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浮空城
再次思考处境的时候，是在发往浮空城的飞艇上。
舒也明望着城市的每一处构建，心中不住地赞叹这精美的结构，他从未如此以一种宽广的视角窥探这座城市，他大张着嘴，眼中掠过一个又一个奇特的建筑，像迷幻一般的梦。
旁边坐着的，是纳尔多和忒耶。
“你们叫什么名字？”
纳尔多轻蔑地瞥了眼舒也明，又迅速把目光移开。
“你已经问了三遍了吧？”忒耶用一脸虚伪的气愤说道。
“忒耶。”
“是舒也明。”忒耶指着窗口的人说。
“事情都办的差不多了，只是这手……嘶……”
纳尔多艰难地扭着手腕，断臂的疼痛迟迟没有消退。
“你们老板，6257那个人，是什么样的家伙？”
“狡猾的家伙，完全是。”
忒耶装出一副唾弃的样子。
……
舒也明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他只在忒耶的话里听出自己虚拟的职位比他低级，然后他们还聊到了一些动物之类的东西，舒也明不感兴趣，扭过头，继续在城市中搜寻着新奇的东西。
很快，随着一阵细微的震动，飞艇入港了。
穿过白色的长廊，几个人把所有的随身物品放入检查区，随后几个卫官模样的人走过来把几个人带到审讯室一样的房间检查。刺眼的灯光从各个地方射过来，与之一同的是扩音器里严厉的斥问声。舒也明是从这个时候开始觉得头昏的，他昏昏沉沉的，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几个刻薄的家伙才让他们离开。
走出卡哨的时候，忒耶用奇怪的目光轻瞥了一眼舒也明，不过舒也明并没有发现。
浮空城在几人乘坐的飞艇上看起来就像一颗巨大的金属球被切开了一半，而现在这半颗金属球正以一种奇怪的方式兀地固定在空中的一块空间，明明四周毫无支撑物，也没有什么推进器让它长久且平稳地停留在这个区域，可这所被包裹的城市，却稳稳地停留在这儿已经不下几百年之久。
从外边，根本窥不见这些神秘城市的一丝一毫，只有通过特殊的方法获得通行证后，再经城市下方卡哨严格的检查后，下方城市的人才能合法地进入这些城市。纳尔多一行人到达的城市，是该境域最大的浮空城之一——苏姆邦“82413”。
从那些隧道进入上方的城市又花了几个小时，舒也明的好奇心此时也快消失殆尽，这是他第一次进入这些巨大的漂浮着的怪物体内，但由于那些固执的检查员和城市地下无止境地巨大的隧道系统，他头脑的昏沉现象加重了。
最后，三人被一个导向员小姐领到了最后的检查处，他们被强制戴上了一个不知道有什么功能的手环，然后另一位领事员模样的小姐将几人带到了一个大厅，示意他们向远处的拱门走去。
大厅人来人往，几乎每个人都戴着特制的手环，只有那些得意洋洋的卫官好像不拥有这种待遇，奇怪的是，关于这儿的卫官，他们的装备显得过于夸张，那些非正式的武器杀伤力极高，而他们似乎极其不在乎在这种人来人往的地方若是使用这些武器是否会引起不必要且更多的人员伤亡，在这些卫官身上，舒也明看到了他们对生命的蔑视，似乎他们拥有了天然的杀人的权力，他们大步跨着，擦的闪亮的皮鞋在地板上发出刺耳的声响。他们眼神犀利，盯着每一个从他们身边经过的人，好像他们只要在某位胆小怯事的人的眼里察觉出一丝不适，他们立马可以当场使用武器审判这样的人。舒也明和一顶头盔下的眼睛对视时，明显地感受到了类似的威胁，他快步走着，用摸了摸手环，竟然觉得手环变成了手铐，他吓了一跳，但不知为何，源于心中的恐惧变成了愤怒，舒也明向那位卫官投去鄙夷的目光，目光中满是唾弃着他在舒也明脑袋中的所作所为。那位卫官一言不发，紧紧抓着自己的武器，威风凛凛。
他快要忘记这件事了。
虽然这件事发生于前几天，不久的前几天，三天？也许是四天，但舒也明却真的几乎要忘记纳尔多这个人了，现在记起来也有些让他吃惊，“哦！原来还有这个人！”他在心里一边这么想，一边记起了前些日子的爆炸和忒耶那张冷酷无情的脸。舒也明本不想再应付忒耶，但因为他那卑微的好奇心，还是跟来了，条件是：服从忒耶的一切安排。一路上，舒也明跟忒耶没有什么语言，舒也明从那时开始就对忒耶表现出一种显眼的憎恶，忒耶比舒也明更明白他有多恨自己，是啊……但他能怎么做呢？
“我能怎么做呢？那些人……那些生命，不是我一手造成了这些灾难，它本就与我无关，我唯一做错的，不就十分明显了吗？那就是我不该把这小子带去那儿……”
忒耶在心里这样想过，但他却始终认为，舒也明会理解的，他只是还没有适应，没有亲历过死亡，没有亲历过绝望——撕心裂肺的绝望，这种涉世未深的年轻人能有多少自己对事物的理解呢？无非就是将心灵交予感性，认为自己才是中心，万事需随从自己的想法去进行，那样可就大错特错，这正是这些年轻人喜欢且乐此不疲的思维方式，这也正是让他们频频犯错，频频失败的毒药，而像这种年轻人，被人利用的价值或许还有很多……
但忒耶怎么又能说出自己不是为了利用舒也明才让他经历这些的呢？虽然他也许很聪明，似乎就要超出忒耶的想象，但他总不抵能摆脱成为一个棋子的命运吧？人人都想翻身，不是吗？但翻身的机会不还是牢牢掌握在其他人手中吗？忒耶觉得自己快要成为舒也明这颗棋子的拥有者了，甚至是舒也明命运的掌控者，可近来舒也明的表现却让他疑虑起这种想法的可行性。他必须……更加牢固地控制舒也明这颗棋子……
“没错！就得是好奇心，好奇心可是最好的陷阱……他会中招的……”
在飞艇上，忒耶这样想，时不时盯着纳尔多。
纳尔多呢？他会是谁呢？
纳尔多点了根烟，全然不顾四周同样戴着手坏匆匆忙忙的人诧异的眼光。
“怎么？这儿不让吸烟吗？”
忒耶自然地问，他自然看出了纳尔多脸上的不悦。
“第一次来？”纳尔多眼神中充满了不屑。
“上面的空气很容易会受到污染，他们痛恨吸烟的人……但这终究不能立法不是吗？傻缺，他们可管不着我。”
纳尔多一边说，一边迈着轻快的步子朝某个特定的方向走去。
他们紧紧跟着纳尔多。
人群中一个黑色上衣，手里捏着墨镜的人向这边打量着几人，纳尔多果然迎了上去。
“好久不见……”
那人打了个招呼，立刻又警惕地打量着身后的两人。
纳尔多回了个礼貌接着随口提了几句。
“6257那边的，一个是34，还有一个是……”
“81。”舒也明接过话头。
“这两是从哪儿来的？”
那人马上又用高人一等的口气发问，并用疑虑的眼神不断打量着他们，这句话既是说给纳尔多听的，也是说给忒耶和舒也明听的。
纳尔多没有回答，只是意味深长地盯了那人一眼。
那人气势汹汹地盯了舒也明和忒耶几眼，但也只能作罢，于是他缓缓扭过身，带着几人要去往某个地方。
一路上没有言语。
浮空城的人们是如何生活的呢？这个问题不止一次出现在舒也明头脑里。
在外人看来，浮空城里住着的人都是一些刻薄自大的家伙。他们是如何想到要住到这所飞行的城市里去呢？这有什么作用吗？要是像他们那些人自己说的那样，果真是为了节省空间的话，那人们一定会收回那充满侮辱的印象，可他们并不是为此，他们希望与某些东西隔绝开来，那些正是他们所鄙夷的，是的，浮空城里住着的家伙鄙夷着下面存在的人或者事物，这不稀奇，因为这儿的所有人都鄙视其他人或者其他什么东西，但像这种达到一定数量的鄙视且为不所知的力量凝结起来的群体行为，称作“分歧”或是“分裂”似乎更为恰当。在这些人当中，几乎每个人都有那么大大小小的“洁癖”，奇怪的是，这些洁癖可以是“吃饭的时候把另外一只没有用到的手揣进裤兜”或者“走路的时候必须发出声音”。“洁癖”这个词语在这儿重新释义了，他们丝毫不认为这个词语有任何不好的意味，甚至乐意将自己的这种“洁癖”暴露，使其进化为更加看似高级的性质，即“个性”，这种行为，让这些城市演化出群体性的个性化，即来自特殊归属里的倒错认知具体化。这就是这些家伙自诩特殊，高人一等的权力来源。
穿过拥挤的人群，舒也明开始细致地观察整座城市。
城市虽然浮在空中，但让人感受不到丝毫不适，舒也明想象中的颠簸摇晃的印象最终也没能实现，因为这座城市稳稳当当，完全淡化了“浮”的印象。具体由什么动力支撑其漂浮虽不得而知，但舒也明在心里笃定地面上一定有某物与之对照，他将这定为“巨大的发现”，但现在丝毫不想与忒耶分享这一惊人的发现。城市的上方是原来完完整整的天空，舒也明从进来就发现了，因为这儿亮得发慌，光线的强度让舒也明怀疑这是否还在地球，另一个问题接踵而至，舒也明完完全全记得……这所城市外面全是由某种金属包裹，完全不像是能透光的结构，却如此简单而和谐地将天空映在头顶。
前面带头的那人拐过一个路口，径直走向一栋有着明晃晃的半圆形荧光灯的建筑。几人从密密麻麻的人堆里穿过，在一个普通的房间面前停了下来。带头的人与纳尔多率先走了进去，舒也明和忒耶紧随其后。屋子里很乱，一台崭新的机器杵在屋子里最显眼的地方，其他的地方则堆满了文件和酒瓶，易拉罐或是其他什么东西，在这些东西上躺了一个看起来醉醺醺的家伙，胡子拉碴，一副不修边幅的样子让忒耶有些不适，舒也明倒觉得没什么，甚至还对这个家伙带有一种莫名的好感，也许这是舒也明梦寐以求的状态。
“起来！”纳尔多踮着脚穿过由垃圾和文件纸稿堆成的路障，走到那个家伙的身边把他从桌子上推了下来。那人跌进一堆易拉罐里，发出令人烦心的杂乱声响。
“啊……是纳尔多，你好！”
那人马上翻起身来，用脚踢开地板上的垃圾，一步一步挪到了那台机器面前。虽然看上去还是醉醺醺的，但他此刻已经打开了机器并熟练地操纵起来。纳尔多不耐烦地把戴有手环的手伸进机器里，几秒过后，机器没有任何反馈，纳尔多抽出了手，微皱的眉头舒了舒，看都不看其他人几步就跨了出去，看样子他并不喜欢跟这个人待在一个屋子里。其他人也照做，很快几人就重新站在门外。
舒也明知道，这样做肯定与这个手环的功能有关，被要求佩戴这样的手环无异于给人贴上标签，并通过这种较为平和的方式把人监视起来，而根据5474号法令的规定，这完全背离了个人隐私不可侵犯的权限，但这儿是天空城，地上的规矩可管不着他们，一切的规矩在这儿，由那些独立出来的“秩”人制立。那么把手伸进那台机器，肯定就是要将这种非法的目的隔离开来，或者阻断这种强制力的发作。
在天空城，他们一共要待三天，也就是九十个小时。
纳尔多的目的尚不清晰，忒耶的计谋也不太明了，舒也明此刻也许就像被合在手心里的虫子，被一股巨大的未知包裹。但他现在还不能戳穿这一切，他告诉自己得忍着，等到这一切计谋手段都原型毕露的时候，他就会成为最后的赢家，将这个纳尔多，这个忒耶，一切的底细全摸清楚。
舒也明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他们正酝酿着一个阴谋，一个也许牵连着所有的阴谋，他得把这些所见到的人，所发生的事都给串联到这个阴谋中来，只有这样，一切的奇怪事才能有一个合理的解释。也许，是一场走私？走私稀有的物种，由纳尔多主持，另一个人寻找接头人，等到接头的时候，忒耶又会把他们全部杀掉，夺走那价值连城的物种，可是这样，那自己该怎么办呢？难道自己也会被杀死吗？舒也明的脑袋里一直浮现出一幅又一幅故事的结局，这些结局似乎在他脑海中显得有些过于悲剧，但似乎也有被实现的可能，因为在此时，这一切的构想的来源仍是不确定的。
四个人在城市中的一处街区的一条人行道上迈着步子，舒也明不知道要去哪儿。
忒耶装作不在乎的样子，四处观望，不知道在想什么。
纳尔多每隔几分钟就点一根烟，口鼻烟雾缭绕的样子引得路人鄙夷，但他却丝毫不顾，全然一副高人一等的模样。后面跟着纳尔多的那人从一开始就充满了不屑，根本不在意后面的两人有没有跟上来，也完全不在乎纳尔多那讨人嫌的神态，倒是饶有兴趣地盯着城市里四处新奇的玩意，似乎他只是出来旅游的。
四人一路乱转，舒也明马上意识到这趟行程也许根本就没有目的地。
纳尔多率先开口了。他先是停下来，然后把烟掐灭，努力做出一种尊敬人的样子，可这种装出来的文质彬彬让他看起来十分忸怩。
“你们想去哪儿转转吗？”
两人对视了一眼，看着纳尔多没有说话。
“之前的问题都一笔勾销啦！你们既然是客人——啊！对，你们是第一次上来吧，带你们四处转转应该会更好，这儿的家伙很奇怪，不是吗？我讨厌他们，你们也不会喜欢他们的，可是做生意嘛！还是得跟他们打交道，管他喜不喜欢呢！这之后的几天，还需要你们的协助，所以……我和欧斯多准备把事情往后推一推，这几天我也得刺探刺探他们那边的情况，万一出什么乱子，抱歉，你们应该明白，不是我故意推脱，而是我真的害怕出什么乱子，如果商野催促你们的话，还请讲明白事情的原委，你们也看到了，我也受了不小的伤，有些家伙也频繁地出来阻挠，能到这儿已经是很不容易了，不是吗？”
纳尔多迈着悠闲的步子，越说似乎越令他感到轻松，此前那番紧张的气氛似乎在他的一套说辞中得到了缓和，就连他旁边那个叫欧斯多的人也露出了一丝愉悦的神情，并不时打量着忒耶与舒也明，似乎就要对他们产生一股莫名的好感。舒也明有点不自在，仍觉得这一切的发生充满了狡诈的气息。
舒也明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仔细想想这件事，他获得的信息几乎没法证明这件事能够顺利进行下去且迟迟未被识破的合理性，忒耶的存在便是这番不合理的根源，舒也明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掌控全局的，不是他人，依旧是忒耶，自己被蒙在鼓里也是拜他所赐，可这种蒙在鼓里在事件的进行中却充满着合理性，虽然这种合理是被支配的，无法反驳的，但在演进的过程中，竟然丝毫没有使舒也明感到不适，他就心甘情愿地被利用，而他只能在这种两面的夹缝中，试图用自己的身躯，挤出一条缝来，让自己看看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残酷的事实是他办不到，他只能就这样被推动着，什么也看不清。
四周的动力车发出嗡嗡的怪声，人们走到一起发出哄然的吵嚷声，另外还有一些奇怪的，不知道从哪儿发出的声音，统统回荡在这所金属城市之中。
三人找了个地方坐着，点了一些茶水。然后，纳尔多发起了一些具有目的的话题，忒耶自然且异常冷静地回答了这些试探性的问题。
从明白这个人是纳尔多开始，舒也明就敏锐地察觉到这个叫纳尔多的人所即将要让他们经历的事件和以前的所有发生过的事件毫无联系，这件事独立于忒耶的盘算与摆布之上，自己并不能算是这件事的核心人物，而这一切的推动者忒耶似乎也完全不想将这件事的原委过早地展露在舒也明的面前。于是舒也明又记起了忒耶对自己说过的话，那些充满暗示的话语，让他觉得忒耶似乎并不像他想的那样简单。想到这些，一种不好的预感不知在什么时候开始在舒也明心头缭绕，就像浮在城市上空那些阴郁的黑色物质，无法剥离般地紧紧黏合。
“暴露了。”
舒也明一边想，一边盯着窗外奇特怪异的城市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