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三十九章 强颜欢笑
清冷的晨，药王谷从未有过的凉意。
没有鸟儿脆鸣，没有花儿自芳，死寂的药王谷依旧死寂，发臭的药王谷依旧发臭。当然，凭林道仙的炼药技术，只需片刻便可炼出一味药来，将这肆意弥漫的恶臭变作药香。
可是，他并没有这么做。
药香只会带来安逸，恶臭方可延续警示。虽是遭罪，却为鞭策，他要时时闻这恶臭，并时时提醒自己：勿忘族人，勿忘报仇。
他从不杀人，杀人是一件有违天道的事。
可若找到幕后真凶，他不会让真凶好过，而会以他的方式为无辜惨死的族人讨回公道。
公道不在，唯有自取。
避世药王谷近二十年的他从未出谷，本不知世间的公道是否存在，但连日来他一直在与外来者打交道。从他们身上，他隐约猜到外面世界的模样：乱世江湖，没有公道可言。
咚咚咚，咚咚咚……
林道仙在门外徘徊许久，最终敲响沈桢一的房门。事实是他已徘徊一整夜，耳力与目力所及，时时洞察沈桢一的房间。
他记得自己对沈桢一说过的狠话。
那本是他不愿说的话，更非出自真心。可是，他有非说不可的理由，而在说出那番狠话之后，他的心一直悬着，生怕沈桢一会出事。
门“吱呀”一声打开。
映入林道仙眼帘的却是一个如往常般清眉秀目的沈桢一，泪痕不再，愁容已消，似一切不曾发生，似一切不将发生。
他长长伸一个懒腰，一如曾经。
他还是那个虽只有十岁却通透如玉的少年，少年当不识愁滋味，一笑即可泯愁三千。
“公子安好，怎起得这样早？”沈桢一莞尔一笑，梨涡浅浅，看林道仙的眼睛清澈而明亮，如溪水上游鱼跃出水面时溅起的浪花。
“昨夜可安睡？”林道仙心中着实诧异，这是他认识的沈桢一，却绝非昨夜的沈桢一。
“昨夜睡得很香，做的梦也香。我梦见阿爹去了天上，不止阿爹，生哥，黎叔，王婶……他们都去天上做了神仙，阿爹还嘱咐我听公子的话。他呀，真是多此一举，我岂会不听公子的话？”沈桢一说着昨夜的梦，却如事先想好一般，体现不出半点梦应有的意境。
梦有何意境？
梦是一种虚无缥缈的存在，时断时续，时隐时现，梦醒后常常不记得梦里发生过的事。似沈桢一这般为梦而梦者，倒教林道仙起疑，极有可能是他提前准备好的话，而非真梦。
“你很听话。”林道仙看破不说破，欣慰地轻抚沈桢一的发。
“公子放心，桢一会一直听公子的话。时候不早，公子且等等，桢一这就去准备早膳。”话音未落，沈桢一已绕过林道仙，急急往膳房走。
他走的很急，似在畏惧什么。
若凝神细瞧，你会发现他眼角溢出的泪。原来，他已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掩饰，却还是被一滴泪出卖。
他预感到自己的泪会夺眶而出，唯有逃离，不拘什么缘由，不拘什么借口，只要能够及时避免教林道仙看到自己的泪，只要教林道仙相信自己依旧是那个不识愁滋味的少年。
可是，林道仙却唤住他。
“桢一，等等。”
“公子有何吩咐？”沈桢一抬袖，一把抹去眼角的泪，再仰头看天，似将泪统统咽回，方缓缓转身，看林道仙时已恢复梨涡浅笑。
他的眼睛，清澈而明亮，如泛泪光。
“我有事问你。”面对沈桢一的强颜欢笑，林道仙竟不忍相看，撇过脸去，双眼迷离，如同眺望一个不知有多远的远方。
沈桢一的强颜欢笑是为使他心安。
他不能辜负沈桢一的好意，唯有佯装不知，只当沈桢一是真笑，只当沈桢一是真的少年不识愁。
“公子请问，桢一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们是谁？”
这是他的疑惑。
知彼知己，百战不殆。他要替药王谷不幸蒙难的族人与生灵讨回公道，必将精心谋划与万全准备。
“公子问的可是那些恶魔？恶魔们皆红巾遮面，桢一看不到她们的脸，唯一确定的是她们都是女人。”
“女人？”
“不错，没有一个男人，都是女人。最毒女人心，女人狠毒起来，连她们自己都害怕。”沈桢一咬着唇，打着颤，却刻意压抑，不使自己失态。
“她们将你藏在何处？”
“一棵树上。”
“一棵树？”
“不错，一棵很普通的树，普通到漫山遍野都是那样的树。她们将我绑在那棵树上，并用湿布堵住我的嘴，这样我就不能动，也不能喊。她们的计划天衣无缝，却终是百密一疏。”
“你是如何获救的？”
“摘星子，一个不算太坏的贼。他不让我谢他，说他欠公子一条命，救我是为报公子的恩，当然，我没想过谢他，他是一个自大狂，救出我后还不忘吹嘘自己，他说只要我活着，他总能找到并把我救出。”
“他可曾说过别的？”林道仙的疑惑尚未解开，他真正想从沈桢一口中听到的是他所不知道的信息。
“他说这是他第一次偷人，但偷人与偷东西没什么不同。”
“还有呢？”
“他说他是自由的风，自由的云，自由的鸟……总之，他是自由的，他想说就说，想做就做，喔对……他还提到七星宫，那个恶毒的女人正是来自七星宫，或许他是想告诉我们，七星宫正是幕后真凶！”恶毒女人是沈桢一对辛瑶华的称呼，而一想到辛瑶华，沈桢一立即撕破自己的伪装，咬着唇，面目愤怒得有些狰狞。
与初见时的厌恶不同，此时的他对辛瑶华满是恨意。
是的，他已认定辛瑶华即为荼毒药王谷的真凶之一。若辛瑶华此时现身，他一定会与之拼命。
“他的原话是什么？”林道仙却是生疑。
“七星宫是七星宫，七星宫不是七星宫，不是七星宫却成为七星宫……他像是胡言乱语，我听得不是很清，不，确切说是他说得便很模糊……或许他想替那个恶毒的女人隐瞒，可是，纸是包不住火的，正义终将战胜邪恶！”沈桢一的眼睛不再清澈，而如火焰，燃烧自我。
愤怒是火，玩火自焚。
愤怒总是先燃烧愤怒者自己，最后才有可能燃烧别人。
林道仙尚未注意到沈桢一的异样，依旧看那看不清、望难尽的森森密林，耳畔却回荡着沈桢一转述的摘星子的话：七星宫是七星宫，七星宫不是七星宫，不是七星宫却成为七星宫……
他知道摘星子是一个聪明人。
聪明人却说糊涂话，要么是沈桢一转述有误，要么是摘星子的话里另有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