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划分屋子
“阿爸在叫人给咱们划屋子了, 我想你也应该去看看……”
蔺宽温和地看着陶粟,眸中满是期待,像是捧了什么好东西到她面前一般。
原来受地域与面积的辖制, 在海岸渔村有这么一个规矩, 等到家里的男孩到了娶亲的时候,父母双亲就会在自己的屋里给他划出一块地方,用板墙阻隔起来围成独立小屋, 从此作为小两口生活的空间。
再等新的第三代男嗣出生长成, 第二代父母同样遵循老法,在自己的小屋内划分区域给孩子结亲生子。
而如果男孩过多,这也就意味着划出去的地盘会变得越来越小, 最终成为类似港居中棺材一样的小房。
唯有等到上头的老人去世, 空出来的屋子才会重新交由儿子或孙子安排分配。
渔村已经建立了许多年, 经年的代代相划下, 吊脚楼里的内部空间早已演变得如同蜂巢一样。
无怪蔺宽会在陶粟面前表现忻悦,他是老村长最小且唯一的儿子,作为独子, 他分到的空间远比起村里其他同辈人来说大得多。
原本不明所以的陶粟在听了蔺宽详尽的解释后,难掩心中好奇, 这是她第一次直面余陆真正的风土人情,也是她在苍茫大海上所没有见识听说过的。
“那……要不我们去看了就回来?”陶粟眼眸里的慌怯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新奇。
她其实也有自己的考量,一是难免对划分屋子这件事起了兴趣,二来也想多了解这个村子的布局通道。听蔺宽说那边的人还在划拨, 想来应该不会发生什么。
见陶粟一双水瞳清澈如许, 倒映出自己的身影, 仿佛满眼都是他, 蔺宽的心不禁更软了些:“好。”
他当即就领着陶粟出门。
有蔺宽带路,门外看守的村里人并没有阻拦。
反观可能是看陶粟极美又听话,那些男人眼底的惊艳之色几乎溢于言表。
蔺宽的家在离岸边最远处一栋吊脚楼的顶层,边上就是垂直险峻的海崖,中间缀以一小片树灌木林做阻隔,隐隐有狗叫声从林中传出。
那里的位置非常安全,是老村长以及其他地位较高族人的住所,看上去比其他吊脚楼庞大许多,连外围的环梯也修得更加稳固齐整。
蔺宽的脚疾自打娘胎里出来就有,治不好,走路时一瘸一拐。他在陶粟面前刻意收敛着,走得很慢,想通过步调遮掩自己的丑态,有些可怜。
陶粟极富同情心,体贴地装作没看见,慢步跟在他身旁,一边走一边抓紧打量着四周的景象。
碎石滩涂上除了革鞋行走后的沙沙响声,就只有天边零星的鸟鸥鸣叫。
她没心思往天上看,自然不知道有一只海鹰在认出她后绕着海岸渔村盘旋了好久……
那是顾川的鹰,他为追寻陶粟而来。
跟随他一起的还有其他一些寻找北部女人的聚集地男性,他们显然已经找到了海岸附近。
陶粟对此一无所知,她正踩过长长的九层环梯,跟着蔺宽来到吊脚楼的顶部。
这里一整层都属于村长亲族,如今就是老村长、蔺宽的叔伯,还有蔺宽的小姑父几家相隔住着,瞧起来比其他楼层要讲究大气许多。
蔺宽家位于朝南正中的大屋,弯曲的石礁屋檐上挂满了雪白鱼骨做成的风铃,正屋门口边沿还嵌有象征权利地位的偌大鲸鱼牙骨做为装饰。
站在其中,一股森然庄严的气势油然而生。
而此刻他家正门虚掩,有交谈讨论的声音从里面传出,听起来人数还不少。
蔺宽朝陶粟安抚一笑,牵着她径直低头走了进去,对屋内的人打招呼道:“阿爸,我带阿粟过来了……”
低矮的屋里燃着数盏壁火,当中还有一只燃烧正旺的鱼油火盆,几个说话的人显然正围绕盆炉坐下谈论着什么。
见到有人进来,他们停下话茬,转身回望过来。
看是蔺宽带着陶粟,昨夜那个带头来迎接的叔伯顿时笑开了眼,转头同坐在上席的老人大声说道:“阿宽带着他媳妇来给您瞧哩!”
其他人陶粟或多或少都见过,唯有老村长从没见过面,她顺势看了过去。
只见老村长年愈六十,头发已经花白,披着大氅拄着拐杖坐在首位,看上去疲态尽显,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那浑浊的对眼在蔺宽身上经过,最终落到了陶粟身上,老村长打量了好些时候,像是才把陶粟看清。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缓缓道了声:“好。”
蔺宽又同长辈们说了好几句话,这才带着陶粟往里屋走去,他被划分到的屋子就在里头。
那个叔伯显然跟蔺宽很是亲近,在后头热情叨叨着:“你阿爸给你分的屋子可大着呢,住几个小崽都够,你可得努力给他多生几个孙儿抱抱!”
蔺宽闻言清隽斯文的脸上泛起微红,紧了紧握住陶粟的手,忍不住偏过头来看她。
陶粟娇俏的脸漫上绯红,也有些尴尬。
她环顾着屋内的景象,岔开话题问道:“怎么不见你阿妈?”
提及母亲,蔺宽稍稍回视看向前方:“阿妈她已经过世很久了……”
蔺宽的阿妈比老村长小上十多岁,却是第一任也是唯一一任村长妻子,是老村长到了娶亲的年纪,守了好久才娶到的一个血缘上不是那么近的女人。
不过他们生下的许多孩子却承袭了村里的畸病,多半畸疾早夭,蔺宽几个侥幸养大的姐姐都嫁了出去,只剩下他这唯一一个男丁。
由于海岸渔村及岛边村落受地域阻隔等影响,村里常年互通姻亲,生出来的孩童久而久之都是近亲血脉,极易诞生畸形儿。
直到近些年,老村长听从蔺宽小姑父的建议,从外面换女人回来给年轻一辈村民们繁衍子嗣,这种情况才渐渐好转起来。
陶粟对方才在老村长那里碰过面的蔺宽小姑父很有印象,不管见过几回,都觉得那个温和成熟的男人相当面熟。
她一时也没想到别处去,便随口夸赞道:“那你们村还是挺有先见之明的……”
蔺宽听陶粟这么一说,如同吃了一口蜜,心下大定,觉得她并不像其他被换来的女海民那般排斥渔村。
再加上心里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意,他一下子打开了话匣,絮絮叨叨讲着家里叔伯姑父那些人,希望能帮陶粟早日适应村里的人情生活。
“……我叔伯挺多,但只有一个小姑,她还活着的时候,身体不好嫁不了人,只能养在家里……”
“不过那时我阿爷觉得还是得给她赘个男人撑门户,后来有个男人漂到了我们村里,他被砸了头,记不清事,养了好久伤才好。”
“我阿爷看中了他,就这样他成了我的小姑父……”
陶粟拿蔺宽讲的往事当故事听,皎白贝母般的小脸上低呼连连,用青葱指间捂嘴的动作,怎么看怎么软欲可爱。
蔺宽看着陶粟,一时满眼俱是笑意。
两人说着话,很快走到了里屋,住人的里间原本应该有许多个小空间,眼下那些板木都被拆除,摊在地上晾着,衬着室内面积一下子变大许多。
陶粟扶着屋内的木墙走了一圈,蔺宽又指给她看做好标记的区域。
那里摸约十几平,很快会用墙板重新连上,连成后的区域就是两人今后生儿育女用的小屋。
老村长对自己的独子很大方,将自己屋舍的三分之二都划拨了出去,甚至给他们的屋子还连带一小面外窗。
见陶粟对窗户感兴趣,蔺宽从善如流地替她将窗栓打开。
窗户外临近吊脚楼的环梯,不远处则是连接海崖的树林,林中零星碎散的狗叫声在这里听时更加响耳。
在新世界,土地资源宝贵,更珍贵的是生长在泥土上的植被物种。
这一小片灌林属于海岸渔村,渔民们宝贝得不得了,甚至怕外来的余陆民或海民会觊觎偷盗这片林子,还特意在林中养了好几条犬狗看守。
窗外天光大亮,居高临下风景独好,陶粟眺望着远处,忽然空中一点黑影落在她的眼中。
那是只翱翔的雄鹰,羽翼雄健强壮,身上的鹰羽油光水滑,正由近至远飞离渔村,往远处的海面飞翔而去。
陶粟曾近距离接触过顾川的海鹰,而这只鹰长得实在太像他的那只了。
这个认知使得她心中振荡,接下来连蔺宽说些什么也没再认真听。
“林子里的狗有一条快要生了,阿粟你喜欢小狗吗?我带你去看看?”
“阿粟?”陶粟没有回话,蔺宽发现了她的心不在焉。
“下次吧……”陶粟在蔺宽的询问下回过头,轻轻抿了抿唇:“我有点累了,想回去休息。”
她生得娇软稚美,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一股子韵味,叫人不忍拒绝。
至少能和她单独相处这么久,蔺宽已然心满意足,又觉得来日方长,于是他很快便送陶粟回了原来集中居住的大屋。
待在屋子里的女人并不多,原来开了蔺宽带陶粟出去的先河后,又有一些男人忍不住进来领了女人去看他们的小屋。
但很显然,那些男性渔民的屋舍应该并不大,因为在外出的女人们陆陆续续回来后,满意的没几个,大多脸上都带有嫌弃不愉的表情。
她们团坐在一处,嘴中小声抱怨道:“那么小的屋子,连我家半间海排房都比不上,怎么住人啊?”
“办事也不怕被听见!还生孩子,生了住哪?”
大屋里唏唏嗦嗦的,而陶粟始终惦记着在吊脚楼上看见的那只海鹰,她坐在暖和的大屋里,看着鱼油盆中的火光,心神久久未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