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彭一有愕然
鱼爷酉时三刻去了咸福宫,在咸福门那吃了闭门羹,也听到了云光叫奴才转达给他的话。本是拿着两坛子好酒的他,掂量着右手的酒坛,看似抬起来要摔,却是抛给了门前的奴才。自己则又抱着酒坛,从何处来便往何处去。路上,一些有点眼色和消息不闭塞的人,见了他也都尊敬着称呼一声“鱼爷”,再贺喜一句他高升。
他才回了住处,就见彭一提着食盒在门口等他。抱着酒坛上前走几步,也就笑了。“还以为这坛子酒要一个人独享,正琢磨着岂不是寂寞。”他推开屋门,就把彭一往里面让。“如今下面的人越发会看眼色。清早传出的旨意,我迎来送往着来应酬我的人,倒是酉时前才算散了。他们倒是不用上差。”
彭一入内自己挑了个座就坐下了,把食盒却放在了地上。“底下奴才,从来都是看上面人脸色行事的。这些人若是无事,自然要凑到你面前去讨个好。人都说先帝爷看重的云、鱼二爷名不见经传,如今有机缘的也就自然要去见你。如何?重归五品之位,心里可畅快?喏,上回说好的,就这套茶具。”
鱼爷见彭一打开了那四层食盒,茶壶茶杯便占了两层。剩余的两层,又见他摆了两碟茶果子出来。“你倒是轻些,这可是难得的上品。”鱼爷一把拿过被彭一随便放在茶桌上的茶壶和茶杯,心疼似的还抹了抹壶底与杯底。“那些人,都没什么意思。”鱼爷将他送的茶具都收下,又起身摆在架子上。
彭一的目光落在了酒坛上,倒是叹气一声。“你拎着酒坛去给他道喜,可他却不见你。”说过这话,他又岔开话头来。“御花园和箭亭的事情,倒是都按着你的意思做了。只是我吩咐下去时,还是叫苏公公那边知道了。不过,也阴差阳错的成了咱们的事情。只一则,万万没想到皇后撞见了那些人。”
鱼爷把酒坛抱在怀中,听着彭一的话,又拍了拍酒坛。等自取了两个大碗来,给自己与他都倒满了酒。他拿起酒碗就饮了一大口,那辛辣的酒穿了喉咙就叫他辣出不少眼泪来。“当年欠他一条命,我想还债,他却不乐意。爷虽不是正经爷们,可也没有欠债不还的道理。人家不见我,还偏又教训人。”
彭一陪着鱼爷饮了一碗,心里也唏嘘不已。云、鱼二人的旧故,他多少知道些。“他劝你夹着尾巴做人?还是劝了你大谍头头之心当消,善始善终的奴才,一些轮得到排面的公公,却没有几个好活的?”话都出口后,他就笑了。“善始善终不易,可我瞧着,你当是只图生前快活的人。他又白说了。”
对手上的酒碗可没有茶具那么爱护的,鱼爷“嘭”一声,酒碗就摔茶桌上了。双目内含怒意,却不是冲着彭一去的。“善始善终又如何?他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该做的事情,也不能不做。”随手拿了一个茶果子,丢入口中,甜辣二味中和上了,他才觉得舒坦些。“你瞧着,苏公公是有意的吗?”
闻言见鱼爷把话说回正题上,彭一也就不笑了。“他指派人,可怎么分配,也都是他那个徒弟分的。我就只传个话,和咱们也扯不上关系。本是想叫卫公公撞见御花园的事情,好给坤宁宫暗自提个醒,再叫卫公公去南三所那边,当心那些人拿皇子生辰来动脑筋。只是箭亭那边的人,各个真不安分。”
鱼爷很是可惜着“哎”了一声,“御花园的人,就看皇后要如何处置了。若是救不得,按着宫规,他们大约是要打发出去了。他们的后事,我接下了。若是他们能幸留一命,我也会管着。”能说这话,倒是也见鱼爷有些义气。旁人在前给你卖命,事情办成了可也有后果,而肯善后,总归还是好的。
彭一点头应下,只是看了鱼爷几眼,才道,“皇后没有当时发落,我猜大约是把事情交代给坤宁宫的人了。只是卫公公当时没有跟着皇后,不好说这事情是归卫公公,还是归了坤宁宫的谁。方才你说苏公公,这两日,他倒是安静的很。至于巴罕去造办处的事儿,便是他事后知晓了,也没有说什么。”
鱼爷想起了与珩英在天汇轩的话,也就和彭一说起来。“他与巴罕的那些鸡零狗碎的不和,往后你若撞上,不用理会。自有我在巴罕和珩英中间顶着。以后寻机会,叫他们间隙越大才是正经事。”他不再饮酒,而是品了一杯茶。“你在敬事房,只管正经当差,能拉拢的就拉拢,看他们自己人斗吧。”
离着戌时还有两刻工夫。在乐寿堂暂住的那位叫夭儿的妇人,却忽然又闹起来了。她倒不是摔打东西,在宫里,她也没有那个胆子。可也不知为何,未时用了晚膳后,从申时起,到眼下,她就一个劲儿的嚷着肚痛。起先,看守她的人也没当回事,只给她送了温水用。可到这会儿,却是出气多过吸气。
乐寿堂的奴才自然要去禀报坤宁宫,又跑去请太医。宫中灯火窜动,也就又是一阵不安宁。可当坤宁宫小卫子与太医去了乐寿堂时,那妇人却已经咽气。这场变故,好些人都诧异和愕然。奴才们,是谁的人,就有往何处去传话的。鱼爷与彭一,正闭门饮茶说事,可该来的奴才还是要来与之报信的。
彭一扔给报信的人赏钱,送走奴才,且重新闭门又落座,才与鱼爷道,“主子没给咱们明旨,连个意思也不曾露。你就擅自做主,只将这妇人去了。若是主子往后知晓了,这罪可不好担。哪怕她只是珩英放在庆亲王府上的谍子,咱们这回替主子料理了,也有些僭越。你请罪的书信,真送去避暑山庄?”
鱼爷起身拿了两封书信,放在茶桌上给彭一瞧。手点着左边的书信道,“庆王爷已经连政事都撇下了,不在内阁或军机处当值。我还以为他是真被美人计给迷了眼,谁知是咱们短视了。他给我送了信,要咱们料理那妇人。往后这戏,他才好接。珩英也想不到,他下的套最后居然还是落回在他身上。”
彭一不知鱼爷说的这桩事,目瞪口呆之余,也就拿起信来看。“不说咱们,京中知道庆王府变故的人,都心里纳闷那妇人到底有何能耐。如今我是懂了,这美人计才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姜老辣不老辣不说,可他这手,倒是把许多人都给糊弄住了。”他又呵呵一笑道,“这么说来,福晋那边也是?”
鱼爷却摇首,嘿嘿作笑。“福晋那边是真不知情。只怕这桩事,往后尘埃落定时,咱们这位庆王爷少不得要吃苦头的。”庆亲王福晋出身武将之家,若是赶上家中兄弟回京述职,那指不定要出多少热闹了。鱼爷又点了点右边的那封书信,“一会儿,你只管去把这封书信交给明儿要回避暑山庄的奴才。”
彭一看完手上的书信,就放回了茶桌上。他看着眼前的两封书信,却还是皱了眉。“虽说有这书信在,可慈宁宫和坤宁宫,都被蒙在鼓里。这会儿也到一更天了,慈宁宫那边约摸是不敢在这时候报上去。可坤宁宫,万一皇后着急伤了胎气,你可就是万死也难以恕其罪。”再看鱼爷,又道,“还笑?”
鱼爷却摆了摆手,“我猜小卫子是不敢报与皇后知晓的。宫里各处的首领太监,我大约都摸得着他们的脉络。就算他此时有胆子这时候报与皇后知道,我也埋伏了先手。皇后身边的宫女知礼,也是咱们的人。”话里渐渐起了嘲讽,饮了茶才算遮掩过。“皇上在皇后身边,也是放了人的。放宽心吧。”
对于德章帝行事,彭一是没有资格置喙什么的。他只是斟酌着问起来,“那庆亲王的事情,可要报与皇后知晓?”眼下再去瞅那茶桌上的书信,彭一却觉得都是烫手的山芋。“你若是早早告诉我,我只怕也不敢应下你。这会儿,可也是没得退路了。怪不得云爷总是劝你善始善终,老哥你真是胆大。”
见彭一只是叹息,却没有怪他的意思,鱼爷也有些愧疚。唯有起身拱手,朝着他一躬身。等重新落座后,鱼爷才道,“若是小卫子今夜没有去寻皇后,明儿自有人给皇后带话,告知真相。若是小卫子今夜去请皇后拿主意,那我也就不得不去坤宁宫一趟。可若我去了,只怕宫中各处眼线就都知道了。”
彭一见此,也就懂了。鱼爷这是一夜都不能得眠。他又问道,“王爷那边,明儿还要演一出‘大闹天宫’不成?”想起这几日的朝中政务,便又道,“内阁沉默不语的文字狱,若是再搭上庆亲王的‘大闹天宫’,只怕皇后还没有什么,太后都要被再气昏。你就没有一点法子,好歹先办了实事再说啊。”
鱼爷又摇了头,“正因为文字狱的事情,王爷明儿定会来内阁议事。我猜想,他闹是闹,只怕闹不到太后面前。至多是朝政事一毕,等知晓了事情,有一回气急攻心,先昏过去再说。庆亲王不是没有分寸的人。”说过王爷,他才又叮嘱彭一,“明儿你就在敬事房瞧着,看苏公公会不会有什么动静做。”
见彭一疑惑的目光,鱼爷才又道,“文字狱的事情,我瞧着不像是珩英的手笔。只要这事儿,同宫里的公公们都没有干系就好。若是有干系,只怕往后的热闹会更多。太监乱政,这种帽子,咱们这些半个人都戴不起。”他话越说越慢,神色却越来越凝重,心里就只盼着文字狱的事不如他所想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