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太傅求死
皇宫里,薛道安孤身站在玉和宫外,她撑着伞,风吹打她的袖袍,她长叹了一口气,缓缓抬起头:“姐姐还是不肯见我吗?”
婉心一改往日的亲近,冷声说:“四姑娘请回吧,娘娘说了不愿再相见,往后就各人走各人的路了。”
薛道安苦笑道:“我以为姐姐会懂我的。”
“平日里姑娘和陆夫人好得像亲姐妹一样,捅起刀子来不是一点都没手软。姑娘请回吧,咱们娘娘性子倔强,说了不肯见那就是定然不会见的。”
婉心往宫里走,又回过头,讽刺道,“再说,若不是姑娘和皇上说了那些话,咱们娘娘怎么会被禁足在宫里,姑娘不觉得此时此刻再来说这些,太虚伪了吗?”
薛道安握紧伞柄,一字一句道:“我这么做是也是为了姐姐好,我只有她一个亲人了,怎么会让她出事?”
婉心毫不犹豫地关上宫门:“咱们娘娘说了,她的亲人是薛大人和小公子,陆夫人和她也是挚交,姑娘如今背情弃义,往后就不必姐妹相称了。”
婉心一回头,就看薛晚秋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廊下,她如今已经有些显怀,脸色憔悴得紧,舌尖抵着草药的苦涩。
“走了吗?”薛晚秋平静地看着紧闭的大门。
婉心愤愤道:“走不走有什么关系,愿意淋着就淋着好了,她做出这种事情,娘娘何必再为她费心?”
“你不懂。”薛晚秋扯唇笑道,“道安不该是这个样子的,我本来以为那件事她忘了,但现在看起来,她应该是烙在心里,怎么可能忘呢?她心里有恨,是我没保护好她。”
“娘娘这是还惦记着四姑娘,那娘娘为什么不见她?”
薛晚秋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接了几滴檐下滴落的雨点:“不是每个人都能顺心如意地过的,她的苦和冤不应当牵连无辜之人,她恨谁就应当去找谁,不该无辜牵连。”
“婉心,人人都可以怨恨,但做人要守住底线,道安失了分寸,薛家容不下她了。”
秋风疾吹,落叶满地,薛晚秋被簇拥着进了殿,而薛道安在门外一言不发地站了半个时辰,才转身往御书房走去。
门外的小太监见是薛道安来,忙不迭地迎上来,薛道安微微颔首:“劳烦公公通禀一声,我要见皇上。”
小太监为难地说:“薛姑娘,皇上这会儿跟太傅在里面议事呢,谁也不见。”
薛道安错愕道:“太傅?房太傅?只有皇上和太傅在吗,邓大人呢?”
“咱们听姑娘的信儿,去拦了邓大人的马车,把陆家老夫人一干人等拦了回来,这邓大人倒是当机立断,咬死了自己不知此事,咱们也不知道皇上对邓大人是个什么态度,不敢为难,就让邓大人南下去了。”
薛道安警惕地抬起头,她侯在御书房外,紧闭的大门阻隔了里面所有的声音,她无端地开始害怕。
而御书房内,房仲恩粗喘着气,只见皇上笑着搁下笔,对他果断地说:“朕听闻太傅和陆治闹翻了,陆治连太傅府都不进了,太傅竟然还来帮他说话?”
“故人所托,臣只能再来卖一卖老脸,求陛下给怀远一条生路吧。”
“太傅这话朕怎么听不明白呢?犯事的是陆省和程氏,陆省既然不是老侯爷的亲子,又从族谱上剔了名,这事怎么会牵扯到陆大人身上呢?”
房太傅苦笑道:“若和怀远无关,皇上又何必让人把他看守在家呢?”
“这是为了办案,这也是刑部商量出来的意思,太傅多虑了。”
房仲恩这些日子病势加重,他一说话就止不住地咳嗽,此刻更是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皇上见状亲自给他倒了一杯茶,宽慰道:“太傅是父皇的恩师,朕还想着让太傅教导皇子,太傅任重而道远,要保重身子才是。”
房仲恩手颤抖得不成样子,他眼睛通红地瞧着皇上,手里的茶大半都洒了出来。
“你真像先帝。”
皇上愣了片刻,缓缓笑道:“太傅这话不对,两位皇兄才像父皇,朕长得像已经亡故的母亲。”
“他们只是形似,你和你父亲一样,你比他还要狠。”
房仲恩艰难地撑着椅子站起来,茶盏滚落在地上,茶叶溅上皇上的袍角,他低头瞧了瞧,像是惋惜地摇了摇头:“对啊,不狠,我怎么杀得出来呢?”
“你让人监视怀远,不过是为了断掉他和镇北侯的书信,你看似是因为忌惮镇北侯才不敢轻举妄动,但皇上啊,以你手中的兵力,不是不能和镇北侯抗衡。”
“太傅不愧是三朝老臣啊,我的心思瞒不过你。”皇上摊开手,“父皇厌恶我,他们要是不死吗,我就没活路了。可我没想到他如此防备我!”
他的眼底骤然翻出狠厉,“他死了也要提防着我,让人恶心我,太傅你说天底下哪有这样做父亲的,活着的时候见我一面都嫌脏,死了还要留下一支军队,我连他把兵符交给了谁都不知道,你说他想做什么?”
“他是想着若有一日我德不配位,就让人逼宫,逼我退位吗?那这天下又给谁坐?!”皇上冷笑道,“陆怀远吗?还是陆修?”
房仲恩刚要开口,皇上紧接着打断他:“可父皇也太糊涂了,陆家的人做了皇帝,我们可就是亡国之君了。父皇精心谋划杀了先镇北侯,他以为陆家儿郎称帝,他,我,能有什么吗好下场吗?!”
房仲恩瞠目道:“你怎么……”
皇上冷漠地看过来:“很诧异吗?可我不止知道这些呢,太傅啊,陆怀远八岁没了父亲,你对他来说如师如父,你也把他当成亲儿子来养,事事为他谋划铺路,可若是他知道,你明知他父亲死于非命却无动于衷,助纣为虐,他还会认你这个老师吗!”
房仲恩猛地咳出一口血,他惊骇不已,捂住胸口粗喘着气,像是被皇上方才的那一番话给震住神,胸膛里鲜血翻涌,脑海中一片空白。
过了好半晌,房仲恩才艰难地开口:“兵……兵符?”
皇上看着他一副震惊的神态,倒笑出声:“太傅竟然不知道吗?我想着父皇倚重太傅,这兵符应该在太傅手里呢。”
“臣,从未见过。”房仲恩一字一句道,“皇上不必疑心臣,若是兵符真的在臣手里,那臣只用把兵符交给陆怀远,让他带兵和陆修会合,现下困局就可以迎刃而解,何必再来求皇上?”
皇上笑出声:“太傅莫要把我当傻子,如今京城戒严,你就是想把兵符送给陆治,怕也难吧?更不用说送出城去给陆修了,太傅若是把这兵符拿出来,朕会放你们一条生路,京城你们是留不得了,跟着邓大人去平昌,岂不快活?”
皇上说着,伸手扶住房仲恩:“我听闻邓夫人刚生了女儿,太傅独子战死,唯一的孙子也没留住,如今就只有这两个血亲,太傅不为自己想想,也不为孩子想一想吗?”
“你!”房仲恩怒目圆睁,“祸不及家眷!”
皇上风轻云淡道:“祸与福不都在太傅一念之间吗?太傅若是让朕顺心如意,邓夫人和孩子自然能平安无恙,朕可没让人为难他们,邓大人已经带着她们在南下的路上了,他们能不能顺利到平昌,那就看太傅的意思了。”
房仲恩痛苦地闭上眼睛,他站在原地沉默半晌,皇上也不急,就坐在龙椅之上冷眼瞧着他,直到房仲恩弯腰跪在地上。
“太傅这是想好了?”
房仲恩悲恸道:“臣自然是想女儿外孙平安,但,兵符不在臣的手上,臣有心无力。若是皇上一意孤行要牵连女眷,臣无话可说,臣累经三朝,活到这把岁数,门生遍布天下民间百姓敬仰,如今陆子珍在辰阳清田税,陆修镇守漠北可保我朝疆土无忧,臣死而无憾了。”
皇上扬眉道:“你在威胁朕?”
房仲恩深深叩首:“臣不敢,若是儿女都先臣而去,白发人送黑发人,九泉下臣无颜再见发妻,唯有一死谢罪。”
皇上凝视他良久,轻声笑起来:“这件事本来和太傅就没什么关系,太傅既然不知情,朕自然也不会为难太傅,太傅回去吧。”
房仲恩听了这话,却没起身。
“太傅这是什么意思?”
房仲恩缓缓抬起头,他以一种放松的姿态跪坐在地上,抬袖擦干净面上的汗水,目光瞥见自己沾血的衣袖,不由得怔了怔,过了半晌,他又笑起来。
“皇上想要的不过是手握实权把控朝政罢了,所以皇上用卖官来给自己培养心腹,又算计薛家,制衡陆家,打压我,拉拢沈其臣,其实倒也不必这么麻烦。”
“放怀远,陆夫人,还有陆省一条活路吧。”
房仲恩用力睁着眼,往窗外平昌的方向看去,他揉了揉眼,涩声道:“我的命给皇上,求皇上开恩,放了我的家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