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君子打劫
雅间里早就备好了契约文书,梁生和陈掌柜又一番商议,在文书上修修改改,才各自按了手印。
等出胭脂铺的时候,天色已经向晚,街上稀稀疏疏点起了灯笼,月色朦胧将街上繁华笼罩在无边朦胧里。
梁生捧着文书,一脸苦瓜相,心里盘算着店铺亏损数,跟着薛朝暮在街上闲逛,耷拉脑袋,无精打采。
薛朝暮在胭脂铺外小摊上兜兜转转,挑发钗选手帕,但没有一点要买回去的意思。
梁生探头试着道:“夫人若是有喜欢的,尽管选了去,小人出门带了钱袋的。”
薛朝暮却微笑着摇头,她目光并不在这摊面上,而是徘徊在胭脂铺大门外。
约莫半个时辰,梁生跟在她身后实在逛得头昏脑涨,他拿捏了好一阵言辞,才试着道:“夫人,这生意做下去咱们店里可就赔死了,那这今年的账可就”
梁生话没说完,薛朝暮突然往街角行去,连手中一块玉佩都没来得及放下。
不远处,一男子带着斗篷疾步行走。
他身形并不出众,斗篷遮住脸,属于扔在大街上就会淹没在人群之中的。
不过他腿上似乎有旧疾,就又比常人容易辨认些。
他深深低着头,径直往前走,等走到一个幽静的小巷转弯处,他身影突然消失不见。
梁生忙扔了银子在铺面上,小跑跟过来,见状霎时变了神色,颤颤巍巍道:“夫人,这这这这莫不是闹鬼了吧,咱们一路跟过来,这这人呢?”
薛朝暮环视一周,抬步往一条黑魆魆的巷子里走。
“夫人这巷子这么黑可不敢去啊,夫人,夫”
薛朝暮恍若未闻,她身影没入深巷中,梁生进退都不对,只能硬着头皮跟了进去。
深巷少人行,但此时正有两位姑娘立在巷中。
华阳手提一盏灯笼,见他跟进来,向他招手:“梁生,你来认认这人是谁?”
梁生不敢怠慢,疾步向前,但走到跟前又有些心里发怵:“这,这莫不是死了吧?”
华阳不耐烦道:“啰嗦什么,让你来看你只管看就是了。”
梁生忙应答一声,小心翼翼地凑上去看,三道影子落在一盏孤灯旁,黑暗将巷外繁华同深巷寂寥隔绝。
梁生凑上去端详了半晌,真像见了什么活鬼,手撑着地连连后退,磕磕巴巴道:“这这这不是王掌柜吗?他不是被驱逐出京城了吗?举家都迁走了啊,怎么在这里啊!”
薛朝暮冷笑道:“你可看清楚了,这真是王掌柜?”
梁生坚定点头:“我绝不可能看错,从前我去结账的时候,他常坐在店里,不过我们从来只是点头招呼,没说过话,不然我听着声音,刚才在胭脂铺就认出他了。”
梁生细想了想,“没听说王掌柜有腿疾啊!”
薛朝暮手指蜷在一处,指甲嵌进掌心,唇角冷笑愈重。
王掌柜当初是没有腿疾,他这一双腿,是在状告她哥哥的时候在牢狱里被打残的。
果然不出她所料。
陷害薛彻的王掌柜根本就没有离开京城,反而摇身一变,改头换面,成了自己手底下店铺的新主人。
王掌柜,陈掌柜。
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京城胭脂铺的顾客都是固定的,轻易并没有什么变动。
何故薛家事发后,王记胭脂铺就突然备受青睐,引人喜爱?
胭脂铺易了主,新掌柜首鼠两端,不肯露面,行踪可疑。
也正为此,薛朝暮才让华阳暗中拦截此人。
好啊,好个陆怀远,好一个刑部!
查案落罪只做一半,她满门冤情难诉,这栽赃诬陷的贼人却逍遥法外!
薛朝暮心口一阵闷堵,陆怀远那张道貌岸然的微笑脸又在她眼前打转,怒火翻涌,她手中玉佩被猛地摔向黑暗处。
应有的玉佩碎裂声,像是被卷进无穷无尽的黑暗。
薛朝暮凝眉盯着暗处,华阳不动声色地抽出袖中短刀,刃带锋芒。
一抹修长的身影从黑暗里缓缓行出,影落在薛朝暮脚下,陆怀远左手握着一枚玉,右手捏着一张面具,静静从黑暗里走出来。
“陆大人好兴致。”薛朝暮一脚踩在影上,恶狠狠碾了几下,“藏在暗处偷听别人说话,不是君子所为吧。”
“我先一步在这里,并不是故意偷听。”他摊开手,掌心上一枚玉在月光下格外晶莹,“虽说算不上什么好玉,也不要毁了。若是不喜欢,送给街边百姓,他们也是欢喜的。”
“陆大人可真是体恤民情呢。”薛朝暮硬生生从喉咙里挤出一句扭曲的赞美,“这人陆大人见过,没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陆怀远已经听到了梁生所言,此时也不再弯腰去看王掌柜的面容。
“我并不知此事。我只管查案,定罪量刑不是我职责所在。”他把玉又握回掌心,“但事情有疑,我正在追查。”
薛朝暮拂袖冷哼,背过身去。
追查?
追查的结果恐怕就是杀人灭口,让她查无可查,让薛家永无翻身之地吧!
“那依陆大人看,这人该如何处置?”
王掌柜既然能改名换姓,那就要有官员同他里应外合,办妥户籍文书。
查出这个官员的身份,就能顺藤摸瓜寻出诬陷薛家的幕后元凶。
无论如何,她都是要保下这位王掌柜的。
薛朝暮半偏过头:“关进刑部大牢,依法量刑?”
“又或是。”薛朝暮寒声道,“杀人灭口,一了百了?”
陆怀远闻言蹙了蹙眉。
他静静垂手站在原地,摇了摇头,又看向地上昏迷之人,半晌,突然抬步向那人走过去。
华阳见状立刻上前阻拦,但同时一抹黑色身影挡住华阳的去路,区明面露难色,陆怀远的脸上倒是闪过一丝
窘迫?
薛朝暮眸底冷寂,扬声道:“谋杀良民,陆大人,这是死罪。”
陆怀远却自顾自半蹲下身,俶尔回首冲她一笑:“嫂嫂误会。”
薛朝暮横眉冷对,不解地瞧着他。
她——
她,看着陆怀远弯腰蹲在王掌柜身侧,伸手去解王掌柜腰间的钱袋、玉佩,以及他手上的玉扳指、束发的金簪
只要是王掌柜身上值钱的东西,陆怀远都给翻了个遍。
“你这是?”薛朝暮皱眉。
陆怀远怀里抱着玉器金银,抬头瞭望天空,轻咳一声,似乎想极力掩饰自己的尴尬。
“打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