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裴旻挨过今年第一夜的起风后，撩开床幔准备下床，角落里忽然传来小爪有气无力地叫声，这才想起自己昨夜不小心将它也带上来了。
这几天虽然回了春，但也没有暖到可以穿单衣的时候，因此他的屋里到了夜里便会通上地龙，再加上山君本就体质优越，这会儿赤着上身也不觉得冷。
拿过枕头底下的白色锦缎随手高束，身上蒙着一层细汗，精壮的身体隐隐反着光。他盘起双腿，弓腰伸手去够到角落里小小的一团，脊背一节节舒展开，如同绷紧的弓弦。
乌发自脑后滑落至胸前，扫到了小爪的脸，小爪懒懒地看了他一眼，伸手就要推开裴旻越靠越近的脸，却被一手捉住粉嫩的肉垫，被裴旻轻轻吻了一下。
越奚被迫受了一罪，这会儿已经困得不行，便不想和裴旻计较，再被放上枕头上后，双眼一闭睡死过去，飞快地打起了小呼噜。
裴旻盯着它看了一会儿，掀过被子盖在小爪身上，做完这些后赤着脚去开了门窗，又站在门口吹了一会儿冷风，等身体不那么燥热之后才又回到屋里。
杨叔带着裴小六一起踩着点送来了热水和饭食，裴小六放下食盒便退到了门外，杨叔知他胆小，便也由着他去，问裴旻道：“今年还未有栀子，相爷可还要在府中开地泉？”
地泉便是人工凿出的温泉，富贵人家为了方便山君岚君顺利度过那段特殊的日子，都会单独在家中收拾一个地方出来，水一直由地龙烧热，温度正正好，再在水中调入特制的抑息香料，花雨期间每日泡两回，一回一个时辰，便能安然度过这时段。
裴旻喜欢栀子香浓些，以往都是直接将院中开的栀子摘下日日更换，今年确实是没有法子了。
“栀子熏香也可，一齐备好后，五日后准备到地泉吧。”裴旻拿起搭在屏风上的白色外衫罩在身上，敞着口露着精壮的胸膛，神态不羁潇洒，“若有人递名帖来，捡要紧的送进来。”
说完，裴旻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又道：“小爪跟我一同进去，它的饭食和零嘴也要备上。”
杨叔心下诧异，但又觉得带一只猫进去解闷也并无不可，这些小东西不会下花雨，也没有信香，自然是作陪最好的选择。
睡得香甜的越奚自然不晓得，裴旻已经替他做了主，一直到六月，他都得跟裴旻一起，孤男寡猫的呆在相府地泉里。
昨夜裴旻起风后，他本想跳下床找个其他地方把自己藏起来，如今虽然是只猫，但好歹也是清白未曾婚配的岚君，这样的场面实在是让猫不想面对。
但是当他想站起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没了力气。
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感觉全身的骨血都开始发起热，脑袋昏昏沉沉，一宿都没能休息。
在越溪失去意识前，他忽然想起来，关于山岚之别，还是裴旻教自己的。
静安殿原本叫月兰殿，但因静妃住了进去，宁安帝想讨她欢心，便下旨撤了原来的门匾，取“静安永随”之意，就差将对静妃的宠爱直接写在脑门上了。
静妃舍不得越奚离自己太远，宁安帝便一拍脑门，将先生放进了静安殿里。
越奚见过礼部的官，本以为来教自己的也会是那些须发皆白、张口便是“山岚婚前不可相见”的老古董，心里不满得紧，上课的第一天便故意赖了床不起，愣是将先生晾在书房一个时辰，他才背着手慢悠悠进去。
书房里没有老古董，只有十六岁的裴旻，手里拿着插在细颈玉瓶中的桃花枝，在越奚刚跨进书房的那一刹那，对着空气使劲儿挥了下去，掀起一道破空的声音。
虽然知道裴旻不可能会揍自己，但越奚还是下意识护了一把自己的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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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安帝二十六年春，静安殿。
“你……你怎么来了！”
越奚忽略掉桃花枝划过传来的破空声，喜滋滋的跑到裴旻身边，软垫也没拿，毫不客气的直接坐进了裴旻怀里。
裴旻十六，去年已经经历过了自己的花雨，晓得了山岚之别，面对身为岚君的六皇子，断不能像过去在老师府中念书时那般，搂在怀里当个面团子那样搓揉。
但越奚显然没有真正意识到，裴旻就是那位父皇点来教自己岚君礼仪的先生。
“今天带糖了么？”越奚扬起脸，他的长相随了静妃，五官精致漂亮，眼睛是琥珀色，两边眼尾同样的地方都生着一点鲜红小痣，一眨一眨的看着裴旻，说：“五哥同我说你要去北原了，北原远么？”
裴旻从怀中拿出兔子糖，剥开糖纸放进越奚手中，这也是小时候养成的习惯，只要是来见越奚，他都会随身带着，但也不多，一颗便够了。
“不远，快马疾走，不过月余便到了。”裴旻说。
“那也好远了。”越奚对快马疾走没有什么认知，但路上要走月余他还是能明白的，几口咬碎糖咽下，认真抓住裴旻的手，道：“我会想你的。”
裴旻看着越奚认真的模样，心中突然就没有那么郁闷了。
“牢殿下记挂。”
裴旻揉了揉越奚的头，按照宁朝的律法，岚君一生都不得同山和二君那样戴冠束发，皇子亦不例外，越奚梳着时下流行的小辫，垂在脑后，两额边的刘海横切，和下颌齐平，歪着头的时候刚好露出一边眼尾的红痣。
“我不去北原。”
说完，裴旻将桌上的书册拿到裴旻面前，指着上面的字，说：“礼部侍郎裴旻，受浩荡皇恩来教导六殿下《岚君风雨》，望殿下明天莫要再迟到了。”
越奚：“什、什么？”
“山岚有别，长幼有序。”裴旻不知从哪儿拿出来了一方软垫，把怀中的越奚抱过去放下，道：“臣给殿下上的第一课，日后可不要像今天这般，随意钻到山君怀中了。”
说完，又补充了一句：“若是殿下的山君，大可随意。”
越奚犹如被天雷击中，他还没有从裴旻身份转换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但是、但是……”
但是你要去北原呀，越奚心中道，父皇一直都称赞裴旻少年铁骨，有裴将军当年风采，他也一直都相信裴旻是会去北原的，为此他还学着母妃那样，在自己的小殿中拾掇出来了一个香案，准备等裴旻动身后，每日晨起供奉，怎么就突然不去了呢！
因为一直念着这档子事，越奚课也没有认真听，浑然不知裴旻讲了什么。裴旻看得出来他听不进这些，只当他还暂时无法接受自己当他的先生，只得早早下了课，告离了静安殿，连静妃留他用午膳都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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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奚不知道为何回突然梦到多年前的往事，醒来后懒懒地打了一个哈欠，睁开眼便看见裴旻线条凌厉的下颌。
德正甩了甩手中的拂尘，令身后的侍卫将一个檀木箱搬到了裴旻跟前：“陛下忧心相爷身体，特意寻了朝中适龄的岚君，作了画像给相爷送来。”
话落，侍卫将檀木箱打开，里面整整齐齐堆着一摞画卷，皆用喜结拴着，用来做什么，不言而喻。
越奚没想到醒过来便能撞见德正，顿时忘了眼下自己正被裴旻抱在怀里，闭着眼睛就要往德正那边跳。
德正不是没有注意到裴旻怀中抱着的猫，托陈执大嘴巴的福，如今朝野上下都知道裴相养了只猫，金贵爱惜得紧，碰都不愿让人碰。
今天替宁安帝来送画像，倒是没有料到裴相对这只猫宝贝到了这番程度，他虽然没有带着圣旨，但怎么说也是天子使者，裴相向来都是按礼接待自己，从不会在这方面做些会被人参一本的事，今天来见他却破了例，一直抱着那白猫。
只是那白猫不知为何一直朝自己的方向伸着小爪子，就像是想要自己抱一样。
“裴相这猫当真活泼。”德正说，“据说翰林院张大人的幺女也喜爱这些小宠，家中养了不少。”
“张大人有这样一位爱怜的幺女，是张大人的福气。”裴旻死死抓住小爪的肚皮，说，“但张大人向来不喜裴某，公公还是莫要牵这线了。”
德正听后拧起了眉，他代表着天子颜面，裴旻这番话着实不给脸了些。
越奚听懂了德正这番是来干嘛的了，无非就是给裴越山找个媳妇儿，而且听德正话中的意思，这些送来的画像似乎还是父皇精心挑选出来、配得上裴旻左相身份的岚君。
他虽不明白父皇为何还要再给裴旻权势，但多少还是知道，趁着裴旻要关门下花雨的日子里送人是成功率最高的时候，裴旻当年自己说的，没有哪一个未婚配的山君能在自己的花雨期里推开出现在面前的岚君。
这是本性使然。
即可怀抱美人，又有皇帝送上门的权势，这要是他们换个身份，他准要接了。
“公公还请回吧。”裴旻见小爪不再闹腾，便松了抓着它的力道，“就告诉陛下，裴某从不曾放下当年约，也只要六殿下一人而已。”
原本想趁机窜到德正身上赖着一起回宫的越奚听到后，霎时僵住了身体。
逃脱失败，德正带来的那箱画册又带了回去，越奚一路懵着被裴旻带进了烧着地泉的院落，蒸腾的热气让他回了神，下一瞬便被只在腰间围了白巾的裴旻搂进了怀中。
“乖。”裴旻在小爪的脑袋上亲了亲，“我给你洗洗干——”
手中猫难耐的瞪了瞪腿，露出了藏在下面的小粉尖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