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chapter6
“陆冉哥哥？”
许漾看着面前脸色苍白，嘴唇干裂的陆冉，脑子一时反应不过来了。
她到底怎么回事？她明明在顾家宅子睡着了，怎么醒来却在山洞中了？
她迷茫地看着眼前的陆冉，一时说不出话来。
陆冉又吃力地抬起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努力挤出一个笑，宽慰道：“别担心，小五他们应该很快就能找来。”
许漾见他虚弱的模样，心有不忍，赶紧握住他手臂，将其放回草堆上。
她现在需要一个人呆一会，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绪。
“哥哥，我去给你煮点水。”
陆冉大概是累了，没再说话，轻轻点了点头。
许漾僵硬着身子站起来，从火堆边拿了个破陶罐出了洞穴。
她刚踏出洞穴，就被迎面而来的冷风吹了个透凉，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但脑子也随之清醒了很多。
这个洞穴，这个场景，她记得。
太妃娘娘薨逝后，她被接回宫里，要做和亲准备，当时正是冬月初。回宫的队伍在山里遇上风雪，一众人很快在风雪中走散，而她也差点在雪地里被冻死。
当时是陆冉救了她，把她带回了山寨。
她出于某种卑鄙的私心，没有跟他们说自己的身份，她不想回去，也不想和亲，甚至愿意在山头上当个女土匪。
她记得这日是陆冉跟几个兄弟出门狩猎，被困在山上了。大雪封了山，寨子里的兄弟也都坐不住了，大多跑出来寻找几人，许漾娇娇弱弱，自然是留在寨子里等。但等待最让人心焦，她便自己找了出来，结果在山背的洞穴中找到了陆冉。
他被野猪伤了手，人很虚弱。
许漾还记得，也就是在这天，陆冉知道了她的身份，他当时沉默了很久，但最终也没把她送走。
许漾在雪地里站了片刻，一时分不太清楚顾家的事是做梦还是现在的事是在做梦。
而且她的记忆好像有些混乱，很多地方都不太清晰，也无法连贯起来。
但她也没有太庸人自扰，回忆了片刻，实在连贯不起来，也就作罢。
外面的积雪有近三指厚，她往破陶罐里装了些洁净的白雪，拎回洞里，跪坐在火堆边，将陶罐煨上。
陆冉躺在她身后，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大概心里对她隐瞒身份的事还有气，语气带了些轻讽道：“公主应该从没做过这种粗活吧？牵连你了。”
当初她跟陆冉被困在洞里时，一直都很担心，陆冉再故意激她，两人便闹得有些不愉快。但她现很是坦然，因为她知道，小五他们很快就会找过来。而且经历过了2018年那些未知的人事后，她见到陆冉，只觉得格外亲近。
“没有的，”她抱着膝盖盯着火焰有些出神，“在庵里娘娘也常教我生火做饭的，虽然没做什么像样的饭菜，煮点水是没问题的。”
她还记得往年的雪天，都会跟娘娘跪坐在庭院的腊梅树下，煮雪烹茶，嘴里和鼻息间都是白雪冷冽洁净的味道。
因为她一点也不担心现在的困境，倒是不由的想起了顾家的事，即便是场梦，也是很古怪的。
“陆冉哥哥。”她回过头看他，恰好看到陆冉正盯着她，见她看过来，立刻挪开了目光。
“嗯，做什么？”
他多少还是有些置气，语气生硬。但许漾知道，他向来不舍得真跟她生气。
许漾笑了笑，脸放在膝盖上，侧头看他，“陆冉哥哥，你说这个世界上有没有一个地方，大家都是平等的？”
正在生气的陆冉忽地抬起眼，定定的看她，有些讽刺道：“皇宫？”
许漾不在意他的嘲讽，若不是对官府失望，陆冉他们也不会落草为寇，有敌意是再正常不过的。
她深深看着他，斟酌着用词，认真道：“皇宫并不好。我说的那个地方……应该比皇宫好很多。在那里好像大家也不能随便要谁的命，甚至不可以随便打骂他人，所有人的命，好像都挺值钱的……我不知道怎么说，总之看起来是很好的。他们说男女都是平等的，所有人都是平等的……”
许漾停了下来，这般的形容，让她自己都不太相信会有这么好的地方。
“这世上，当真有这么好的地方么？”陆冉按着自己手臂上的伤口，起身走到了许漾身边坐下，有些好笑，“莫不是你前几天读了桃花源诗，晚上发了梦。”
“不是，那里可能没有桃花源那么美妙，但是却更神奇。”
陆冉默默看她一眼，然后将目光投向了篝火，不知在想什么。
片刻，才道：“这世上若真有这么好的地方，若你真能去到这么好地方，那你一定要珍惜。”
许漾说不上好还是不好，大约是陌生的环境让她心生抵触，“这是好地方么？”
“不好么？”陆冉反问，“你在那里还需要和亲么？需要小心翼翼，动辄丢命么？”
许漾想了想，摇头。
他盯着火光淡笑，“不需要委屈自己，去取悦任何人，不用每天活在生死边缘，这样就很好。”
许漾大约能明白，但长期受封建思想影响，总觉得女子生来要依附于男子，要讨好他们。
她抿抿唇，壮着胆问：“那我也不用伺候那里的少爷？”
“为什么要伺候他？你不是说了，都是平等的？他也不能随意打骂你，对吗？”
陆冉天生反骨，不满束缚压迫，才会落草为寇，寻求一小方平等天地。许漾描述的地方，大约就是他心里渴望的地方，所以并不觉得古怪，甚至觉得本该如此。
许漾有些惊讶地吸口气，睁大眼看他，心里有点得寸进尺，“那我可以不理他么？”
“为什么要理他？”陆冉已经有些想笑了，这样的世界根本不存在，他只当是小姑娘发梦，但生活太苦，他有时也乐于沉溺在这种幻想里，“你高兴，便理他，不高兴，便理直气壮让他走开。”
许漾默默想了一下，如果顾嚣再揪她辫子，她就大声让他走开，想想有些痛快。
“不过他看起来有些凶。”许漾又苦恼的皱起了脸，她怕是不敢说的。
“比我这个土匪头子还凶么？他要真凶你，你就跟哥哥说，我带着兄弟替你报仇去。”
陆冉说着，已经抑制不住的笑了起来。少女心思啊，细腻的都有些真实了，说的好像真有那么回事一般。
他抑制不住笑出声，边笑边用大掌揉揉她头发，“小脑袋一天挺能瞎琢磨。”
许漾知道，他肯定不信，甚至她自己都在怀疑那一场桃花源美梦。
不过她并没误入桃花源的欣喜和高兴，而是真实的对陌生环境的排斥和恐惧，太过真实，真实的不像梦。
两人都没再说话，洞穴里一时寂静，柴火燃烧的哔啵声反而衬得洞穴里更为空寂。
看着眼前熟悉的火光，感受着火苗带来的融融暖意，许漾想起了一点就开的台灯。
好是很好，但还是让她觉得陌生，不适应。
“陆冉哥哥，”许漾盯着陶罐里渐渐冒出小泡的雪水，喃喃道，“可是如果我真去了那种地方，我会很害怕。”
陆冉没忍住，又笑了起来，这小丫头怕是被困在山洞里吓坏了，尽是些荒谬的想法。
他笑着侧头看她，见小丫头望着瓦罐出神，澄黄的火光照在她脸上，暖融融的，显得她神情格外认真。
陆冉能体谅，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即便不受宠，但肯定也是衣食无忧，没吃过这种苦。被困在这里，自然是慌乱的，难免胡思乱想。
他没再取笑她荒谬的女儿家心思，也认真起来，“每个人都要长大，都要去到陌生的地方。”
许漾侧过头来，大眼巴巴的看着他，没有打断他。
陆冉笑了笑，继续道：“有句老话说树挪死，人挪活，没有什么好害怕的。你只要记住，人啊，不管去到什么地方，都一定要坚强，没有谁可以永远陪着谁。”
他大概也在偷偷为她和亲的事担心，希望她去到哪里都可以勇敢活着。
他根本就没有生气，即便她瞒了他。
许漾怔怔看着他，眼眶有些热，但却甜甜笑了起来，“知道了，陆冉哥哥……”
“老大——！漾漾——！”
远处传来了小五的喊叫声，许漾心里一紧，唰一下睁开了眼。
瞬间涌入的亮白光线刺得她双眼酸疼，许漾立刻闭上眼，缓了好一会儿才逐渐适应，脑子也逐渐清醒。
这里不是洞穴了！
闭着眼，她也感受到这个事实，环境很温暖，而电视机的声音响在耳边，里面的人卖力吹嘘一款手机——不要899！也不要799！今天破冰价，只要699！！
声嘶力竭，掷地有声。
许漾脑袋像被这段话砸了一下，嗡嗡的响，但她也意识到，她又回到了顾家大宅里。
她缓缓睁开眼，扭动了一下睡僵的脖子，然后扫视了一圈，是顾家的宅子。都是古怪的物品家具，但她竟然也渐渐有了些亲切感。
屋里天光很暗，早起天色就很不好，现在更是阴沉。许漾侧头趴在茶几上，目光越过落地窗，惊讶的发现屋外居然下雪了。
她跑到落地窗前，把脸贴在玻璃上，细细看外面飞扬的雪花。
应该下了一阵时间了，院子里的草地上已经有了薄薄一层积雪。
许漾不由想到被风雪困住的那个山洞，想到刚才跟陆冉的对话。
她不确定是真的见到了陆冉哥哥，还是因为自己太过害怕陌生环境，所以想要寻求依靠，梦到了陆冉哥哥。当年母妃薨逝后，她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会梦到她。
不过不管是不是梦，都没关系，因为陆冉哥哥说得对，在哪儿都比和亲好。
她看着缥缈的远方，低声道：“陆冉哥哥，你放心，我会很勇敢的。”
天光很暗，她不太看得出来现在是什么时辰，但她知道，这里的人都不靠天光辨时辰，他们有一种叫钟的东西。
许漾双手贴在窗户玻璃上，回过头，学着顾嚣的样子，喊道：“小爱同学，现在几点了。”
小爱同学回答：“现在是下午四点三十二分。”
许漾弯唇笑了起来，“陆冉哥哥你看，我适应得多好。”
外面下着大雪，刚六点多，天就暗的看不见远物了。
顾嚣有些不耐烦的把手机扔床上，迷迷糊糊坐起来，捞过一边的卫衣套上，两只脚在地上瞎划拉，找拖鞋。半天没找到，有些不耐烦，他干脆光着脚下楼了。
也不知道孟央那群狗东西抽了什么风，非要过来打火锅。他刚睡醒，打电话问他们在哪儿玩儿呢，结果，好家伙，一群人在超市买东西呢。就等他醒了杀过来打火锅。
顾嚣嫌他们烦，但眼见着外面大雪纷飞的，他也懒得出门了，便道：“成吧，过来吧，老爷子刚好这几天不在家，但说好，你们折腾完了要收拾。家里没人。”
顾嚣往门口走，外面等着的显然有些不耐烦了，门铃按得叭叭的又快又重，吵得他耳朵都麻。
没好气的拉开门，顾嚣冲着外面的孟央就吼，“狗央，你他妈的慢点不行？怼门铃呢，你当怼姑娘呢？”
门外站着三男两女，两手都拎着袋子，听了顾嚣的话，三个男生都笑了起来。
“砚哥，你收敛点。”
何一洋也笑，“草，哥，有姑娘呢，咱们斯文点行不行？”
顾嚣没管他们，懒懒的掀起眼皮看了站在后面的两个女生一眼，没说什么，拇指往屋内比了比，“进来吧。”
刚进了玄关，都还没换鞋，孟央就贼着一双眼往里面四处的看。
顾嚣手掌顶着他额头，把人推开一点，“你找什么呢？”
孟央暧昧地冲他挤挤眼，“老爷子弄回来的小姑娘呢？不是娇滴滴的么。”
顾嚣：……
就知道这几个狗东西没憋好屁。
“关你屁事，滚厨房收拾菜去。”
一旁的何一洋揽住了孟央的肩膀，嘻嘻哈哈哈道：“我就说是我们砚哥睡迷糊了瞎说吧，还折腾了一晚上。别人不知道，我们兄弟还不知道？可爱的小姑娘，见他都怕，得贴墙根儿走。”
也是邪了门，他们这群人颜值都不低，而顾嚣公认的模样最好的，甚至在十七中被很多人当成校草。但就是找不到女朋友，大家一致认为跟他凶了吧唧的性格有关系，但凡可爱一点的姑娘，都受不了。
但顾嚣拒不承认，他不顾自己六科总分二百三的事实，理智气壮的说自己是为了学业，所以不近女色。
何一洋跟孟央贱兮兮的搂一块儿笑，顾嚣不爽地踢了孟央一脚，“来，爸爸让你见见世面，看看什么叫听话的小姑娘。”
两人立刻敛了笑，半信半疑看着他，“我擦，真有啊？”
顾嚣嘚嘚瑟瑟往墙上一靠，扬眉看他，“我看起来像没有的样子？”
他的模样足够嘚瑟，但想起昨晚小姑娘可怜巴巴说要伺候自己的事，他就不由自主勾起唇角笑了，模样越发嘚瑟，甚至到了欠揍的地步。
几人都八卦的看着他，顾嚣扬眉，唇角勾着点嘚瑟的笑，“等着，看哥让她乖乖给我把鞋拿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