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活着
高慎的诊所地处商圈中心,也是整个城市最繁华的中心地区。
葛利华把车停在了金融大厦底下,走进了这栋他来过无数次的大厦。说是诊所,但实际上说这是医院还更为贴切。毕竟哪有能一口气包下顶层五层楼的诊所呢?其实下面四层平常基本上没什么人,都是用来进行“空旷疗法”的静室,可以称之为进化版的冥想室。
高慎把这四层楼的各个房间装修得风格各异,什么洛可可风格、日式风格和东南亚风格之类的,或者是什么也没有的空房间,
一层楼一次只接待一个病人,使用中的楼层除了高慎之外,不允许任何人进去。门口甚至还站了几个保安,就是为了保证病人接受治疗时环境的绝对安静。
这种看起来十分无厘头的治疗方法,费用却是天价。尽管如此,但还是会有人使用这些房间。而且想要来高慎这儿看病,不提前预约,连大门进不来。
想当初他觉得新奇,一咬牙一跺脚就去体验了一把,然后就再也没去过了……
他去的那个房间大概有七八十平米,装修得十分豪华。据员工透露,这儿的家具基本上都是从欧洲空运过来的古董。
此话一出,他可不敢到处乱碰了。万一弄坏了,这房间里随便一个小摆设都能把他赔得底裤都不剩,把他论斤卖了也赔不起。所以他干脆躺床上不动,结果躺着躺着就睡着了,一觉从天亮睡到天黑。
事后高慎问他有什么感受
唯一的感受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花了这么多钱,结果就换了个地方睡了一觉
那他为什么不直接在自己家睡呢?
这难道就是有钱人的快乐吗?
他不懂…真的不懂……
别看昨天晚上高慎不辞辛劳地赶去他家里搞救援,又是打针又是陪聊的,就以为他是什么助人为乐、乐善好施的白衣天使。这都是要收费的
第五层才是高慎的办公室,高慎面诊病人一般都是在第五层。前台接待的小姐一看是他,拿出一张表格让他签字,然后才打电话通知高医生的助理。
葛利华百无聊赖地坐了几分钟之后,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走了出来,是高慎的助手苏延。
苏延恭敬地说道:“葛先生,高医生在办公室等您,请您跟我来。”
他跟着苏延走过弯弯绕绕的一段路,又穿过长长的走廊。这层楼的装修是极简风格,只有黑白两色,房间的设计都是尖锐笔直的线条,除了墙上呈阶梯状摆放的画作,这里看不到任何多余的摆设。
第五层不像是诊所或是办公室,倒像是一个达达主义的私人艺术展厅。就连洗手间里随便放的一副画都能让人忍不住看半天,牛哇。
胡思乱想间,他们已经来到了高慎的办公室。只见苏延轻轻敲了敲门,然后才小心翼翼地问道:“高医生,葛先生来了,现在可以开始诊疗了吗?”
“进来吧”
闻言,苏延动作轻缓地打开了这扇厚重的金属大门。
进门后,葛利华轻车熟路地穿过了一道道玻璃门,终于来到了办公区。高慎的办公室大得都可以用来打羽毛球了,房间入门这一半是会客专用,只有一套办公桌椅和几张皮沙发,十分空旷。
房间中间隔了一道装饰用的玻璃墙,房间的另一半则是高慎的私人空间,里面放着十几个两米高的大书架。
以前有一次,高慎见他朝里面打望,就以为他是想看书了,让他进去逛逛。结果他就真的只是逛逛
不是他不想看,是他实在看不懂啊。随便拿起一本书来打开翻两页,都能把他看得一脸问号,他只好假装镇定地把书给人家放回去…是他不配。
放眼望过去,上面全都是英文书、法文书、德文书什么的。不说别的,就说英文书,其中就有好多他连名字都读不懂的专业书籍。十几个书架上,只有那么十来本英文小说他勉勉强强看得懂个大概。
干嘛呀办公室整得跟个外语图书馆似的。
不过这可比直接往墙上挂一排证书奖状合影什么的有冲击力多了。与其显摆自己得了哪些荣耀,又有些什么名头,倒不如多读点书
关键是隔一段时间他再来看,就会发现,好多书架上都已经换了一批书了。每次来高慎的办公室,他都感觉自己的智商受到了无形的鄙视。
原来人的知识水平到达了一定峰值的之后,真的会自带一种碾压众人的气场。感谢高医生…每次跟他交流的时候都是那么的平易近人,用最简单朴实的语言,解释专业深奥的道理。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降维交流?
他一进来,就嗅到了一股薄荷混合着消毒水的味道。只见高慎站在落地窗前,手里端着一杯咖啡,手指上的一抹银色十分抢眼。
从他们第一次见面时起,高慎的左手无名指上就戴着一枚银色戒指。那应该是婚戒吧,人们不是都喜欢在结婚的时候互送戒指,而且还会专门戴在无名指上吗?
可他却从来没见过高慎的妻子。不,应该说是他根本就不知道高慎结没结婚。可是看样子高慎再怎么也有四五十了吧,人又这么优秀,按照常理来说,他怎么会还没结婚呢?
想到这里,葛利华多少有点不平衡了……
高慎对他,可以说是知根知底,连他家里有几口人,孩子有多大,工资有多少这些芝麻大点的事都一清二楚。好歹俩人也认识十几年了,但他对高慎基本上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嘿?这老小子还挺神秘!
不过转念一想,他是来看病,又不是来人口普查的。管这么多干什么……
抬头一看,只见高慎穿着一身精致的黑色西装,头发梳了上去,露出光洁的额头,漆黑油亮的大背头把他优秀的骨相最大化。他带着一副银丝眼镜,嘴角含笑,十分惬意的样子。修长的身躯站得笔直,举手投足间充满了绅士的端庄气息。从背影看,他完全不像个传统意义上的医生,更像是个信奉及时行乐的英伦富商。
这样才对嘛,这才是他认识的那个精致男孩呃精致中年男人嘛!
这样一丝不苟、衣冠楚楚的高慎才是葛利华最熟悉的高医生。昨天晚上那个衣着简单、盯着一头凌乱短发的男人,让他觉得陌生又尴尬,非常不习惯。
“葛先生,请坐吧…”高慎朝他点点头,“不好意思,请你稍等一下,我的咖啡还没喝完。”
“没关系,我不赶时间,你慢慢喝。”葛利华选了一张面朝落地窗的沙发,十分自然地坐了下来,长呼一口气,躺在靠背上开始闭目养神。
这沙发,绝了…每次来都能让他的屁股感受到何为受宠若惊。
高慎走到桌前,拿起电话吩咐道:“苏延,给葛先生泡杯咖啡。”
“不用了,今天晚上我要回家。”葛利华突然说了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
但高慎立马就懂了,心领神会地笑了笑,随即改口道:“换成热水…”
高慎放下咖啡杯,径直走到窗前,扭头看着葛利华,心情颇好地问道:“要过来和我一起看吗?”
“看什么?”
“看这个世界。”
听见这话,困得都快睡着了的葛利华揉了揉眼睛,不情不愿地起身走到窗边,站在高慎身后。虽然他也不算矮,但高慎却比他高出了半个头。
按理来说,因为骨子里的自卫意识,一般人站在比自己高大的人身边时,多多少少都会有些不适。但是高慎对他来说却完全是个例外,因为高慎身上有一股莫名令人心安的气场。
仔细回想,他最有安全感的时刻,竟然是待在高慎身边的时候。这可能就是病人的悲哀吧,离了谁都可以,就是离不得医生。
嗯,确实啊…这样想着,葛利华默默往高慎身边挪了一步,又一步,又一步,就差直接挂在高慎身上了。他困得不行,头脑昏沉地贴在高慎身边,就像个过于依赖父母的小孩一样。
如果不是想着这样不礼貌,他真想一头栽在高慎身上,好好睡一觉,就好比畏寒者想在火堆旁休息。
“你先看着我…”高慎转身面对着他,结果差点跟近在咫尺的葛利华迎面撞上。
看着葛利华这副样子,高慎无奈地笑了笑,然后继续说道:“再整理一下对我的感受,不必说出来。”
捂着嘴打了个哈欠后,葛利华抬头看向高慎。临近傍晚,阳光渐渐黯淡,照在高慎身上,像是镀了一层又均又薄的金。
高慎的衣着很是符合他高贵优雅的气质,仿佛不精致不庄重的东西出现在他身上都是一种亵渎。从第一次见面时起,他就觉得高慎是个十分独特的人,不论是行事作风还是处世之道,都能让人耳目一新。虽然表现出来十分的新派,但高慎却有着一张符合传统审美标准的脸。
这是一张能成为时政新闻主持人的脸,是一张五六十年代的工厂宣传墙上的脸,是一张二三十年代的电影海报上男主角的脸。
高慎是个骨相远胜于皮相的人,五官不算精致,但却处处恰到好处。富有棱角的脸上一勾一捺都如刀劈斧砍般挺拔健朗,浓眉桃花眼,薄唇鹰钩鼻。
一个西欧的头骨撑起了一副东亚的皮囊。因此他天庭饱满,鼻梁高挺,颧骨微突,轮廓流畅,还有一个浅浅的美人沟和美人尖。
脸颊和下巴剃得干干净净,却又微微发青,清爽利落之外大有冲破禁忌之意。一股浓重的雄性荷尔蒙的气息扑面而来,这是一种薄荷、烟草混合着男士香水的味道。小麦色的皮肤更是中和了眉眼的清俊,平添了几分内敛醇厚的成熟男性魅力。
他的俊朗是具有古典意义的,是正统贵族才会有的长相。这样传统俊美的长相,这样新式自由的气质,就这样完美地融合到了高慎的身上。
高慎就像一张行走的古典主义油画,连带着他周围的一切都洋溢着理性的诗意。
光看外貌,他似乎不像是早已经人到中年。而立之年的锐气与不羁尚未彻底散去,不惑之年的稳重也仅仅只是在他的眼尾和嘴角刻下了几道不深不浅的痕迹,与此同时,知天命的平和睿智也悄无声息地降临在他的眼眸中。
他的气质是只有时间才能雕刻出来的沉着冷静,就像一块晶莹剔透的璞玉石料,经过长时间的打磨雕琢,方才显得愈发古朴厚重。
啊…一口气想了这么多词儿好累啊……
讲人话就是:用大众的眼光来看,高慎就是长得很大气、很好看、很稳重、很可靠。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的事,他非得掰开了揉碎了,各种修辞齐上阵,洋洋洒洒地想了几百字的废话,用尽各种矫揉造作的词藻,真是吃饱了撑的
这难道就是文字工作者的职业病?
不对啊,治安警察这工作好像跟文字也没多大的关系吧?
唉…语文好就是容易长篇大论……
诶?!谁说他样样都比不上高慎啊?他语文好啊!叫高慎也出来给他写一篇五百字的小作文儿看看,说不定文笔还没他好呢。
咳咳,扯远了扯远了…回归正题……
葛利华眨了眨眼睛,更加认真地盯着高慎。
话说回来,周围的人总说他有些不合群。可他总觉得真正和这个社会有着不可逾越的距离的人,其实是高慎。
高慎仿佛永远都在俯视这个世界,就连工作的地方,都要选择最中心的地段、最昂贵的大楼、最高远的角度、最安静的空间。
高慎总是在主动拉开和世界的距离,并且看起来似乎很是乐在其中。这让他十分羡慕,有多少人能真正做到自由随心,远离纷扰呢?
这不仅仅需要雄厚的财力,还需要坚定的决心和洞悉世事的淡然,以及装逼而不自知的魅力
“然后低头看着地上的行人,”高慎转身面向窗外,“再次整理一下感受。”
有的人行色匆匆,有的人悠闲漫步。站在高处看,人们都变成了密密麻麻的小点,无数的点在活动,构成了流动的面。
似乎每一天,人们都是这样活着,过着从出生开始就被人灌输的生活模式。
从牙牙学语,到蹒跚学步,再到知书达礼,从被动接受到主动追求,从充满不切实际的幻想,到学会遵守成文的、不成文的规则,从出生到死亡。
其实他根本无法对任何人感同身受,只是凝视,从未融入。他的生活圈里看似还有那么五六个人,但实际上从来都只有他一个人。
这世上的所有人,在他看来,都可以简化成一个个不带感情色彩的标签。对他来说,工作就是工作,生活还是工作。
“当个体陷入群体的悲喜氛围中时,会暂时忘记自身的感受。”高慎已经坐回了位置上,端起陶瓷杯闻了一下咖啡。
葛利华坐到了他对面,揉了揉疼痛的肩膀,随口回应道:“是啊…”
“但我发现,你完全是个特例。”高慎饮了一口咖啡。
葛利华漫不经心地回应道:“哦…是吗?”
“你在工作的时候,面对情况惨烈的受害者,会有同情吗?面对穷凶极恶的罪犯,会有厌恶吗?”
高慎顿了一顿,接着说道:“你发现了吗?你无法顺利地接收外界传递给你的情感。”
“我知道,但这并不影响我的工作,我不需要理解任何人,只要做好我分内的工作就够了。”葛利华眯着眼睛,看向高慎的眼神暗淡而困倦。
“如果你不在乎,就不会来这里。”高慎扶了扶镜框,淡定的眼神透过镜片折射到葛利华的眼中。
葛利华轻轻摇了摇头,“不是在不在乎的问题,而是我脑子里的东西在逐渐清空。越是想要记起来的,忘得就越快。就留下一些不知由来的感觉,每天折磨我。”
他皱着眉头看向高慎,继续说着:“我再不做点什么,赶紧补救一下,可能连当初来找你看病的原因,我都会忘了。难道真就只是因为失眠吗?谎话说多了,连我自己都差点信了。我不能让这些年来的所有坚持变得毫无意义。”
高慎正想说话,门外响起敲门声,“高医生,茶水送来了。”
“进来”
苏延毕恭毕敬地把茶杯放在葛利华面前,又帮他把杯柄摆正,向二人鞠了一躬,接着转身离去。
高慎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苏延,然后看着葛利华说道:“昨天的事应该会是一个转折点,你的梦境越来越复杂,入梦的能力也越来越强,这或许是件好事。”
葛利华疲惫地躺在靠椅上,拿手遮住眼睛。灯光好刺眼,阳光也好刺眼。
沉默半晌后,他才无力地说道:“我在梦里越有精神,在现实生活里就越疲倦。今天我去验证了昨天的猜想,我在梦里可以获知他人的记忆,但我自己的记忆却不断消失。这是好事?你在搞笑吗?”
“换个角度想,我们完全有可能从这次的新病症里发现新疗法,一种具体突破性的疗法。初步方案已经有了雏形,具体内容还需要再研究一段时间。”
说着,高慎起身,走到葛利华面前,拿开了他遮住眼睛的手,略微弯下身子,俯视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
“你不想知道真相了吗?如果你不想就这么放弃,那光靠医生努力可不够。你要主动出击,而不是被你自己的梦境牵着鼻子走。当年的你可比现在有活力多了。”
高慎的声音缓而沉,没有一丝波澜。
看着高慎背光的脸,葛利华认真地说道:“我从来没有忘,如果被不是这个信念支撑着,我走不到今天。每天都在莫名其妙的感觉里挣扎,每天都在等,等一份虚无飘渺的希望……”
他越说越激动,额角暴出青筋,沙哑的声音里透出一股强烈的怒意,“但是我等得太久了!!!”
唉…怎么说着说着,还把自己给说急眼了呢?葛利华抿着嘴低下头去,闭上眼睛扶住额头,低声说道:“不好意思啊,昨天没睡好,有点神经质…你不用理我……”
葛利华想要站起来,却感觉后腰传来一阵酸麻的异痛,连带着两条腿都没什么力气了,整个人顿时僵硬得有些没法动弹。一弯腰,就感觉后背传来“嗝儿”一声骨响。
这老机器上的破零件最近总是爱乱响,看来他不仅得看心理医生,还得去找推拿师傅。
妈的…他怎么跟个林黛玉似的,浑身都是病……
倔脾气莫名其妙地跑了出来,他无视了高慎伸出的手,双手撑着沙发,有些艰难地站了起来。慢悠悠地走到窗边,面无表情地望向外面的世界。
天空是淡橙交织着烟紫,残日悬落,最后的阳光如泼墨般洒在大地上。
他就像这夕阳一样,没有多少时间了。
额头抵在冰凉的玻璃上,他就这么无力地、沉默地看着这个昏昏乱影的世界。
片刻后,他才抬头直视那只剩堪堪半轮的红日,开口道:“这几年,疼痛感越来越强,越来越密集…我感觉自己…快坚持不住了。唉…怎么会这样呢?你说我怎么就这么没用呢?明明都已经痛了这么久了,却还是没有习惯这么多年都已经痛过来了,我居然还是跟当年一样胆小…怕得要死…怕痛,也怕不痛…真他妈贱啊。”
没有由来的疼痛,刻骨铭心的疼痛。一个人的身体,真的可以如此频繁地承受这样的疼痛吗?这世上是不是只有他一个人是这么畸形地活着?没有过去,也看不见未来。
真的想不通…凭什么啊…凭什么偏偏是他呢?
这些问题,他早就问过自己无数次,至今也没有答案。后来他就不再去想这些伤脑筋的问题了,想了也没用,只会徒增烦恼罢了。与其怨天尤人,不如尽量让自己活得舒服一点。
高慎走到他身边,挡住了他的视线。隔着一层玻璃,夕阳照耀在他身上,昏暗的影子越来越长,他就站在一片朦胧的红光中,目光依旧平静。
他一脸严肃,十分郑重地说道:“普通的药物控制已经没多大效果,上次就诊时,你希望我可以开一些强效药,你还想加大药量。”
见葛利华没有反应,高慎顿了顿,继续说着:“但是我并不建议你这么做,因为这会对身体造成更大的损伤,尤其是肝肾功能。到时可就不仅仅是耳鸣头晕、嗜睡呕吐或者消化不良这么简单了。你会形成更为严重的药物依赖,甚至成瘾,然后住进医院。如果真到了那一步,就不是你吃药,而是药吃你了。所以你要做好坚持到底的心理准备。”
葛利华还是没有说话,他只是扭头看着高慎,看着看着,眼里掉落一滴泪。缓缓扯出一个苦笑后,他扭过头去,再次望向窗外的世界,望着眼前越来越陌生的自己。
他摸了摸受伤的左手臂,喃喃自语道:“缝针之后,突然就发病了。明明只是一个小伤口,但我却感觉像是全身的伤口都溃烂开裂了一样,有火在烧,追着我烧,我怎么逃也逃不掉…可我不敢叫,不敢发出一点声音…不想被当成神经病…”
说着,葛利华慢吞吞地退回到座位上,看着高慎的背影,只觉得好困,歪着脑袋半睡在沙发上。支撑不住眼皮了,一种发自内心的疲倦让他昏昏欲睡。
也有可能是高慎的沙发太舒服了,有机会问问高慎这沙发哪里买的。
还是算了,问了也买不起……
“好痛啊…痛得我站不稳也看不清,一脚踩空,从楼梯上摔下去,腿上青了一大片,可我却一点感觉也没有。这么真实的伤痛也喊不醒我…我不想吓到别人,所以只能躲到没人的隔间里,我…我没有办法…没带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只能等…等火灭…等自己变成一具焦尸。直到火烧不动了,我才又活了过来,像个没事人一样走出去…回到人群中去…像个正常人一样…一样说话,一样走路,一样活着…”
他闭上眼睛,原本颤抖的声音也变得低沉,“有时候…我真的感觉好累啊,就这么不人不鬼地活着,毫无生机地活着。我好像早就忘了,不痛是一种怎么样的感受。高慎…我好累啊。”
说完,他就直接往沙发上一躺。
沉默片刻后,高慎神色平静地转身。金色夕阳的余晖映射在眼瞳中,阳光和目光一齐落在葛利华的脸上。
“痛就说明你还活着。”
无人应答,只有一阵悠长的呼吸声,伴随着令人尴尬的沉默
“你…该不会是睡着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