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逮捕
……
“如果说是由运动产生了时间的概念,那么,时间的本质就是运动,逆转时间,就得将运动进行另一种形式的还原……”
辛莫尔思忖着,不时盯着老师课件里的一些奇怪语句。
为逆转时间,人类做出的最后努力定格在五十年前“8857”的身上,他的死,彻底宣布了人类在对抗时间流逝上的失败。此后,这个疯狂的“溯古者”的故事再无人关注,无人问津。人们不解的是,这个人为什么还要去试图推倒已经不可能的事实呢?这个疯子,曾一度被认为只是想博取关注罢了,可他那率真的态度似乎都要让人们相信煞有其事,几乎都要让人折服于他那醉心的研究,可就算这样,本来持怀疑态度的人们,怎么可能在这个疯子突然死掉之后依然强迫自己相信这些无所谓诸世的东西呢?他的死,是注定的,是逆水行舟,他的死也同时给了人们愤怒的机会,让人们发泄心中的不满,各方各面……而他本来的罪名,不过于弄虚作假,可他却还承受了人们的怒火,走投无路的他,终于在一天晚上选择了自杀(据“理”消息,他投入了“垃圾箱”,被绞得什么都不剩。),他那些研究,那些东西都被“机”方面收走,他的几位助手也在之后纷纷自杀,最后只留下了一个罪名,便匆匆翻页。
那么之后的几十年里又发生了什么呢?
……
什么都没有发生。巨石沉入湖底,水面重归平静。关于“8857”的故事,永远淹没在了五十年前的柏卡,与他一同的,对时间的想象,对神秘的向往,在人群中全然消失。
辛莫尔的想法,已经初具雏形。
他需要一大笔钱,还得想办法得到前人的研究成果,他得做的事太多啦,这些事总让他头脑发热,魂不守舍。但总的来说,他却依然原地踏步,毫无进展,任何事都还停留在想象的阶段,一切似乎都停留在原始而简单的欲求之上。
每想到这儿,一股如刀刃般锋利的无力感猛然窜上心头。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中午早些时候,辛莫尔趴在桌子上望着窗外的景色,巨大的钢铁城市,浮空城,圆形且镶着五颜六色的荧光灯的图标,透明的玻璃下来来往往的各种各样的人,一些房顶里栽种的树。这些东西看起来一点也不协调,一点也不有趣。
辛莫尔盯着窗外的一切,他突然感受到了一种奇妙的孤独感,这种孤独感像一条恶心的黏虫,顺着他的脊背缓缓爬向他的后颈,途径之处,留下一条难以发觉的痕迹,这种痕迹,刺骨的泠冽,只为辛莫尔一人能清楚地感受到……他称这种感觉为“孤独感的桎梏”。
情绪在辛莫尔的内心破碎开来,里面装着的液体濡湿了辛莫尔心中柔软,鲜红的地方,他开始思索,但大多是一些不着边的细节,他自己也说不上为什么,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想,自己为什么这么麻木,所有的一切,都让他摸不着边际。
芙瑟娅的死,源于一场意外。十五岁的辛莫尔是她的哥哥。
“快点!哥哥,促销马上要结束了!”
十二岁的芙瑟娅挽着辛莫尔的手向商场跑去。
“听说这次有「斯亚维亚」的商人,知道吗?哥哥!在看什么呢?听我说啦!哥哥!他们卖的那种圆圆的毛茸茸的可爱球鼠,嘶,无论如何我都要买到它……”
辛莫尔看着挽着自己的芙瑟娅,心中满是欢喜。
……
自他们分开已经两年了,从父亲失联起,他和母亲就再也没能联系到远在色当的父亲和妹妹,两年间,30个月里,他无时无刻不在想念自己的妹妹,甚至他还会想念自己曾经厌恶的父亲。
期盼在两年后终于实现作用了,“理”方面的人在一个普通的日子找上门来,将一切谜团都解开啦,母亲被“理”人那用深表遗憾的语气讲述的事故缘由弄得泪流满面,在听到父亲和妹妹在远东的生活时,于是再也忍不住地哭出声来,辛莫尔装出镇定的样子紧紧咬住嘴唇始终没吭一声……总之,这次赦免实在是太难得啦,据说这都要归功于“理”方面的一位称作“4734”的人物,是他力排众议,稳住了局面,让所有被迫害的人得到昭雪,那些受到不公平对待的人们和他们的家庭,在这之后还会得到一笔补偿,一共二十万尔,还会在公开的大会上接受这样那样的名誉……对辛莫尔而言,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终于可以见到父亲和妹妹了。
阳光明媚的一个下午,辛莫尔与母亲一同踏上了动力车站的悬浮梯。
父亲在色当被捕的时候,辛莫尔与母亲在厄琴生活,辛莫尔记忆中与父亲最后一通电话的情形是这样的……
“辛莫尔?辛莫尔?把妈妈叫来!”
辛莫尔不愉快地将手机放回桌上,不顾定式那头急切的询问,慢悠悠地坐回纳纳椅上,随便地叫了母亲一声。
“妈妈,爸爸打过来了。”
母亲从房间里走出来,从桌上拿起手机,发现定式已经接通。
“怎么了?维亚?这个时候突然打电话过来啦?”
母亲发现电话那头急迫的声音,变得有些疑惑,于是盯着辛莫尔,觉得是辛莫尔又对父亲说了什么不礼貌的话。
“听我说……你带着辛莫尔去别的地方,别在厄琴,他们会发现的……听我说,我马上要完了……”
话说完,定式那头传过来一股小声的抽泣,听到这断断续续的哭声,母亲平时紧蹙的眉头此时更加难以舒展,浑身上下都为父亲那小声而又痛苦的抽泣而止不住的颤抖。
辛莫尔坐在纳纳椅上,目光紧盯屏幕的游戏画面,脑海中不断回响父亲那沉痛而一反常态的抽泣声。
“怎么了?”
母亲变得惊恐,立刻不安起来,似乎马上就要叫出声来。
“啊……是这样的,你叫辛莫尔,叫辛莫尔过来,我有话对你们说,啊……我还有话对你们说……”
“辛莫尔。”
母亲轻声叫来同样不安的辛莫尔。
“听我说,你们,快点动身,就在今天……啊,明天,明天之前,去别的地方,坦奈,三号城,姨夫不是在言由境吗?不……啊,去叔父那儿,他在「052」,你得去找他,一定去,我会保护好芙瑟娅的,我已经把她藏起来了,她不会有事的,放心,她没事,可是我没法,呜……我好像没法再见你们了……啊……辛莫尔,你要照顾好你的母亲,对不起,辛莫尔,在听我说吗?你……一定要照顾好你的妈妈,妹妹在这儿很安全,她不会有事的,等这些事过去后,她会回来的,我嘱咐好了的,对不起,原谅我,辛莫尔,原谅我……涵玲,你……要……”
父亲没有再说下去。定式那头传出抑制不住的哭泣。
母亲听到一半就失了神,杵在那儿,一动不动,直到中途,父亲的一声呜咽突然使她流下了一行眼泪,接着母亲便再也止不住地哭泣,咳嗽,直到慢慢将手机放下,蜷缩到桌子下靠着桌角一言不发之前,母亲那嘶痛的咳嗽声也没有停过。
这一切如此突然,让辛莫尔觉得难以接受。那些强忍的悲痛此刻由脑内的某种机制转变为了茫然与无情,他不关心事件的真伪,也不想为此流下眼泪,他只是呆在原地,默默地品味这一痛苦和悲痛的轰鸣声在他头顶响起的感觉,对他而言,这更像是某人开给自己的玩笑,而戏弄的手段,却裹着悲剧的外表,以残忍的方式展现出来。
日子平静地进行着,辛莫尔丝毫不认为原本的生活被改变,他甚至连一点的情绪波动都没有产生,相反,他觉得自己变得似乎没有以前那么容易生气了,这让他觉得奇怪,让他觉得恶心。而辛莫尔的母亲呢,接到电话后的前几天还将悲伤写在脸上,慢慢地,她也不再向那个无人接听的定式打去电话,她也不再在深夜小声抽泣,在几番确认这件事的真伪后,她陷入了绝望。于是她也不再思考,只是照着丈夫的话,和辛莫尔搬到了052,拿着式卡里来自丈夫的最后一笔转账,在经熟人介绍下寻得了一份工作,和辛莫尔过着和以前没差的日子,他们也早已习惯没有丈夫和父亲的日子。
“可这样的日子,一点也不健全,不是吗?”辛莫尔很多次在深夜中想起这样的话语,可到了第二天,他又会忘记这些,脑袋一片浑浊,再也不想思考这些有的没的。于是,他变得更加习惯了。
维亚,代号4578654875,贰阶术,“目标术”持有,拟造罪名:逆反连坐,状态:控制中。
被捕前第五天。
“听说理方面要清剿不愿收编的术……”
“你从哪儿听说的?”
“流言。”
维亚坐在沙发上翘着腿,不时盯着眼前略带恐慌的同事。
“可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呢?术高层的家伙会跟他们进行交涉的吧?”
“457875……这可拿不准……”
他又吸了口烟,接着说了下去。
“你觉得他们会为我们这些人说话吗?像我们这些独立出来的术士有多少利用的价值呢?我说,没有!老兄,我们的日子可能真的要到头了,你想,喂,听着,不要再发呆了,我很认真的,那些家伙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你想,术高层失去我们这些民间力量又会有什么损失呢?况且我们还——”
“请不要说了!”
维亚眉头一皱,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也点了一根烟。
“好好考虑我说的话吧!我们得尽快想出办法!”
“那……耶奇律那边呢?他们……总会为我们想办法的吧……”维亚声音发颤地说。
那人没有回答,摔门而去。
被捕前第三天。
狭小的房间里,挤满了六七个惶恐不安前来递呈辞职书的术士。
那天来过的人从人堆里挤出来,一脸严肃地盯着维亚。
维亚看了看这些术士,没有再说什么了,他们整齐地将辞呈叠在办公桌上,迅速退出了这狭窄的办公室。
那人进来后一言不发,只是盯着维亚。
“怎么样?”
维亚的语气中还带着一种修饰过的侥幸。
“我们完了。”
维亚听到这句话,立刻参悟了其中饱含的痛苦与绝望。
“啊……这样啊,咳咳,唔呃……”
维亚抽出一根烟点燃叼在嘴里,顺手递给了他一根。
“耶奇律,失败了。”
那人平淡地说出了这句话,就像报纸新闻里轻描淡写的恶劣事件被记录的那样。
听到这句话,维亚脸色惨白,不过还是故作镇定地吸了两口烟。
“啊……那是怎么会呢?”
“658495,那个机处卧底,他被发现了,把所有都供了出去。”
“是谁查出他的?”
“一个理方面的记者,已经辞职了。”
维亚低着头,不说话了。
“逃吧!趁现在还有机会……耶奇律的家伙大部分都被逮捕了,听说反抗的人里有直接被处刑的……啊……对了!”
那人的脸痉挛地抽搐了一下。
“跟着那些理人的还有……色当术公会的家伙,我早就知道,他们一定是勾结在一起了。”
维亚低着头,还是一言不发。
被捕的三个小时前。
维亚左思右想,觉得把道别的话语说得太过厚重,会让他们伤心。
于是,在把芙瑟娅送到色当一个信得过的朋友那儿后,在动力车车站拨通了最后的一次定式通话,把手机扔进了磁轨,举起手,朝追过来的卫官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