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章 提点与假寐
辰时一刻,内务府费公公与敬事房苏公公都早早来到寿康门处。这也不是二人约好的时辰,昨儿皇子请太医的事儿他们也得了风声,故而这会儿早到,就是与大皇子和水公公摆足了自己的心思。万一再有什么变故,大皇子说不见他们还是不见,可他们却实在是等不及了,二人此时谁也别笑话谁。
今儿没少被巴罕大人训斥的费公公,这会儿也歇了心思同苏公公较劲。“一会儿见了皇子,还是请苏公公先回话吧。”若在往常,他定然要同敬事房的人抢一个先后。先后好抢,可衡量着万一他再说错什么话,回了内务府,若当着下面奴才的面再被人教训几句,他这脸面可就是全丢尽了,没得转圜。
自见费公公面上神色,苏公公便瞧出他臊眉耷眼的模样定是因为挨了人说。眼下都走到了寿康宫,他也没有瞧他笑话的意思,就点头应下了。只是想到在景阳宫里的事儿,也就小声提醒道,“你若想不出怎么回话,倒可以想想鱼爷。一会儿水公公定会寸步不离着大皇子,他知道,那二宫也会知道。”
只瞧苏公公指了指东边。哪怕费公公不去瞧,也明白旁人是在暗示慈宁宫和坤宁宫。许是一会儿同样要去领一份不是,费公公这会儿就生出了一些同命相连的意思。放慢步子,与苏公公颔首后,也提点了一句,“宫里人回禀,楚康也已经回慈宁宫去了。”说着,他就又随着这话且重重叹了一口气。
楚康回宫一事,苏公公却并不知情。为着这句话,他落下的脚步就似乎慢了一弹指。费公公见他一慢,只误以为今儿的回话要遭,心思也就想岔了。目光越过寿康门,只朝着寿康宫而去,“莫不是楚康也会在里面等着咱们?”楚公公难缠,可不比水公公容易,慈宁宫里的二尊大佛,他是真惹不起的。
苏公公摇了头,可神色模样,瞧着也不轻松。“他心里装着太后,回宫后也是要先挑着要紧的事儿做。慈宁宫里,这会儿只怕也有不少事要绊住他。且太后闭门又没恢复小主们的晨昏定省,他一时半刻也不会来寿康宫,应是先围着太后的事情去费心思。”说罢,却只抬眼看着费公公,却不言下文了。
费公公最不喜的便是旁人说话不说尽,一时拉着苏公公的手臂,就急急道,“那你这是愁什么?都这个时候了,有什么话是你不能说,我又不能听的?”他有许多不足之处,可到了要紧的时候,若有能人也在,哪怕他之前瞧不上别人,却还是知道别人比自己强,也就歇了相斗之心,先以要事为主。
苏公公犹豫了片刻,才应起他的话来,“他一时半刻是来不了,难保他不会问咱们。一会儿里面回话时,说什么,想好了再说。这里你我是怎么说的,待下回到了楚康面前,那话就还得是怎么说的。事儿同咱们没什么干系,今儿来就是请罪问安的。能问到想知道的,是咱们福气,若不能也别强求。”
费公公眼帘子一低,就是认真寻思起苏公公的话了。他再抬眼与苏公公对视时,抓着苏公公手臂的手也就松开了。“景阳宫那边,咱们可就是什么也没问出来。”这会儿,他还想着借此事来膈应一回显秀。皇子与她,只要所言不同,那添堵这事儿就算成了。得苏公公一个摆手,费公公也抿紧了嘴。
苏公公依旧是耐着性子与费公公说话。“上回你在景阳宫里就没有讨得便宜,这会儿若意图太过明显,反而弄巧成拙。该问的话可以问,可若得不到想知道的,还要生拉硬拽给旁人惹上嫌疑,只怕外人更要以为是咱们做的。现在都瞧着内务府和敬事房,你敢说无人心里想的是咱们正在找个垫背的?”
把苏公公的话再行琢磨,也的确是这么个道理。费公公无奈之下才点头应了,可是再观瞧他嘴角的自嘲笑意,苏公公也就连连摇头。“内务府和敬事房的不快,是公公们之间的小事儿。甭管是在亲王面前,还是在皇上面前,出了大事儿的时候,太监之间有什么好幸灾乐祸的,头上都是悬着一把刀。”
苏公公心里却暗想,毅亲王用了巴罕,内务府的太监就一日不如一日。想胜过比过去云、鱼二人在时,那是痴人说梦,便是与那时旗鼓相当都是不能。他这会儿,就盼着今日见皇子回话别出什么状况,就是将他打死了,该不认的事情,他也不能吐口。拿定主意,这走路的步子就加快了许多,“走。”
水公公今日是谨遵医嘱。昨儿太医会诊且定了方子,他便给慈宁宫与坤宁宫递了话。故而此时此刻,延璟是除了寿康宫哪儿也不去。膳食也给小主子摆了一桌,不过待宫人出了殿,水公公就把特意备下的茶果点心拿了一包给延璟。“您先用这个。”见皇子只与自己笑,水公公也就低头一起笑了笑。
费、苏二人请求面见得了允,才一入殿,就瞧见桌上的膳食。而这时候,边上站立的太监手中还捧着一个药碗。他们只听水公公在一旁劝道,“再没心思进一些,为了汤药,也为您自己的身子骨,哪怕用一口也是用。今儿不仅仅是膳房的,还有坤宁宫的赏膳。一点儿不用,皇后娘娘也该忧心您了。”
延璟在用药上倒是不用旁人说话,他伸手朝小太监要药碗,没等水公公把话说完,就是一仰脖子把汤药给用了。等那药碗重新落到小太监的手上后,才对水公公叹气道,“公公只管先不同皇玛嬷和皇额娘说,有什么,我给您担着。”说罢,才将目光对上费、苏二人,“二位公公是来请罪还是问安的?”
大皇子一句话,就把费公公给问住了。从前不觉得小孩子说话噎人,如今是都体会了一回。想着方才过来时苏公公提点的话,他也不敢轻易开口了。真就是把这抢先回话的机会让给了苏公公,立在皇子下方,只恨不得缩脖子又矮腰身,叫延璟瞅不见他才好。不敢,心里也是恨上南三所一事的真凶了。
苏公公神色微怔,不过瞬间就恢复如常。按着他的品阶,躬身回话也是可以的,可这会儿,偏就跪在了大皇子面前。“奴才问皇子安。”他不应皇子的问,只以问安来回应延璟。因为苏公公这一跪,费公公也不得不随之一起跪下。可这一跪之后,苏公公却没再站起来。就只垂首而待延璟与他说话。
大皇子也没少见德章帝拿捏人的,对苏公公这一举动只是心里“哼”着。伸手与小太监要了杯茶,才不急不忙道,“既然是来问安,安已经问过了,公公们退下吧。只是问安礼行的有些重了,我有些糊涂。倒是这膳我也没动,你们特意来问安,那这膳就赏你们了。水公公,装了食盒,叫他们带走吧。”
苏公公当下就明白大皇子应该是对内务府和敬事房有了什么想法。他随即变了嘴脸,方才还是沉着应对,这会儿就变成悔恨不已。这行了跪,又马上与皇子磕头。头也不抬,就应上了话,“奴才们无颜得很,不敢领受皇子之赏。奴才们来,既是问安,又是请罪。还求大皇子许奴才们这回改过自新。”
延璟故作惊讶,上下扫了几眼费、苏二人。又行了微笑道,“苏公公这话更叫我糊涂了。您等犯了什么事儿?真若有错,还有内务府管着公公们的。真若有什么大事儿,同皇玛嬷和皇额娘说。只要人肯真心悔过,也不算太晚的。”这才瞧向水公公,“公公,他们做了什么要来我面前请罪,您知道吗?”
自费、苏二人进殿,水公公就没有主动对上他们。在一旁就静候小主子的表现。这会儿,也是一脸疑惑瞧着地上跪着的二个太监,与延璟摇头。“恕奴才愚钝,费公公和苏公公的事儿,奴才也没瞧明白。说不准是有什么误会在?倒是您,这膳真不用?得嘞,把它都装好。”水公公立即吩咐了小太监。
苏公公这才将头抬起,依旧是懊悔模样。“奴才不敢受您的赏。奴才们管教无方,才叫宫里出了这样的纰漏。南三所里的事儿,到这会儿也没查出个究竟。您一直没见奴才,奴才们得了工夫本该仔细先查事,只是眼下还没将事情办好。如今厚着颜面来求见,也是想看看大皇子那日可瞧出什么异常。”
延璟半天没搭话,这会儿又是换了坐姿背对着费、苏二人。久无话应,苏公公才佯装忐忑着看向水公公,水公公就点了头,绕到了大皇子面前。可才站定在小主子跟前,好悬没叫水公公笑出声。他隐忍笑意,才站到费、苏二人面前,且小声道,“夜里歇得不实,这会儿又迷糊上了。您二位起来吧。”
大皇子自是坐着装睡的。苏公公心里疑着,可他也不敢真起身。水公公见二人还算知道深浅,也就弯下腰去与二人说话。“你问小主子的话,我也问过。皇子对跟前的奴才甚少怀疑,莫说那日,便是前几日,也没有什么叫人疑心之处。要是不信,你们也可以再去问问南三所的葛公公。他也是糊涂。”
苏公公有预料自己与费公公会讨不到好,只是眼下局面,也是把他难住了。歪首瞧水公公,就又听水公公道,“若是没有景阳宫那位,这会儿你们也不是跪在这儿了。我看,待小主子一会儿醒了神,你还是有什么说什么吧。昨儿来太医,也断不好皇子精气神何时才好。别把工夫都给耽误在寿康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