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炮台滚动战术的破灭
周石目光灼灼，很是期待，也趁着这个时机，悄悄打量。
袁崇焕四十余岁，正是年富力强之时，神态之中，既有儒雅，也有英武。
久经行伍，更有宁远大捷、宁锦大捷光环加身，隐隐有一丝狂傲，有一点目中无人。
身为文官，他极为机敏，面对皇上问询，也就是稍稍愣神，随后朗声说道，“辽东宁远、锦州二城，城坚池厚，建奴屡屡碰壁，宁锦之战，奴酋皇太极统领大军猛攻，不得寸进，损失惨重，元气大伤，其想要越过宁锦，攻打京师，万无可能。”
周石不置可否，继续问道，“朕想要收复辽东，爱卿有何良策？”
听到此问，袁崇焕等待已久，侃侃而谈，其策略有，以辽人守辽土等等。
周石仔细倾听，策略极为简单，以城堡滚动前进，亦步亦趋，逐步逼近。
每座城池之上，皆配以大炮，确保火力之强大，用坚城与火力杀伤敌军。
实际上，自从孙承宗主政辽东以来，便是采用的此种策略。
初时，颇具成效，宁远大捷和宁锦大捷，正是这种战略之下的产物。
可是，周石来自后世，又久经网络熏陶，虽然被各种言论坑得很惨，但也收获良多。
结合穿越之后的练兵心得，心中自有见地。
他以刀鞘为笔，在大地之上作画。
胸中有山河，一笔一划皆是山川。
袁崇焕心中震动，在周石的刀鞘之下，一幅辽东形势图，跃然地上。
山川之中不仅有明金两方，还有蒙古与朝鲜。
在遥远之地，竟然还有一个叫做罗刹的势力，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周石在大地上画了一条线，这条线从后金地盘，一路延伸至蒙古，随后长城叩关，直逼京师。
袁崇焕眉头微蹙，好大的手笔。
他明白皇上的意思，觉得并无可能，说道，“皇上，建奴若想长城叩关，必经蒙古，其并非后金臣属，如何会让他们平安经过。”
周石问道，“爱卿如何知道蒙古不会倒向建奴。爱卿觉得朕凭什么让蒙古不倒向建奴。仅仅凭借互市的蝇头小利吗？”
袁崇焕不信，说道，“朝廷用心招抚，蒙古与后金鞑子又是世仇，断无联合之理。”
周石摇了摇头，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蒙古与后金，连年征战，不久之前，皇太极还把蒙古林丹汗暴揍一顿。
双方血海深仇，以常理度，断无联合之理。
可是，周石来自后世，后金与蒙古不仅联合了起来，而且不久之后，就会组建十万大军，蹂躏京师。
对于袁崇焕的见解，周石并不意外，如果他是明朝人，只会比他更加不堪。
他声音沉重，似有万千思绪，“古人有云，蛮夷畏威而不怀德。自萨尔浒以来，大明屡战屡败，在蒙古诸部，威望大降。”
“我朝与蒙古互市，固然有利于蒙古，可是，若是能抢得到，为何一定要换。”
“建奴无需多言，只需以大明财富相许诺，必有蒙古部落动心。”
“蒙古诸部，并非铁板一块，只需一部与后金联姻，便能瓦解其联合。”
“建奴与林丹汗一战，诸位看到的是后金与蒙古仇恨更深，但朕看到的，却是后金对蒙古诸部的威势。”
“失去，永远比得到更加令人恐惧。”
周石的话语铿锵有力，毫不质疑，仿若此事必将发生，无法挽回。
袁崇焕心神震动，这样的话语真的可以出自一个不足二十岁的青年口中吗？
这真的是生长于深宫的信王殿下吗？
袁崇焕自问，那怕以他的岁数，久经沙场，对时局的分析，也无法如皇上一样鞭辟入里。
若是二十岁时，更加不如。
在这一刻，他觉得，自己自诩为大明边军之中，唯一与建奴交过战的文官，在皇上面前，自惭形秽，微小无比，犹如蝼蚁。
周石似乎看出他的困惑，说道：“苦难让人进步，朕时时刻刻生存于魏忠贤的阴影之下，不知何时会枉送性命，心中惶恐，又有振作。”
“我朝开国已二百余年，当初无数运转良好的祖宗之法，历经时光变迁，锈迹斑斑，面目全非，与当初设立之初衷，早已相去甚远。”
“朕日日忧思，无时无刻不在寻找破局之策，以上思考，不过是其中之一。”
袁崇焕恍然大悟，亚圣有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圣人诚不欺我。
皇上日日忧思，故此见识不凡。
袁崇焕再不敢托大，面对皇上所言，虚心听取。
思量一番，皇上所言，确实有理，目光不由向蓟镇凝聚。
边军糜烂，已非一日，若后金鞑子联合蒙古部落，长城叩关，却是凶险。
这时，周石的刀鞘指向锦州，画了一个圈，问道：“若鞑子围困此城，卿当如何。”
袁崇焕回道：“鞑子顿兵坚城之下，臣率精锐救之，必破鞑子。”
周石再问：“若鞑子围城打援，卿可有必胜把握。”
袁崇焕一时语塞，若有必胜把握，何至于让建奴逼迫至此。
宁锦大捷，虽有野战，也是依托城墙。脱离依仗，别说野战，是否敢于交战，尚未可知。
若是以前，他定然侃侃而谈，将士用命，悍不畏死，则无战而无不胜。
可是，皇上乃知兵之人，如此虚言，忽悠文官书生尚可，忽悠皇上，万万不能。
冷汗涔涔，皇上虽然没有明言，却一招指出，他所提平辽策略的致命漏洞。
他不知道，历史中的皇太极，在宁锦之战碰壁后，正是如此操作。
围城打援，不断消耗明军精锐，将辽东军打得士气全无。
松锦之战，更是一仗将明军最后精锐，全部葬送。
锦州虽未破，城内粮草耗尽，人相食，惨不忍睹，守城将领祖大寿，最后无奈投降。
十次战术上的胜利，也挽救不了一次战略上的失败。
在周石眼中，宁锦大捷，不过一场战术上的胜利，而城池滚动策略，是地地道道的战略失败。
他召见袁崇焕，正是如此。
在天崩地陷的时刻，整个大明，并无太多人才可用。故此，他想用袁崇焕，但又不愿支持他的炮台战略。
这不是游戏，红夷大炮，打不了那么远，炮台之间根本无法相互掩护。
没有野战能力，宁远从来不是锦州的后盾。
但锦州永远可以成为大明不断流血的伤口。
周石继续侃侃而谈，“爱卿，你呈递上来的平辽策略，朕看过了。文章精彩，乃是知兵之人。自萨尔浒以来，将星凋零，武将知冲锋陷阵，而不知战略。文官夸夸其谈，纸上谈兵。”
“卿是知兵之人，朕欲将辽东军务，托付于卿，但朕有几言，认真听好。”
“第一，朕很穷，朝廷也很穷。大明一年的赋税不过四百万两，而支出五百万两。连年亏欠边军饷银，朕替将士们心痛，正在多方谋划，务必要将亏空补上。”
“卿主持辽东军务，不可再持续向前筑城。收服辽东，朕自有定计。”
“第二，尽快训练一支铁骑，可与后金野战交锋。有朝一日，若后金鞑子胆敢绕道蒙古，朕希望这支铁骑能够肆虐鞑子野外。”
周石拿起刀鞘，一道兵锋，直逼辽阳、沈阳。
袁崇焕心中震颤，目光凝重。
京师有警，正常人的思维，皆是收拢精兵强将，拱卫京师。
皇上居然反其道而行之，这不仅需要高屋建瓴的战略思维，更需要直面敌锋之勇气。
报纸上有言，皇上率千人士卒，直撄十万大军。
他以为夸张居多，如今看来，皇上当真敢于如此，更敢冲锋陷阵。
周石又在山海关、宁远、锦州等地画了一个大圈，正是辽东辖区，“朕的要求只有一个，一不让后金鞑子突破宁锦防线，二时时刻刻威胁建奴前线，告诉那些鞑子，大明将士不仅仅只会当乌龟。”
“卿可能做到。”
周石声如洪钟，不容置疑，目光凝视对方，若是对炮台滚动战术，仍有执着，他不介意换人。
袁崇焕急忙说道：“臣遵旨。”
若是以前，他定要反驳，皇上之言，等于将他的平辽策略，全盘否定。
他自认是知兵之人，狂傲无比，更有两次大捷的光环加持，目空一切。
与他意见相左者，均严加驳斥。
可是，面对皇上强大的气场，他不敢了。
不仅仅是皇上的身份，更因为皇上每一次都戳中平辽策略的要害，让他无言以对。
周石继续说道：“爱卿既然来了，便在朕的军校中停留一段时日。军校之中，有一游戏，很是有趣，孙传庭独孤求败，卿去跟他切磋切磋，免得他以为世上没有能人。”
“关于爱卿的任命，这几日就会下来。”
袁崇焕缓缓退去，前往军校。
他浑然不知，自己的命运，因为周石的降临，彻底的改变。
历史中，他廷台奏对，口不择言，自称五年可平辽。
命运之悲剧，从此定格。
己巳之变，皇太极攻入大明京畿，勋贵庄园，损失惨重，满城官民，皆恨袁崇焕。
阉党余党，为攀扯钱龙锡等东林阁臣，众口铄金，最后让他凌迟处死。
这一世，周石并不打算让他主持整个战局，仅仅负责辽东军务，蓟门、天津、登莱等军务，自成体系，服从朝廷的统一调度。
在周石眼中，袁崇焕固然大名鼎鼎，但说凭他一己之力，可挽大明天倾，为王朝续命。
他是不信的。
在这个时代越久，对这个时代的黑暗理解得越发深刻。
回望过去的自己，那初浅的想法，与何不食肉糜，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个时代，没有一场染血的变革，谁都挽不了天倾。
同时，看着袁崇焕远去的身影，他的脸上露出微笑。
他在军校设立的那个游戏很是有趣，他很想知道，到底是孙传庭在棋盘上打败袁崇焕，还是袁崇焕教孙传庭做人。
郊外军校，一面写着“明”的旗帜在风中飘扬。
大明军队没有统一旗帜，其分营设置，分别使用豹旗、龙旗、朱雀旗等等，不一一细述。
建州卫使用的正是龙旗，此后为满清继承。
周石为新军单独设立旗帜，正是一个大大的“明”字。
每天清晨，全体学员，聚集校场，升旗、注目、敬礼。
学员所穿服装，与新军无二，唯有肩章空白，暂无军衔。
此时此刻，周石无比庆幸，自己拥有皇帝身份，便利之处，极为明显。
肆意更改军制，其它的穿越者，早被视为造反，聚集大军讨伐。
可对周石，文官集团只能吐槽一番。
军校之中，教官拿着木棍，对着学员们指指点点，嘴中含着口哨，有人敢不认真训练，一棍子敲过去。
李自成创建之陋习，铭刻于这座校园的灵魂之中。
其实这些教官，不久之前，也是学员，也挨过抽打。
按照周石要求，三百余名学员，一半组成新军骨干，一半留校教学。
卢象升组建新神机营，李自成组建骑兵营，唯有孙传庭留校教学。
军校之中，新设立一厅，红砖之内，有巨型地图。
地图之上，有各种小人，或持枪而立，或骑马，或随车前行。
各种颜色的士兵在地图上厮杀，好不热闹。
转眼的功夫，红色小兵纷纷溃败，蓝色小兵，逼入京师。
袁崇焕刚刚来到大厅，眼前一亮。这那里是游戏，分明就是后金、大明之间的战争。
整场游戏模拟的正是后金与蒙古诸部联合，绕道蓟镇，入关劫掠。
眼见红方败退，他心中发痒，也想参与一番，一局结束，立刻约战。
众人听闻，他名叫袁崇焕，心中崇敬，纷纷表示听过他的大名，见他约战，兴奋不已。
袁崇焕看向孙传庭，皇上有言，让他收拾这个家伙，自然不敢抗旨，定要不负使命。
孙传庭淡定无比，却不应战，说道：“袁大人，你想要挑战，却得先证明自己的资格。”
话语猖狂无比，要袁崇焕先与另一学员约战。
袁崇焕激起斗志，选择大明一方，持红色小兵行动。
很快，袁崇焕发现，红色小兵幅员广阔，兵员众多，但兵力分散，移动缓慢。
更加恐怖的是，红色小兵，负面状态极多，诸如吃空饷等等，均与大明实际情况相符。
转眼的功夫，那名学员突破长城，直逼京师。
袁崇焕率兵勤王，另一学员并不硬碰，利用野战优势，四处机动劫掠，大获而归。
袁崇焕满脸羞红，此局大败。
袁崇焕再战，再败，连输三局。
他心中震颤，游戏太过真实，若是让他主持战事，只怕京城之中，满朝勋贵，皆恨不得食其肉。
这时，他回想皇上所言，要他在辽东练一能野战铁骑。
难道，皇上如此肯定，后金与蒙古必定联合吗？
这时，孙传庭说道：“其实，这棋局还有几个变种。其中一样，便是辽东铁骑出兵直击后金腹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