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长者反思

    又到一年樱花浪漫的季节，一辆丰田中巴车缓缓驶到跃州市经济开发区的十里樱花大道后，停了下来，只见从中巴车上下来一群头发花白，动作迟缓的老人。

    今天是跃州市老干部局组织退离休老干部参观考察的日子，他们的第一站就是跃州经济开发区。

    跃州经开区的主任刘劲松早早在十里樱花长廊等候，车子刚停下来，他就急步上前，和正在下车的老领导们一一打招呼啊，看到哪个老领导行动不便，他就上前扶上一把。

    刘劲松上次和张爱武竞争副市长失利后，一直感觉市政府机关大院人际关系复杂，发改委工作太务虚，他就想出去干点实事。林日新被免职后，他就主动请缨，担任了经开区的一把手。

    邵春生、董少波和凌涛也一起参加了考察活动。邵春生、董少波都举止从容，穿得清爽整齐，看上去就是一副退休老干部模样，而凌涛则就有点不同了，只见他的深色呢子夹克衫皱巴巴的，前襟上还有几点斑斑痕迹，里面的衬衫领子也有一点脏，整个人看上去和几年前在职的时候的气质已判若两人。

    这几年，凌涛的日子过得有点艰难。凌天被判处有期徒刑后，很快就被押解到司乔监狱去了。痛心疾首，思子心切的李招娣染上了重病，加上高血压、糖尿病等基础病原因，不久就撒手人寰。一个稍微上了点年纪的老男人，失去的女性的照拂，易容外表就容易邋遢寒酸，凌涛眼下就是这样的状态。

    刘劲松侃侃而谈，向各位退离休老干部介绍跃州经济开发区的发展情况，他说：“邵市长、董主席，各位领导，跃州经济开发区虽然起步较迟，但在邵市长、章书记等领导的重视下，这几年各方面给都取得了长足的进步，在全国经开年度区综合考核中，已进入全国前三十名，并先后获得了获得国家生态工业示范区、国家循环化改造试点示范园区、国家绿色园区等等荣誉称号……

    “当然，荣誉代表过去，我们经开区将翻篇归零再出发，今后重点招引高新科技、数字经济等方面发展潜力好、产出高的优质企业，落户我们南部的高新产业园区，实现跃州经开区的再次腾飞，邵市长、董主席，你们有什么好的项目及企业，要多多向我们推荐啊。”

    董少波点点头，说：“经开区这个地方我不常来，想不到这几年发展这么快，刘主任，看不出来，你还真能干啊，看来组织部门派你到这里来，真是没错。”

    “董主席过奖了，我到这里两年还不到，其实这些成绩都是林日新主任带领开发区一帮同志取得的，我无非接了一个好盘。”刘劲松虽然内心有点得意，但嘴上仍很谦虚，而且，他说的确实是真话。

    邵春生拍了拍林劲松的肩膀，说：“刘主任很谦虚，但也很实事求是，林日新这十几年来在开发区白手起家，真不容易啊，他的离开，也真是可惜，我们政府体制内还真需要这种会思考、能干事的人，哎。”然后，他小声对刘劲松说：

    “小刘，听说近期省里在研究开发区的管理体制问题，很大可能要对开发区进行升格，你一定要抓住机遇，不要再出上次这样的漏子啊。”

    林劲松脸上一烫，赶紧说：“谢谢邵市长关心，我一定会把工作干好，实实在在地干出一些成绩来。”

    半年后，跃州经济开发区果然升格为副厅长级，刘劲松成了副厅长级的开发区主任。

    邵春生一行离开了经开区，前往下一站新城城市综合体。董少波坐在邵春生边上，说：“老邵，这个赵向军真是一个有情怀的人，十几年前，他仅仅只是一个跃州恒通地产公司的小股东，九七年金融危机后，香港恒通地产公司破产，他倾尽全力，到处融资，还借了很多高利贷，才接下这个盘。

    “后来，张爱武又为了个人私利，对他进行打压，让政府部门对他搞‘选择性执法’、‘合法性伤害’，我虽然和张爱武提醒过，她却是对我阳奉阴违。当我后来听到赵向军被折腾得当场晕过去，被迫把新城区块的开发权转让给张爱武指定的恒裕地产公司，我感到自己无地自容，我们政府和他签订的协议为什么这么快就因人废事了呢，我还真是害了他呢，惭愧惭愧。”

    “那现在不是发展得很好吗？”邵春生年纪比董少波稍大几岁，退休也早几年，因此不清楚新城地块开发后面还有这么多的故事。

    “后来，张爱武被调查，赵向军就向法院提起了诉讼，恒裕地产公司老板感到理亏，就主动提出退出新城地块开发，所以，两年前这个新城地块的开发权才重新回到赵向军手里，现在，听说赵向军签约了万达集团，准备在这里打造全省第一个城市综合体项目。”董少波对赵向军一直很关注。

    经开区到新城区块交通路况很好，所以，不一会就到了，只见赵向军已带了公司一帮人在君天大楼等候。邵春生一行人缓缓下车，赵向军赶紧上来一一握手打招呼，董少波看他左脚行走有点不便，就问道：“老赵，你身体怎么还没康复啊？”

    赵向军爽朗的哈哈一笑，说：“这是当年身体轻度中风的后遗症，现在已成了历史遗留问题，可能要终身陪伴我了，没事的，人老了，总是这样的。”

    然后，赵向军带着邵春生一行一边漫步，一边向他们介绍新城城市综合体的开发情况，他说：“邵市长，各位领导，城市综合体是舶来品，一个大型的城市综合体涵盖了商业、办公、居住旅店、餐饮和文娱等功能，满足人们多层次的工作、生活、娱乐需求，它是城市发展到一定程度的必然产物。

    “像美国的曼哈顿，那里的街区汇集了美国著名的百老汇、华尔街、帝国大厦、中央公园、大都会歌剧院等等世界著名的地标性建筑，那里还汇集了几十家大银行、保险公司以及上百家跨国公司总部，接纳了几十万的就业人口，那里的克莱斯勒大厦、洛克菲勒大厦等城市综合体造就了曼哈顿的美名。在香港，太古广场就是一座商业购物为主的城市综合体，在这个区域内，还提供了270多万个酒店式住宅，从而成为香港最繁华的地方。”

    这段时间，赵向军为了招引万达打造综合体，他查了很多资料，所以，对城市综合体的概念以及国外的情况简直如数家珍，他接着说：

    “我早年在香港呆了多年，香港的城市建设管理真的可以值得我们学习，这么小的地方，却井然有序，成了全球的金融中心，这和他们在城市建设规划布局的时候，多功能的城市综合体合理布局有很大的关系……”

    邵春生听得很认真，他在跃州担任了多年的市长，对跃州城市建设的短板了如指掌，所以，他问道：“那我们跃州这个城市综合体准备怎么定位，怎么建？”

    “邵市长问得很专业，我们前段时间一直和万达集团商讨合作事宜，最近已经正式签约，准备引进万达城市商业综合体，商业核心区的这栋标志性建筑附近区域将命名为跃州万达广场，准备每一层都设置一种商业业态，市民可以在万达广场参观游览、休闲购物、娱乐运动，呆上一整天都不会感到腻味。下一步还准备引进美国沃尔玛等国际大品牌，把新城区块打造成跃州市的商业运营中心。当然，这些还要市领导给我们大力支持……”

    邵春生转头对董少波说：“老董，还是你眼光精准，把赵老板这么有情怀的企业家招引到跃州，看来，我们有生之年一定能看到跃州万达广场的建成，其实，我们当领导的通过改革创新把一个地方搞好了，我们也可以享受这种改革创新带来的成果，领导最终也是一个普通人啊。”

    赵向军带着老干部走着看着，突然，邵春生指着两个楼盘问道：“这两个楼盘的风格好像和新城整体风格不符合吧，整个形象逼仄、压抑，这是怎么回事？”

    赵向军微笑不语，气氛顿时有点尴尬，边上的周建达赶紧插话说：“这两个楼盘是恒裕公司开发的，他们通过张爱武调高了容积率，所以就成了这个样子。”

    邵春生、董少波听了以后，两人对视了一眼，不吭声，继续下面的参观。

    老干部参观活动的最后一站是环城路，圩江区分管城建的黄副区长早已在点上等候，还在路边摆设了十来块展板。

    黄副区长带着领导们先观看展板，他说：“我们的环城路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开始拆迁改造以来，当时的董书记带领一帮人突破了很多政策的条条框框，坚持分片开发，自求平衡的原则，把一条原来宽不到十米的小路，拓宽成近五十米的双向六车道城市景观大道，整个十多公里环城路周边的老旧小区，现在因此都成了江景房。大家请看，那些黑白图片展示的就是环城路的八十年代旧貌，现在可谓今非昔比了。”

    然后，黄副区长又带领大家横过马路，来到了圩江边，指点着说：“这是圩江防洪堤，去年刚完工，防洪标准从原来的20年一遇提高到现在50年一遇，这个工程还获得了鲁班奖。为了方便市民的运动健身和游览参观，我们还在防洪堤上建了景观阳台，晚上站在防洪堤上，盱江两岸的夜景也很有特色，这里成了外地游客必来的打卡点。”

    邵春生远眺圩江两岸，想了一会，说：“这座防洪堤建设确实不错，既是防洪工程，也是景观工程，更是民生工程，但这环城路的开发建设的成果如何，还是值得商榷的。”他向大家指了指楼盘顶层，又指了指楼盘的外围，说：

    “老董、老凌，你们大家看看，这些所谓的江景房在圩江边剃了平头，毫无层次感，而且，建筑外立面几乎千篇一律，非常呆板，这在城市建设美学来说简直是一个败笔，还有，你们看看地面，公共停车、休闲绿地明显不够，和刚才看的新城区块的楼盘完全不在一个档次，真可惜了这江景啊。”

    董少波接口道：“老邵说的很对，当时，我这个当一把手的觉得张爱武能力强，环城路的开发都让她全权负责，她为了牟取私利，把整个环城路分成了很多小区块，交给不同的地产公司开发，造成很多不协调的地方，听说现在很多地下管网的标高还不一致，下大雨的时候，还经常水漫金山呢，每当听到老百姓的骂声，我真感到心里有愧呢。”

    “老董，这也不能全怪你，后来你们圩江区的城市开发和土地出让很多权限都归到了市城建委，说起这样的决策，我这个当市长的也是一个罪人啊，当时为什么没在常委会上坚决顶住呢？张爱武她个人固然是咎由自取，但她在城市留下来的败笔，我们要通过好几代人才能纠正过来，这个代价也真是太大了。我还听说张爱武现在也被人妖魔化了，前段时间，跃州市委党校竟然有人讲她什么‘最美的屁股’，在民间还成了笑谈了呢。”

    邵春生提到“最美的屁股”，董少波不禁莞尔，凌涛却略有尴尬。

    原来，张爱武被查处审判以后，跃州市委党校的常务副校长杨飞渐就准备以张爱武为素材，给在党校培训的各级干部上一堂廉政教育课，他为了把课上好，他还让省委党校给省纪委出具公函，具体了解张爱武的贪腐案情，而后，他还让人专门制作了ppt，让张爱武的案件上了课堂。

    在课堂上，杨飞渐结合自己曾和张爱武的共事经历，历数了张爱武的独断专行、阳奉阴违等不为人知的具体内幕，还说自己曾和张爱武做过坚决的斗争，因为张爱武背靠“一哥”曾平顺，自己就被张爱武勾结曾平顺打击报复，被发配到市委党校这个边缘部门。

    杨飞渐还说：“张爱武贪腐的目的就是为了满足个人私欲，她在圩江区工作期间，每天都是一身名牌，而且还可以一年不会重样，这些靠她工资收入够吗，肯定远远不够，所以，她就利用自己在市区两级政府分管城建工作的大权，大肆收受好处，据法院的最后认定，竟达到了7000万余元的天文数字。拿了这么多的好处，她的生活是穷奢极欲的，除了名牌服装，她还曾多次花巨资到韩国美容，尤为让人不齿的是，她还花费了将近100万元对自己的臀部进行美容，打造了一个‘最美的屁股’……”

    杨飞渐的的这堂课可谓绘声绘色、娓娓动听，尤其是“最美的屁股”更让学员们听了哄堂大笑，“张爱武，最美的屁股”一度还上了热搜，这大概也是张爱武对跃州这座城市知名度的提升做的最后一个贡献吧。凌天如果在现场听了这堂课，他一定会如梦初醒，心中的疑惑迎刃而解。

    不过，杨飞渐虽然在嘴上为自己出了一口恶气，可是这“最美的屁股”影响实在太大，不久，就被党校学员举报他在课堂上传播低俗内容，很快就被组织部门勒令提前退休了。

    邵春生对董少波、凌涛说：“我们都说，政治路线确定以后，干部就是决定性的因素，我们都是一定级别的领导干部，老凌，你当过组织部长，老董当过地方党委的一把手，我们扪心自问一下，我们都做得问心无愧吗？”

    董少波和凌涛不禁沉默了，许久，董少波说：“张爱武这一路过来，我其实都看在眼里，当时她到圩江区的时候，是老凌在市委组织部向我们推荐的年轻专业干部，到了圩江区，由于她城建专业工作确实很在行，我就对她委以重任，想不到她竟然欺上瞒下，作奸犯科，犯下了这样天大的错误，既害了她自己，也让国家和人民遭受了巨大的损失，说起来，我还真是有责任啊。”

    “老董，这其实也不能完全怪你和老凌，这是干部选拔的中的程序问题，我们都说群众的眼光是雪亮的，但群众对干部的选拔何尝有发言权呢？而像张爱武这样挖空心思要往上爬的人，在你面前连笑容都是很灿烂的，你怎么能一下子看出她的内心世界呢？所以，今后只有让群众中在我们干部选拔中有充分的意见表达渠道，才能让我们把真正的好干部选拔出来，那些想上进的干部也才能眼睛向下，急群众之所急，真心实意的帮助群众排忧解难，真正做到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啊。”

    邵春生声音虽不响亮，但话音是沉重的，混合着“哗哗”的圩江的浪涛声，一起敲打在现场每一个人的心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