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朝闻道
大明京师，繁华异常，身为军事重镇，灿烂如同江南。
科考在即，学子云集，摩拳擦掌，全都是为了进士及第。
身为举人，也能做官，但前程有限，比不了进士的下限，更比不了进士的上限。
僧多粥少，即便企图止步于此，想要获得官身，也并不容易。
若是无人扶持，直到老死，也无法担任官职。
郊外寺院，几位学子租借了几间静室，刻苦诵读，备战会试。
洪文林的两位好友，停止嬉戏，沉下心来，发誓要拔得头筹。
城中繁华，不如寺院僻静，他们每日温习，颇有心得。
不过，他们依然会让小童到城中购买报纸，上面的头版头条，均刊订朝廷大事，十分重要。
将来策论，借鉴一番，能够博得考官青睐。
有一日，他们看到报纸上印着照片，内阁诸位阁老与各部尚书，站成三排，人人拿着宝钞与银币，进行合影留念。
照片之下，书写着东厂探子与内阁阁臣的对话语录，施凤来大谈特谈，奇淫异巧的重要性，更是引用皇上话语，将旁门左道，视为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
施凤来之后，则是黄立极和毕自严，两者对大明工业银行，一阵吹捧，露骨至极。
有读书人嘲笑，昔日阉党弄权，内阁诸老向魏忠贤卑躬屈膝。今日皇上如日中天，他们又为皇上歌功颂德。
横批，毫无尊严。
不过，洪文林的两位好友心思敏捷，宝钞本身无罪，有错的只是滥发宝钞，若是朝廷能够保障宝钞兑换，何尝不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
两人敏思苦想，又在报纸上看到一篇文章，署名周石。
众人皆知，周石乃是凤嫣日报的头号写手，他的作品一经登出，总能引发争论。
有人说，周石就是皇上。无法证实，只能猜测。
不过，两人对周石的文章很是重视，这一次，周石所写乃是货币起源与货币功用。
两人大受启发，一篇策论，洋洋洒洒。
两人对各自的文章修改一番，若是押题准确，必定占据先机。
今日报纸头版，又是周石文章，开篇第一句：“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
两人心头一震，好友洪文林曾说过，皇上用人不拘一格，难道周石真是皇上。
细细看去，文章乃是介绍新学堂。
学堂之中共开设六门课程，分别是物理、化学、数学、地理、生物、历史。
文章之后，乃是新学堂的招生简章。简章中谈到，新学堂中成绩优秀者，可直接授官。
两人心头一跳，若是退伍可授官、新学堂学子可授官，剩下名额还剩多少。
继续下去，不再是僧多粥少，而是僧多粥稀。
甘兴学突然说道：“要不，我们也去报考新学堂吧！”
路永年满脸挣扎，很是纠结。
这时，甘兴学又说：“我听人言，一个道台知府，想要上任，需银三、四千两，即便进士及第，若不是甲等，也未必能做官。”
“路兄再看身边，无数举人、监生，有多少是花钱购买，真才实学者，又有几人。”
“洪文林如今已是天子门生，为皇上办差，官居六品。”
“纵然是进士及第，除非状元，也从七品县令开始，还不如洪文林的官职。”
“据说，洪文林俸禄重新调整，不经户部，直接由某委员会支出。没有上官克扣，俸禄又多，即便不吃火耗、孝敬，也能生活得明明白白。”
“路兄，我甚为羡慕，愿去新学堂一试。”
路永年思考了许久，叹息一声，说道：“我还是想要科考一试。”
甘兴学心知无法说服，只得作罢，踏入城中，前去报名。
大明新学堂，又是一个宅院。
与陆军学员相比，这次参加考试的成员多了不少。
无数举人前来应试，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考试快而草率，题目极为有趣。
比如数字游戏，一、五、九、（ ）、十七，让人在括号中填一数字。
还有一奇怪题目，有一青蛙，生活于枯井之中，枯井共有九米，青蛙每次跳跃可达三米，随后下滑两米，问青蛙跳跃几次，可出井。
无数考生哈哈一笑，如此简单，九次跳跃，便可出井。
甘兴学也是如此想，猛然灵光一现，不对，有陷阱。
一番考试下来，甘兴学轻松入学，无数考生扼腕叹息，明明他们觉得题目颇为简单，为何会有扣分项。
有人找改卷官员对峙。
官员翻了翻白眼，拿出一张图，图上有一蟾蜍，再有几个曲线，画出蟾蜍跳跃过程。
考生细细一看，满脸羞红，居然真的不是九次。
官员安慰道：“下半年还有一次考试，若是有意，可以再来。”
考生无奈，只得离去。
这等考试，没人想过作弊，试卷简单，一个上午便考试完毕。改卷老师在院中批改，左右一个时辰，成绩便公布出来。
甘兴学并非名列前茅，但也居于上游。
回到寺院，与路永年津津乐道，更提到鸡兔同笼的问题，颇为苦恼。
他说，此题想了许久，担心时间不足，不得不放弃。
路永年听他被学堂录取，也替他高兴。
不过，无人之处，又黯然若失。
他们三位好友，相约进士及第，如今一个去了军校，一个去了新学堂，唯有他一人，还记得当初志向。
甘兴学并不知他所思所想，早早的收拾包裹，期待学堂时光。
第二日，他起了一个大早，刚刚进门，看到无数同年。众人皆是兴奋莫名，甘兴学与众人攀谈，想要交好。
他与其中一人相谈，此人姓施。
他又与一人相谈，此人姓黄。
他再与一人相谈，此人姓张。
还有一人，姓来。
这四人似乎相熟，对同学也颇为友好。
这时又来了两人，一人姓严，另一人姓黄。
人员很多，共计三百人，分成六班。
正当众人叽叽喳喳，对未来满是憧憬之际，几名太监走来，他们后面是一马车。
一件件崭新的衣服出现，颇为古怪。
衣服宽大，颜色为蓝白相间，穿在身上，倒也极为舒适。
不过，这丝绸料子，他们从未见过，紧密异常，轻轻一撕，纹丝不动。
衣裳两侧有缝隙，将手伸进去，居然是一个空囊，可以放置物品。
最为奇怪的则是衣裳中间的纽扣，是一排排的小齿。一众学生相互对视，不知该如何操作。
太监看到他们动作，很是好笑。
读书人也不过如此，居然连拉链都不懂。
当然，早上一脸懵逼，皇上手把手教导三次，方才学会的事情，抛之脑后。
他故意不说，直到一众读书人真的毫无办法之际，咳嗽一声，朗声说道：“诸位同学，以后咱家就是你们的班主任，生活上有什么问题，尽管向咱家诉说。”
“此物名为拉链，代替纽扣，如此操作，请诸位同学看仔细了。”太监一边说着，一边将校服笼在身上，将底端的机关，严丝合缝的联结在一起，随后轻轻一拉，衣裳合在一起，毫无缝隙。
一众学生，眼睛瞪得滚圆。
这又是一个新事物。
他们毕竟年轻，对于奇装异服的接受，也很迅速。
一众学生将校服穿戴整齐，齐齐走进教室。
教室宽敞，窗纸换成了玻璃，很是明亮。教室前有一黑板，半圆环套着圆球，放在台上。
一名蛮夷女子走了进来，学生们吸了一口凉气，要被女子教导，心中不服。
蛮夷女子走上讲台，拿出地球仪，对着众人问道：“谁能告诉我，大明在何处。”
姓施的同学侃侃而谈，天圆地方，共分四洲，分别是南瞻部洲、西牛贺洲、东胜神州、北俱芦洲。
大明就在南瞻部洲。
蛮夷女子不置可否，拿出粉笔，墙壁之上，信手拈来，画出整个世界的轮廓。
随后指着欧亚大陆一角，说道，这便是大明。
一众学生，睁大双眼，不可思议。
在他们脑海之中，大明地大物博，广袤无边，乃是世界中心，为何偏距南瞻部洲之一角。
古人有云，率土之兵莫非王臣。
难道古人撒谎不成。
他们不信。
蛮夷女子并不解释，一路填鸭。
开课之际，那道提问，已经超越其它系统人不少。
一节课下来，他们只觉得头昏脑涨。有人感觉看到了新世界，也有人不信。
接下来的是生物，老师拿出古怪物件，第一课，居然是细胞。
一众学生不解，细胞为何物。
老师娓娓道来，学生心中骇然，他们浑身，居然全由细胞组成。细胞之中还有细胞核、细胞膜等等，极为复杂。
若真是如此，为何他们看不见细胞。
皇上该不会被海外蛮夷骗了吧。
皇上定然是中毒了。
老师同样没有多做解释，指着讲台上道具，将其称为显微镜，可以将事物放大千万倍。
随后，一众学生纷纷实验。
甘兴学在显微镜前，折腾了许久，眼前一片空白。
施同学却不一样，眼中震惊，放大无数倍后，居然当真有细胞存在。
他放大的倍数并不多，所以只能看到一个个方形物。
但这已经足够，老师所说不虚。地理一课，他们心怀疑虑，不过是山川地理，无法见证。
突然，施同学对着生物老师深深鞠了一躬，“老师，我错了，我不该怀疑老师所授知识。”
一众学生心中震撼，于是越发好奇。
甘兴学获得第二次实验机会，这一次，牢牢把握，细胞浮现眼前，震撼，无比震撼。
无数岁月之经验，一朝崩碎。
显然，他们所要接受的震撼不至于此。
历史、数学、化学、物理，每一个学科，都足以震碎三观。
特别物理与化学，老师亲自实验。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一个个实验摆在面前时，他们无法不信服。
历史课中，他们听闻，在遥远的西方，曾有一国度，叫做罗马。罗马共和国没有皇帝，由元老院选出执政官。
一天过去，他们依然沉浸在那种震撼之中。
晚上，一个青年，几个老者，缓步走入校园。
说是校园，不过是几个宅子，临时教学所用。
一众学生没有见过青年，觉得他的着装与学生一样古怪。
几个老者，他们总觉得似曾相识，一时间，却又想不起来。
倏然间，甘兴学想起那张报纸，几个老人拿着钱币，站成一排。
“拜见阁老！”甘兴学心中激动，急忙说道。
学生这才回过神来，这是当朝阁老，心中震颤，急忙拜见。
施凤来摆了摆手，说道：“起来吧，今天晚上，周老师为大家讲课。”
学生目光齐刷刷的看向青年，他身形挺拔，面色刚毅，身着戎装。这戎装他们见过，乃是郊外军校学子所穿，也是新军的军装。
青年神色自然，对着一众学生说道：“我叫周石，大家可以叫我周老师。”
话音刚落，甘兴学脑子咯噔一下。
坊间传言，周石便是皇上。
身为读书人，心念转得极快，皇上若是不欲声张，自己何苦戳破。
学生之中，怎会只有他一人发现，大家都是聪明人。
甘兴学拿出笔记本，借助月光，想要记录。
周石见一众学生纷纷赶来，随后侃侃而谈，他所说之事，乃是道。
何为道，不可捉摸，或许是道。
但可捉摸之道，更加珍贵。
周石将实验的科学方法，用道伪装，娓娓道来。
实验主义，乃是科学的基石，只有可重复的实验，才能证实理论的真实性。
否则，一切皆是假说。
一众学生所有所思，结合今日所学，更加震动。
那一个个物理实验，化学实验，不正是在阐述，如此方法吗？
一番讲话，不仅学生陷入深思，几位阁老也是心中震撼。
他们是第一次听周石讲课，一时间，如痴如醉。
施凤来隐隐发觉，自己似乎摸到了道的边缘，他口中不断重复着周石的结论：“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倏然间，哈哈大笑，像是想通了什么，站起身来，朝着周石深深一拜：“老臣感谢皇上教诲，朝闻道，夕死，可矣。”
“老臣不枉一生。”
话音刚落，猛然看到数个学生，向他投来目光，他们所有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皇上”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