第6章 星驰
顺尚清路走到尽头,便可在街角看见一个电焊加工铺,焊接产生的飞溅迷乱人眼,但金琥珀还是隔老远就冲那边兴奋挥手:“疏林姐!”
火花渐消,面罩卸下露出一张满是汗滴的面容,她对着来人轻轻点头,用颈间的脏毛巾擦了擦脸。
“美女在召唤我!”金琥珀受宠若惊,忙敞开怀抱,加快步伐奔上去,懒洋洋随在她身后的柴小川郁闷道:“这才认识了几天啊,就跟夫差见了西施似的两眼发直,我怎么就没觉着她有多好看?”
“你懂什么,”金琥珀痴汉道,“美人在骨不在皮,疏林姐外在很酷盖,然而内里却散发着温柔的气息,迷人极了。”
柴小川大吃一惊,“温柔?你是不是对她有什么误解?”
金琥珀不理,继续饭爱豆言论:“若改天换条裙子打扮一下,真就是一朵小白花,啊啊啊,又野又清纯,double魅力!”
柴小川再一次无语。
待目标近在眼前时,金琥珀却放下了手,虽然已经相识,但易疏林那股生人勿近的强大气场,还是使得她不敢轻易造次,只能偎于一旁贴贴蹭蹭。
“大清早的,叫我们来什么事?”柴小川抱头走来道,“最好是简单点的任务,我可不想浪费一个宝贵的周末。”
易疏林脱下手套,“没有任务,只是在了解过某人昨天的诉求后,”她幽幽扫他一眼,“想在训练方式上做出一点改变。”
“你咋知道的?!”心虚感一阵接一阵涌上来。
“老梅今早骑自行车过来告诉我的,他原话是让我对待新同志亲切些,建议寓教于乐,双管齐下。”
看这架势,可能要接受一顿亲切的毒打了。
柴小川扶额,牙齿咯咯作响。
神明,这就是你花一夜心思想出来的“好主意”吗?!
“什么是‘双管齐下’呀?”他想尽量多争取一点心理准备的时间。
“我现在就示范给你看,先进来吧。”
“咦,不用挨打啦?”柴小川自觉躲过一劫,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刚一踏进,易疏林就在身后拉下卷帘门,室内未开灯,因此光线被完完全全遮蔽了。
柴小川疑惑道:“乌漆嘛黑的,搞什么啊?该不会——是想杀人灭口吧?!”
话音未落,黑幕间陡然亮起一粒耀目星子,接着便泻开一片浩瀚银河,柴小川凝望这突如其来的灿烂壮丽之景,目瞪口呆。
“把这个穿上。”易疏林不知从哪找来两件素袍纱扔给他和金琥珀。
金琥珀展衣,“原来疏林姐这次是想教他穿越时空呀。”
柴小川两眼放光:“穿越时空?”他心想:那我不就可以借此回去……
“我会好好学的!”他忙应和道。
金琥珀笑了笑,“瞧,积极性这不就调动上来了?”
“本来早就想教的,但因为老梅还未点拨你,赋予你穿越时空的权限,所以才暂时搁置了。”
“点拨?”柴小川回忆起梅胜簪昨日的奇怪举动,“是指在人脑袋上弹的那一下?”
易疏林一边看柴小川笨拙套衣服,一边解释:“不错,神会亲自将一部分神力赋予剪韭,不过这只是针对‘散养式’的成员,对于‘家族式’的剪韭来说,他们可以代代遗传,不需劳烦本尊。”
“我就是。”金琥珀举例道,“我也说过了吧,得到这份神力,你亦可以将它赋予在各种日常生活物品上作武器,前提是用的顺手。”
“掌握这些由神力带来的技能是必要的,比如自由穿行时域,有助于你在遇到韭时能将它剥离人群进行单独处理。”
“哦,这跟我第一次遇见你的情形是一样的,对吧?”柴小川捋一捋褶皱的袍纱,“可为什么还要换衣服?”
“为了维护时空秩序,无论是现代的尖端科技还是衣食住行的用品都不能被另一个时空的人看见,它们属于带来变革的潜在威胁。”
“那万一不小心……”
“也不用太过担忧,假如你不慎传递敏感信息,时空会为某些不可变动因素而自动修补bug,”声音转沉,“但这会给那个时空的相关人员造成很大伤害,你能做到的,就是尽量不去干扰他们的生活,否则遗患无穷。”
“知道了知道了。”
易疏林轻叹一口气,“那现在就开始吧。”她伸手去触碰那颗悬于头顶的星辰,刹那间,星星连珠一般结网,勾勒出成千上万块碎片化的息影,上面展现着各个时代人们的生活映像,有的是冕旒衮服,有的是巾帻麻葛,有的是簪花罗裳,有的是项链旗袍……
“那么多时代,每个时代还有不同的时段和空间,该怎么固定搜索啊?”
“其实并不需要多繁缛的步骤,熟练的人只需凭脑海中的意识和印象就能精确锁定目标。对于新人而言,首先选择你想去时代的名字,”她抬臂将碎片整理成列,一划便浏览一圈,点了其中一块,将其暂停,拉长为一条时间轴,“之后再斟酌时段。”在上面好似随意地刻下一道齿痕,霎时,那个时代的情景如画卷一般铺呈眼帘。
柴小川一行人置身于人烟阜盛的闹市,一辆马车横冲直撞而来,他一个哆嗦,却被易疏林稳稳按住肩膀,急躁道:“你抓我干什么,还不赶快闪去一边啊!”
马车如浪潮一般扑来,却如幻影一般掠过。
柴小川心有余悸在胸口摸了摸,“……没事?”
金琥珀叉腰道:“慌什么,还有一道程序没落定,我们所在的空间仍是虚构不实的。”
柴小川猜测:“空间?”
易疏林微微颔首,“时域永远只有两个,一个是现在进行时,一个是过去完成时,将韭带入过去哪一个时代都是可以的,只是为了避人耳目,则要筛选合适的地理位置,最好挑偏僻一点的环境,例如——”她蓦地阖眸,一瞬睁眼,周围的景象便换了一幅天地。
这是一座昏暗的峡谷,荒无人烟只余一线天,死气沉沉唯幽兰伴梦。
“亦或是欲遭天灾人祸的地界。”
亭台楼阁飘散如烟,卷来一场大漠风沙,一队人马在其中翻滚摔腾,奄奄一息,身体里一股紫焰般的物质熊熊燃烧,倏地又裂逐湮灭。
柴小川用力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别揉了,”易疏林淡淡道,“你看到的那团东西,就是人类定义的所谓‘灵魂’,是支撑生命活动的本质能量,离开它,肉/体就无法保鲜,会迅速腐败,正常人的灵魂通常是湖水般的平静状态,而一旦面临不可避免的危机,灵魂就会提前预示性地波动,濒临死亡之际,更是熊熊燃烧的狂态,之后便从生命体中挣脱出来,随时间的流逝消弥于天地。”
金琥珀补充道:“凡人是感知不到灵魂波动的,你现在能看见这团能量,也是因为神力赋予你的一双阴阳眼,凭借它们,你可以大致判断人的生死期限,做出适宜的应对举措。”
“所以这就是你们说的那份死亡名单?”柴小川喃喃道,“原来命运真的早有安排。”
“开头差不多就是这些了,”易疏林赶在那队人被风沙淹没之前抹去了画面,“现在我们要正式进入中间部分的训练了。”
“啊,这才是前菜?”
恍然似有水墨洇润,荡染一池碧沼,粉墙黛瓦连绵寥廓荒原,说不出的恢弘韵味,又无端透露一丝旷野的凄凉。
“此处名曰‘十方砚’。”易疏林上前敲门,“是零落在各个时代的剪韭们统一聚集之所。”
金琥珀笑道:“早有耳闻,只是不曾亲至,今日可算大开眼界了。”
门“吱呀”一响,迎来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一堆棉花似的胡子,金琥珀猜想摸上去一定十分柔软。
“疏林,你来了。”老头笑意盈盈,眼神是历经岁月洗礼后的空明澄澈。
易疏林眉尖微蹙,“信天翁,怎么是你来开门,其他人呢?”
“嘿嘿,”他乐呵呵道,“他们忙着训练杀敌,恰好我这个无用之人也想发一份余热,便揽了这守门的生意。”
“是哪里又不太平了吗?”
老头的眼眯成一条缝:“是那位大人的吩咐:‘山雨欲来,枕戈待旦。’”复踮脚往易疏林身后一望,“这两位是?”
“我的朋友,一位来自鸾翅金家族,金琥珀。”她分别介绍道,“一位是老梅新点的梅花,柴小川。”
老头和颜悦色道:“既是战友,便进屋喝一盅春茶罢。”
“砰!”
“噗——”
一口新鲜茶水方进肚,就被无情踹喷出来,柴小川狼狈自训练场上爬起,余光瞥见西南处提剑的金琥珀正与一名手持飞镖的男子搏斗,飞镖分叉生两尖,形状酷似燕尾,抛打在剑上,竟将其锋芒磨损一半。
“你分心了!”又是一脚飞踢,柴小川滚筒一般甩向半空,易疏林纵身一跃便将他跺下,“若在真正的战斗中,方才那一刻的停顿足够你死好几百次了。”
“他是谁?”柴小川抑制不住好奇心,咬牙发问道。
“‘散养式’成员之一,以使得一手出神入化的独门暗器燕子镖闻名——燕绝鸿,你还不够资格跟他打。”
我就是问问,没事吃饱了撑地要找人打架。柴小川翻翻白眼,不过既然她都这么说了,实力应该不容小觑。
“起来,我们继续训练。”易疏林催促道,她勾足将其一掀,柴小川便撞去边缘的台阶,骨头碰在石头上“咔嚓”吟唤,痛得一哆嗦。
我看你就是想找个理由揍我出气吧?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说着要改变训练方式,结果只是换个地方挨打。
吐槽归吐槽,柴小川还是只有无可奈何地抖一抖身上的尘灰,硬着头皮上,一拳冲去,却又着了个空,被轻松闪过。
“知道你问题出在哪里吗?”易疏林倚在他背后道,“打架光靠一身蛮力,从不用脑子,每次就那几样简单招式,不会拐弯子,很容易被人研究透,逮住破绽攻防。”
“你还不是老把我当皮球一样踢来踹去!”
柴小川扭头,双手还未抵至易疏林颈项,便被她一肘顶离三尺,眼见这一脚势不可避,一声责呼却掐时传来:“琥珀!人前狂笑无状,成何体统!”
与燕绝鸿打得正酣的金琥珀听到这个声音顿时熄了斗志,慌张戴上眼镜,红脸道:“爸,妈。”
来者是一对中年夫妻,男人身着云纹长衫,女人搭一件复古披肩,衣着华丽,含威不怒,他们冷冷环顾四周后,目光停在垂手而立的女儿身上,“方才太不像话了,简直是严重失态,你不仅丢了我们的脸,还令整个家族蒙羞。”
金琥珀小声争辩:“我们在切磋,打架也要顾及形象吗……”
女人递去一个峻厉眼色,“安安静静比试不行?非要动若疯兔,旁观者看见了,心里会怎么想?”
此时的“旁观者”燕绝鸿悠悠开口:“哟,这不是赫赫有名的玉凤凰吗,鸾翅金家族一向瞧不起我们这些‘散养户’,今日怎么有闲心纡尊降贵莅临僻壤呢?”
气氛让人窒息。
老头忙踩着小碎步救场,破冰道:“不知贵人驾临有何要事?”
那对夫妻这才稍稍缓和了神色,“我们是来找那位大人的,他在吗?”
老头搓手,“很不凑巧,他昨夜才来过一次,只留了一个时辰便走了。”他笑道,“若二位不介意,可以先告知老朽,日后将代为转达。”
两人对视一眼,女人深吸一口气,“也好,替我转告那位大人,我们偶然在一处寺院的井壁上,发现了癞蝰藓。”
“你是说……”老头眼角的皱纹陡然漫涨,几乎屏住了呼吸。
“那股力量近来有所骚动。”
诶嘿,你分心了。柴小川见易疏林闻讯偏头,会神倾听,便趁机悄悄移动步子,一转身溜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