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新旧的猜想
孙元化见过无数的火器，更是大明制造火炮的重量级人才，但哪怕是他，也从未见过如此轻便的火枪。
他轻轻的抚摸着手中的神奇造物，枪身修长，以燧石点火，枪身之下装着刺刀。
两者结合，使得一名步兵同时拥有近战与远程输出的能力。
他并不知道，手中的这把枪，按照原来的历史轨迹，至少需要一百多年才会出现在世界上。
他啧啧称奇：“妙，实在太妙了。想不到海外居然有如此神兵利器。”
从这一刻开始，孙元化彻底的成为了燧发枪之导师的小迷弟，整天围在这名系统人的身边，问长问短，如同一个问题男孩，脑子里有着无数的问题。
系统人无比呆板，脸部表情极少。
他如同燧发枪的百科全书，将一个个标准答案娓娓道来。
孙元化心神震颤，他从来没有如今天一样，获得如此众多的知识。
每一个细节，每一处工艺的要点，系统人均倾囊相授。
相比于获得的知识，孙元化更加震惊于系统人的人品。
作为一个举人，他的智商绝对属于水平线之上的存在，对方是否藏私，几天相处下来，一清二楚。
数天之后，孙元化朝着系统人深深的一拜：“老师，真乃道德君子也。初阳身为读书人，亦自愧不如。”
“海外学者，是否都如老师一般，师道昌盛。”
系统人默然。
孙元化将系统人的沉默当做了默认，抚摸着胡须，若有所思，“俗语有云，教会徒弟、饿死师傅。若是人人藏私，纵然是有巧夺天工的技艺，终有一天，也会随之传承断绝。”
“唯有师道昌盛，方能生生不息。”
“老师，我悟了，感谢老师教诲。”孙元化双掌相握，深深的一拜。
系统人有点懵逼，他到底说什么了，对方居然悟了。
双方继续陷入燧发枪的制作工艺教导之中，孙元化不仅自己学，而且在获得周石的允许后，还带了百多个徒弟一起学。
在必要的保密措施下，周石巴不得学会制作燧发枪的工匠越多越好。
周石承诺，他不会用匠籍束缚任何人。
为国造枪，朝廷亦不能亏待工匠。
皇上不仅仅与士大夫共天下，也与他们这些大国工匠共天下。
谁说读书才能有状元，工匠也可以有状元。
而且，这个状元是他大明天子朱由检封的。
工匠们心中振奋，挺直了胸膛。
周石打开身后的宝箱，白花花的银子映入众人的眼帘。他一个一个的将银子放到工匠的手上，握住他们的手，亲切的说道：“你们制作的每一把武器，不仅仅是大明将士上阵杀敌的利器，更是每一个士兵的生命。”
“你们制作的燧发枪，射程每远一点，士兵们的生命就多安全一点。”
“大明将士的生命，朕就拜托你们了。”
周石情真意切，工匠们泪流满面。
一名工匠跪了下来：“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紧接着，所有的工匠都跪了下来，这是他们发自内心崇拜。
其实，并不是周石的举动多么的感人，来自后世的他，没有当过领导，难道还没在电视上见过领导吗？
这些，不都是电视上的常规操作吗？
可是，这个帝国的工匠们真的没有见过。在这个世界里，唯一高贵的只有读书人，工匠是低下的，是毫无尊严的。
这个帝国更是用匠籍，将他们的子子孙孙，都凝固在这个低贱的岗位上。无数的工匠，为了逃离匠籍，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在这个时代，工匠们不仅身体上苦，心里更苦。
周石连忙将工匠们扶了起来。
“这是干什么，在我的眼里，你们都是朕的栋梁之材，都是朕的肱股之臣。”
“这个世上，只有读四书五经的才是读书人吗？不，在朕的眼里，探寻万物之真理，创造精巧之造物，皆为读书人。”
“他们读的是四书五经，你们读的是万物法则。”
“四书五经，讲的是人之道，而你们，是在探索神灵的禁区，自然之法则，此乃万物之道。”
“朕，敬重你们，如敬重每一个学识渊博的老者。”
周石的话震耳发聩，孙元化呆若木鸡。
他喜爱西学，喜爱研究数学与火器。
有人说他，不务正业，耽误学业。
为此，他在考取一个举人功名后，便在科举一途上再无寸进。
他深表遗憾。
到了这一刻，豁然开朗，就像是某种心结被打开，舒畅无比。
他甚至有一种攀上高峰的感觉。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他虽未进士及第，却能俯瞰众生。
他嘴中喃喃自语，“万物之道，臣悟了！”
“臣叩谢陛下教诲！”
孙元化对着周石深深的一拜。
周石满意的看着一众工匠与学徒，他自然不会仅仅只是依靠口头的鸡血。
工匠们的物质保障一样没有拉下。
他在京城之中，寻觅了几处宅子，此地寸土寸金，若非权贵，即便有钱也未必能够买到。
当工匠们的家属走进这宽敞明亮的房屋时，心中喜悦，男人的身影在一瞬间高大了几分。
他们再摸了摸窗户，透明得如同不存在一般。
这居然是刚刚风靡于京师的玻璃。
男人一脸的憨笑，这一刻，格外的满足，他还对着妻子说道：“皇上说了，朝廷会修建学校，以后我们家的几个孩子都可以去读书，免费的。”
“皇上还说，无论我们家的孩子想要科举，还是其它，都是可以的，这个学校不会仅仅只教授四书五经，还会传授山川地理，万物之理。”
“真的吗？”妻子的眼睛中有光芒闪过，那是希望。
“皇上还说，我们的银子不会通过工部，也不会通过户部。我们的银子由皇上直接发放。”
“当今皇上，真好！”她们由衷的说道。
他们并不知道，周石并不愿意挨个挨个的发银子，真的很累。
可是，他更知道，若是让户部、工部那些官吏去发放银子。这些钱真的会到工匠的手上吗？
他深表疑问。
他并不想所有的事情都亲力亲为，但他无人可用。
他麾下的大明官员并非不聪明，恰恰是太聪明了。
聪明到，他一点也不放心他们。
周石并不干涉技术，但他依然会在新成立的兵器工坊，进行技能大比武，让众人争先恐后，知耻而后勇。
燧发枪，火炮，源源不断的生产出来。
京师郊外，嘹亮的歌声响彻长空，一群读书人，居然有了一点点粗糙汉子的模样。
如果有未来的穿越者，他们一定以为来错了地方。
这真的是大明王朝吗？
为何他耳中的歌曲，如此像《打靶归来》。
他们的耳朵并没有问题，也不是幻听，这就是《打靶归来》的翻版。
李自成行走在队伍的最前面，胸口戴着一朵大红花。
作为队列比武第一名的班级，他们能够有此殊荣。
不过，真正让他们兴奋的是，他们终于可以拿到梦寐以求的火枪。
他们爱不释手，仿佛火枪就是他们的孩子。
这一批火枪属于系统出品，数量不多，精良非常。
这一刻，他们对那个来自于西北的驿卒，再无半点不敬。
他值得特招学员的身份，值得全班的尊重。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其余的学员眼巴巴的看着李自成班级拿着火枪，羡慕万分。
不过，李自成班级的骄傲并没有持续多久。
一名系统燧发枪兵向他们演示了装弹和射击。
他先分步讲解装弹过程，随后向他们展示一名优秀的燧发枪兵的极限，究竟是怎样的。
学员们高傲无比，自认为手到擒来，可直到开始装填之后，才发现自己是何等的手忙脚乱。
众人心中凌然，收起不屑与傲气，刻苦练习。
系统燧发枪兵，在他们心中刻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仿佛只有达到这种程度，才能不愧于强军之名。
孙传庭、洪承畴、卢象升，暗暗下定决心，绝不能被一个驿卒甩在身后。
时光荏苒，如白驹过隙。
转眼的功夫，已经是一个月的时间过去。
时间虽然短暂，但这支由书生组成的队伍渐渐的有了强军的底色。
他们所收获的，也不仅仅只是刻苦的训练。
对于周石来说，他们是未来的种子。每天晚上，周石都要为他们输贯大量的知识。
那些知识，仿佛天马行空，但每一次，众人惊叹之余，又被科学之导师的论据所折服。
论据并不是摸不准，看不见的猜想，而是一个个的实证。
在这一堂堂课程中，他们的世界观被彻底的刷新了，他们甚至初步了解了万有引力，以及力学三大定律。
周石当然不是让他们成为科学家。
他只是让这群人开始与这个世界原本的文官文化脱离。
某日，洪承畴请假，与当初刑部共事的官员聚会，一众官员谈古论今，畅想着这个天圆地方的世界。
这时，洪承畴突然说道：“你们有没有想过，我们所居住的地方，实际上是一个球体，我们可以将它称为地球。”
一众官员哈哈大笑，觉得洪承畴的想法有趣而荒谬。
刹那间，洪承畴在这一众官员之中，只觉得索然无味。
孙元化为了考察燧发火枪的实战表现，曾经前往郊外，观看学员们实弹演练。
洪承畴乘机向孙元化请教过地球形状的问题。
孙元化告诉他，西方有一个叫做麦哲伦的人，已经进行过环球航行，他们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证明地球是圆的。
洪承畴的脑海中不断的冒出一个词，实证，实证。
聚会过后，洪承畴高唱着《打靶归来》，朝着学校而去。
他知道，他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他们再也不能愉快的跟曾经的同僚们聊天了。
他的生命，他的灵魂，都被禁锢在了那三百多名学员之中，禁锢在那无限宽广的宇宙之中。
他仰望星空，似乎有真理触手可及。
那一次聚会过后，他更加刻苦的训练，更加如饥食渴的，在这个学校之中汲取着营养。
他变了，真的变了。
特别是在他读到进化论时，这种变化越发的明显。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这一刻的大明王朝官僚体系，犹如一个臃肿而腐朽的巨人。它完全无法适应这个新的时代，蹒跚而无力。
它应该被淘汰了。
洪承畴如此想到。
思绪刚刚落在这里，洪承畴猛然想起，周石给他们说过的一句话。
他们代表着进步的力量。
进步，淘汰！
他反复念叨着这两个词。
他的目光中闪烁着万千光芒，他明白了，他终于知道皇上的那句话代表着什么。
他们是不同的。
他们是与旧官僚不同的群体。
他们吸取了万物之道的力量。
他们睁眼观看这个世界。
抬眼观看宇宙星辰。
他们忧国，敢于亲赴矢石，直面敌人的刀剑。
他们忧民，愿意寻找方法，救万民于水火。
而那些曾经的同僚，不过是昏昏饕餮，终将淘汰。
洪承畴背诵着周石的话语，历史的车轮轰隆隆的碾过，一切阻挡在他前面的顽石，终将成为齑粉。
洪承畴奋笔疾书，将他的所思所想与其它的学员分享。
这一刻，所有的学员皆有所悟。
他们倏然间明白了，他们明白了皇上对他们的期待。
他们不是从文官堕落成武臣，他们是新生的力量，他们是大明的未来。
他们终将取代坠落深渊的旧官僚，引领大明，走向新生。
周石也未曾想到，他们通过达尔文进化论，自己就领悟了前进的理论。
周石特地为这个陆军军校创办了一个小报。
在小报的第一版，周石写下了几个大字，“我们的人生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我们的国家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我们的文明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洪承畴壮怀激荡，他知道，这几个字，便是对他的认同。
这一刻的周石，早已用他渊博的学识，折服了众人。
周石成为他们心目中的偶像，光芒万丈。
他们并不知道，这渊博的知识，很多只是后世义务教育中的基础。
不过，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整个学员的心灵已经升华。
也正是在这一刻，他们迎来了至关重要的一课。
在所有同学的面前，周石放了一艘小小的木船模型。
船上有一对夫妻，他们每三年就要生下两个孩子，一生之中，至少会生下六个孩子，其中有三个孩子可以成功的存活下来。
而每个存活下来的人，寿命为五十岁。
请问，这艘船多少年后会沉？
众人默默计算，均以为这是一个简单的数学题。
突然间，洪承畴想到了什么，“周老师，难道……”
周石点了点头，“没错，如果这艘船是一个王朝，船上的人是王朝的子民，你们想一想。”
接着，周石继续说道：“大明已经快三百岁了！”
众人悚然一惊。
周石语不惊人死不休，“若是这艘船再碰上小冰河时期呢。”
周石将小冰河时期解释一番。
众人睁大了眼睛，心情沉重，因为那意味着天灾，意味着无数人在这个寒冷的时代，死去。
他们没有去质疑小冰河时代的真实性，正如科学之导师给他们所展示的星辰轨迹。
那与帝皇的品德无关，只是天空中星辰的规律性变化。
这就是周老师，为他们预示的未来吗？
这就是他们的使命吗？
周石又给他们打开了一张地图，波澜不惊的说道：“若是天灾之际，中原乱作一团，北方的鞑子，会入主中原吗？”
“他们会将这片大地，杀得一片尸山血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