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赔本生意
“这”
梁生打量着徐徐走来的公子,一身鸥蓝色常服,白玉冠束起发,腰间一条锦带,锦带边垂着一块晶莹的碧绿玉佩,眉如暖云,背挺如松。
陆怀远刚好听清楚薛朝暮的话,他步子极轻,到薛朝暮跟前施礼,薛朝暮却没打算放过他。
“三公子说是不是呢?”
梁生额间虚浮一层冷汗,心道这位夫人恐怕不是好相与的,提心吊胆地退到一边静观其变。
陆怀远不卑不亢地说:“但说信任与否,夫人自然是能信得过我的。”
“三公子倒是很抬举自己。”薛朝暮嗤笑,“但我问的不止是后半句话呢。”
“若是夫人不信任我,今日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陆怀远像是没听见她的为难,转头对梁生说,“劳烦梁管事去备车,我们稍后就出发。”
“我们?”
梁生愕然指向自己,摸不清夫人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但薛朝暮没说不行,那就是默许他去备车,梁生不敢多问,气还没喘匀,就又忙不迭退出去。
店里伙计一个二个都不敢往这边靠,他们所在的半个店铺就空了下来。
薛朝暮缓缓起身,盯着陆怀远平静的面孔:“陆大人好大的官威,要见陈掌柜,为什么要带上我店里的管事?”
“不止陈掌柜,恐怕还要劳烦嫂嫂同去。”他唇角弧度微微扬起,“若是陈掌柜认得我,会打草惊蛇。而请梁管事一同前往,另有别用。”
“我?”薛朝暮指了指自己,“我去谈生意?”
如果说薛彻是做生意的蠢材,那她就是旷古难寻的败家奇才
赚钱的生意一笔做不成,赔钱的买卖数不胜数。
她在薛家的时候,不知道多少铺子被她祸害到关门大吉,所以她太精通怎么样能让自己赔到倾家荡产,让对手赚到盆满钵满。
于是才出此下策,利用这一点引诱陈掌柜上钩。
但出主意行,要是让她亲自去和生意场上的老油条谈判
这不是上赶着去丢人献丑,而且还是在陆怀远面前丢人?
绝对不可能!
陆怀远却道:“嫂嫂不用真的和他做赔本买卖,我只需要见这陈掌柜一眼,就足够了。”
薛朝暮心底一个念头隐隐成形,她意味深长地睨向陆怀远,而他仍旧一副从容不迫,风轻云淡之状。
他眼底波澜不惊,脸上除了微微的笑意,更看不出别的情绪,远看如轻云,近看却让人摸不透他任何心思。
薛朝暮突然觉得,如果陆怀远心术没偏,而是尽心为国为民,经他之手,纵横筹谋,未必不能超越他老师的成就,匡扶天下,名垂青史。
只可惜,一棵好苗子,长歪了。
而她这颗商圈新秀青苗,开始熊熊燃烧自我了。
半个时辰后,王记胭脂铺二楼,薛朝暮临窗而坐。
她身边一左一右两位随从,左边姑娘清冷如旧,右边公子面具遮脸,而面具上色彩缤纷,粉底红唇,正是一个精致可爱的小猪面具。
陆怀远默默垂下头,偏过半边脸,尽量让自己不那么惹人注意。
但胭脂铺人来人往,突然有一个带着小猪面具的公子走进店里,且这公子玉树临风,来试胭脂水粉的姑娘们都忍不住驻足观望,仰头往楼上看。
“这位公子身如玉树,举止不凡,怎么带这样的面具?”
“莫不是毁了容貌,不好见人?”
“那可真是可惜了,我看他衣着不像是随从,却跟在这位夫人身边,也不知道是什么身份?”
“哈哈我看若不是夫人的郎君,就是这位夫人养的面首吧哈哈”
面具之下,陆怀远双颊漫上一层飞霞,他手放在唇边,轻咳两声,等到店里小厮来放下楼上的帷幕,那些姑娘才就此作罢,不再盯着他议论。
这面具是薛朝暮从胭脂铺外一个小摊子上买来的。
那铺子上倒也有许多素净雅致的样式,可薛朝暮一概不看,皱着眉挑了半天,忽然笑逐颜开,抓住角落里一个粉面红唇的小猪面具,扬手就盖在他脸上。
她振振有词道:“陆大人既然怕打草惊蛇,那就戴上这个面具吧,这样就不会被人认出身份了。”
既然要丢人,那就一起丢人好了。
说完,她从华阳钱袋子抢了钱,笑嘻嘻地递到摊主手上,不由得他拒绝,就单腿跳着进了胭脂铺。
可等到上了楼几人才发觉,其实根本就不用怕陈掌柜看到陆怀远的模样。
二楼雅间之内,一道屏风将两边人隔开,屏风之上影绰绰,只能看到一个成年男子端坐的轮廓。
梁生率先开口:“陈掌柜,我们夫人赴约而来,那咱们两家的生意,还是继续做下去,您看如何?”
屏风之后,一男子笑声徐徐传出:“劳驾夫人走一趟,只是陈某有一事不明,要请问过夫人后,再做定论。”
薛朝暮道:“陈掌柜请讲。”
“夫人答应许我七成利,条件如此丰厚,陈某确实不舍得拒绝,但是陈某想请既然明知道可能是亏本的买卖,为什么非要找上我,同我做这场交易?”
薛朝暮笑道:“生意场上盈利固然重要,但贵店和我家生意往来数年,一向都是双赢获利,也积攒下来不少老主顾,利益不提,情谊常青,往后还是要仰仗陈掌柜多照应的。”
陈掌柜却道:“夫人不必讲这些虚言,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们程记是京城商圈后起之秀,未必找不到更好的生意伙伴。”
“陈掌柜是爽快人,既然如此,我倒有一句话想先问问陈掌柜。”薛朝暮望着屏风上男子的轮廓,缓缓道,“我既然来赴约,那就是带着诚意来的,陈掌柜为什么不愿意以诚相待,反而多摆这一道屏风呢?”
“哈哈哈,夫人说得有理,这原是我失礼,只是我这人不爱同人交往,也不愿意露面于人前,夫人不要见怪。”
“既然陈掌柜用这虚言来唬我,又何必非要追问我的动机。总之陈掌柜是稳赚不赔的,至于我家会如何,陈掌柜何必费心?”
陈掌柜话头咬得紧:“正是因为钱赚得太轻易,才要问个清楚才行。”
为什么?
当然是为了引你出来一见,要不然就是她脑子撞坏了,才会再做这种生意。
薛朝暮一时哑然,再也扯不出什么更好的理由,微微侧过头,看向陆怀远。
陆怀远还戴着那张面具,静静负手而立,察觉到她的目光,看向屏风对面,点了点头。
隔着面具,薛朝暮看不到陆怀远的表情,但许是小猪精致可爱,陆怀远这几下点头,倒显得莫名乖巧。
如此正合她意,既然编不下去了那就不编了,以不变应万变才是决胜之法。
她扶着华阳的手起身,望着屏风里面那人,莞尔道:“既然如此,那或许是我们两家缘分到此,我不喜欢强求,此事作罢,我先告辞了。”
屏风内,那人身形一顿,薛朝暮说着就要往楼梯口去,她脚下步子行得慢,等走到楼梯口,身后人果然开了口。
“夫人留步。”
薛朝暮豁然一笑,那陈掌柜已经站起身,往门口迎上两步,薛朝暮转身之际,正好看到,这陈掌柜有腿疾。
与她同转身的还有陆怀远,但他神色不明,只是静静站在她身后。
陈掌柜仍然没有走出屏风外,他在屏风后揖礼道:“夫人,出门在外做生意总是要谨慎一些,若是夫人有难言之隐,陈某不再追问,买卖还是要做的,只是有些话要提前讲清楚。”
“陈掌柜请说。”
“若是有一日陈某觉得生意不妥,会随时断了两家的往来,这原本是不合咱们规矩的,所以我要向夫人提前说清楚,免得日后得罪。”
陆怀远并不打算真让薛朝暮做赔本买卖,只是为了引陈掌柜出来一见,既然来人谨慎不漏破绽,生意倒也不必再谈,另寻他法就是。
但薛朝暮静静向屏风之内望了望,静了片刻,唇角微扬,竟然点头道:“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