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纸上谈兵
棋子飞舞，以山川为棋盘，又是一次对弈，正式开始。
辽东铁骑，滚滚而来，如雷推进，肆虐于辽东大地。
京师之地，后金铁骑野战无敌，肆意攻城拔寨。
骰子滚动，一座县城抽中坚守，县令召集民夫，上城防守，后金铁骑居然攻之不克。
县城矮小的城墙，成为死亡禁区。
后金铁骑转瞬遁走，总有县城望风而逃。
双方你来我往，不断推演，每一个回合皆是殚精竭虑。
这一局，京畿之地，后金的蓝色兵人取得压倒性优势，但归乡之后，家园满目疮痍。
一局，接着一局。
袁崇焕沉迷于兵棋推演的游戏，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或许正是这种感觉。
几局过后，孙传庭提到，推演厅中，还有宁锦之战的模拟盘，是否愿意再来一次宁锦大捷。
袁崇焕心中兴奋，宁锦之战乃是他的得意之作，也是堡垒推进战略的结晶。
虽然皇上全盘否定，但他心中却是不服的。
身为读书人，他向来清高、孤傲，面对上官尚要据理力争，宁远大捷，便是他桀骜不驯的明证。
皇上一个“穷”字，道尽辛酸，更堵死他所有的说辞。
他自认为堡垒推进战术，并无问题，只是败于时事与财力。
既然如此，他以棋盘为沙场，告诉皇上，平辽策略，毫无问题，有问题的只是穷与富。
平辽之战，非他无能，乃是朝廷无能。
答应约战，孙传庭站了起来，说道：“袁大人，这次我来当你的对手，不介意吧。”
袁崇焕心头一跳，脸色凝重，说了一声：“好！”
双方很快战成一团，沙盘之上，你来我往。
这一局，双方单独一个作战室，地图之中，仅显示己方兵马，唯有情报探知对手，才会显示敌方兵人。
不过，纵然如此，情报也未必正确，双方将领还需自行判断。
这便是战争迷雾。
作战室里，有一记录员，传递命令，摆弄兵人。
作战室中央，还有一厅，恢宏无比，可以坐下几十人。此厅地图上，全无迷雾，双方兵力调动，清清楚楚，犹如上帝视角。
周石听到双方重演宁锦之战，也来到大厅之中，众学员惊讶，正要行礼。
周石摆了摆手，让他们不要惊动双方主将。
袁崇焕心中骄傲，宁锦之战，他们的堡垒战术，不仅抵挡住了后金兵锋，更在野战杀敌。
他不信自己会输。
战局开始，他静静等待对方来攻。可是，很快他便发现不对。
真实的宁锦之战，皇太极对锦州发动猛攻，攻之不克，改为围城，随后又攻宁远，再度遭遇重创，最后又攻锦州，还是不克。
可是，棋盘之上，后金小兵先外后内，逐步清除锦州外围壁垒，切断宁远与锦州的联系，但是他的目标始终只有一个，锦州。
袁崇焕心如明镜，脑海中回响皇上话语，围城打援。
虽然战争迷雾遮蔽，但袁崇焕知道，此乃阳谋。
若拒绝救援，三万孤军，困守锦州，早晚陷落。
此战唯一要点，只在于援兵能否突破后金打援防线。
可也正是如此，激起好胜之心，从蓟镇、大同、宣府等地，集结重兵集团，滚滚而至。
十数万大军，朝着锦州而来，似有金戈铁马，硝烟弥漫，战事焦灼。
袁崇焕车营在前，步步为营，稳打稳扎，又遣铁骑相互冲突，突破后金防线，直达锦州城下。
“伯雅，我赢了！”袁崇焕脸上露出笑容，灿烂无比。
可是，记录员却说道：“战争还未结束。”
袁崇焕微微一怔，他明明救援成功，为何还没结束。
很快，他便知道为何。
十数万大军无法一直维持在前线，不得不后退。
于是，双方再度交战，孙传庭麾下蓝色兵人，又一次围困锦州。
袁崇焕再度救援。
双方你来我往，第二次，第三次。
袁崇焕机敏异常，在第二次时，便发现孙传庭意图，眉头紧皱，陷入深思。
兵棋之上，锦州已成为大明不断流血的伤口，每一次围城，都会导致大量援兵损失。
在第三次围城中，骰子摇出极端事件，弹尽粮绝，锦州投降。
看到自己的得意之作，演变成这样，袁崇焕久久没有言语，陷入沉默之中。
作战室中安静无比，一双双眼睛，凝视锦州。
兵棋之上，大明尚有无数兵人，但袁崇焕却没有进一步的命令。
他迷茫了。
两个作战室，一个观战大厅，全部陷入死寂，时间如同静止，所有人都盯着沙盘，盯着被蓝色兵人占领的锦州。
呼吸凝重。
不少学员在开局之际，已经猜测到了结局。
因为第一个使用这种招数的不是孙传庭，正是当今天子，他们所有学员的老师。
有人认为，这终究是纸上谈兵，若是袁大人过来，定然不一样。
袁崇焕来了，可结果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纵然是经历宁锦之战的他，也无法在棋盘之上，改变战局。
许久之后，记录员问道：“袁大人，下一步命令是什么。”
袁崇焕默然，似乎纠结许久，说道：“我输了。”
记录员又问：“袁大人，这游戏设计，是否有不合理之处，可以依据你的意见予以修改。”
他的目光充满希望。
他很想听到袁崇焕说，这终究只是一个游戏，真实战场，那会如游戏一般简单。
他更希望袁崇焕指出游戏的致命问题。
因为真实世界，那场大战，明明是大明胜利了。
袁崇焕更加默然，他当然知道，兵棋推演，终究还是虚拟，不合理之处，当然有。
可是，他更知道，兵棋推演的最不合理之处，在于现实无法重来。
若是皇太极当初采取的是这种策略，他不寒而栗。
身死事小，误国事大。
袁崇焕没有回答记录员的问题，而是说道：“再来一局。”
战火拉开，过程是曲折的，但结局是注定的。
又一次围城打援，孙传庭居然摇出重要情报，获得明军储粮地点。
一把火烧过去。
他们居然在棋盘上重演了尚未发生的松锦之战。
那是真实历史中发生的事情，又是锦州被围，洪承畴率明军最后精锐，步骑共计十三万人，救援。
最后粮草被烧，全军溃败，大明九边精锐，尽没。
洪承畴被俘，投降满清。
一次又一次的失败，袁崇焕已经不再想赢了，而是思索破解之法。
对于别人来说，这或许只是一场游戏，对于他来说，这是即将面临的事实，因为他在现实中总督辽东军务。
与真实的宁锦之战相比，双方的力量对比，没有变化，唯一变化的只有皇太极的策略。
又一次惨败后，记录员来到袁崇焕身边，说道：“皇上让下官转述，谁掌握着强大的野战能力，谁就掌握着战场的主动权。”
“战争的胜利，从来不是依靠被动挨打来获得的。”
“如果坚固的城池防守，不能转化为主动进攻的能力，一切防御，都是浮云。”
“这个世上没有固若金汤。”
“皇上还说，若他是大宋皇帝，面对西夏，韩琦败，范仲淹胜，袁大人猜猜，皇上会支持谁。”
袁崇焕心中震动，思虑更多。
记录员接着说道：“皇上提示，袁大人为何不试试兵棋推演的变种，比如为大明增加一支野战之师。”
“资源是有限的，倾尽全力打造野战之师，或许其它便不能兼顾。”
袁崇焕明白，这指的便是他的堡垒推进战术，这是皇上在提点他。
从这一刻开始，袁崇焕更加如饥似渴的兵棋推演。
对于他来说，这已经不是游戏，而是一场战略规划。
在一次次的对弈中，他发现京城此行，最大的收获，并非小小的提升了官职，而是近距离的接触了天子的军校。
当皇上邀请，让他在此多留几日，毫不犹豫，欣然同意。
在校园之中，他即是老师，更是学生。
每日清晨，与众学员一起，仰望“明”旗，看红日升起。
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他不知原因，只是与这群学员一起洗漱，一起拉歌，一起仰望共同的旗帜，便隐隐觉得，自己成为其中的一员。
他们似乎悄悄的形成了一个小圈子，属于这个校园的小圈子。
他为成为这个小圈子的一员而自豪。
因为这个校园，无数次的透露出，他们代表着新时代的力量，终将碾压旧世界。
可是，长发飘飘，看着一群群的和尚头，他又觉得格格不入。
有无数次，他想要剪去长发，与众学员一致，彻底的化作他们的一员。
最后，圣人教诲在耳畔响起，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在学院中，他还第一次听到系统人普及科学知识。
那一课，说的是弹道计算原理。
袁崇焕睁大双目，他依靠大炮，视为神器。
可是，他明明对着火器推崇备至，对于它的了解，却远远比不上讲台上的老师。
这或许便是传说中的，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系统人传授的知识远远不止于此，他满目震撼，自惭形秽。
他的傲气，在不知不觉中，被磨平了。
至少，在这群学员面前，他再不敢自诩知兵。
或许，这些学员刚入行伍，但他们的成就，绝对不可估量。
不仅仅是因为他们是天子门生，更因为他们的知识，远超只会四书五经的科举考生。
在那一堂课中，他还看到了孙元化，作为特许学员，这家伙时时赶来蹭课。
听说讲述弹道计算，屁颠屁颠，勤奋请教。
袁崇焕自问绝对不笨，但他们交流的话语，完全不懂。
何为万有引力，何为空气阻力？
空气又是何物？
他满是迷茫。
又有一日，他在课堂之上，见到皇上，心中震动，便要行礼。
周石示意，不必如此。
其它学员司空见惯，对于皇上到来，并不惊讶。
周石讲台前写下几个字“十字军东征”。
周石讲述的是历史。
袁崇焕听得津津有味。
因为周石的讲述中，并非泛泛而谈，将双方的武器、战术、一一道来，令人印象深刻。
他从中听到了一个结论，武器是在不断演变的，敌人也会吸取经验教训，他们从来不是一成不变的，这个世界也不是一成不变的。
在辽东，他听人传言，当今天子，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多智而近妖，好友遍布天下。
他嗤之以鼻。
当今天子，多大的岁数，如何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这一刻，他方才明白，传言不虚。
他当然不知道，周石的背后是系统，时不时送来书籍，其中知识，皆能震动世人。
随着对周石的了解，他的狂傲之气，完全消散。
他甚至有一种冲动，考入军事学院，回炉重造。
时间飞驰，离别之际，他依依不舍。
陡然间，他像是想明白了什么，咬了咬牙，做出他人生第二次重大抉择。
来到那椅子之上，说道：“理发！”
全校轰动。
这些时日里，所有人都看到一个长发飘飘的人，跟他们一起训练，一起听课，一起推演厅中对弈。
无数的学员充满羡慕嫉妒恨，为何这个家伙可以不用剃发明志。
有些人甚至还听过他的课，说的是后金的军制以及作战方式。
所有人知道，他名叫袁崇焕，已经官居巡抚。
所有人更知道，他只是临时学员。
可是，他明明不用剃发，为何主动坐在那把椅子上。
这是为什么？
他已经是官了啊！
这到底是世界疯了，还是他疯了。
周石同样意外，大手一挥，“剃！”
“嗡嗡嗡”的声音响起，一个崭新的和尚头，出现在世人的眼前。
周石还将一套学员衣服送出。
袁崇焕双手接过，郑重其事，轻轻抚摸，珍惜无比。
在他的心目中，周石已经不仅仅是皇上了，还是恩师。
他突然开口说道：“皇上，若是臣得闲，可能考入这军校吗？”
周石笑了，说道：“当然可以！”
袁崇焕同样笑了，开心无比。年逾四十，心怀壮志，欲为朝廷收服辽东。
现在，他还有了其它的期望，那就是在这校园之中，再次聆听皇上的教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