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第182章溺宠
李绥绥幼时习射,兴趣使然兼之急于求成,远超负荷的日常四百发,曾导致上肢严重劳损,彼时官家会与她论何为“墉基不可仓卒而成”,通篇道理后,要得“顽生”完整复述、自省,他出于“满意”才肯将人放膝上,替之推拿抬不起的手臂。
父爱曾也张弛有度,从不因她的自讨苦吃而一味娇惯。
然时异事殊,年迈的父亲见闺女眉骨染血,登时愠色上脸,他将汤药旁置,一面紧盯太医处理,一面出言斥责:“怎的走个路还摔成这样?你月子没出,乱跑什么?”
十四皇子神情尴尬,正欲自责,却被蓟无雍不动声色拦住。
李绥绥垂头垂脑执镜观伤,模样颇是懊丧,官家于是取过她手里镜子,说道:“别照了,寸余小口破不了相,我瞧着手掌似也擦破,也上些药,还有哪疼,都指给太医瞧瞧……”
他眉宇深痕未消,却已逐字绵软。得见天子的威仪在顷刻间化作绕指柔,十四皇子瞠目又艳羡,不禁望向有先见之明的蓟无雍,对方凝视公主,眼神似有不豫,察觉他的注视,转顾而来,眸底却一如古井幽谧,毫无波澜,十四皇子赶紧挺直腰杆目不斜视。
“怎得不说话?摔坏脑子了?”一直不得回应的官家,对此深感不安,说着俯身摸向她后脑勺,李绥绥躲开碰触的瞬息,几至不可闻地说道:“问疼,曾不如早。”
“什么?”官家的手顿在咫尺。
李绥绥摇头,淡淡一声“我说不疼,脑袋亦无事”试图圆回。
但明显,官家是听见了,虽然某些记忆缺失支离,即便无法融会贯通,他亦明白厘清是负担不如糊涂,可那声“怨言”是她的难以释怀,叫他心头恼火,原本连日政要烦心,病躯早虚透,此时稍事动气,不由握拳咳喘,脸色格外难看。
十四皇子赶紧将其扶进坐榻,替之抚背,又提醒他先喝药。
官家缓和须臾,明智地不与李绥绥计较,于是冷睨向跪在两丈外的柏明,厉声问责:“你这家奴好生糊涂,公主尚在坐月,即便确有要事,亦该先命人来传,你倒好,一不知规劝,二未尽责看顾,该当何罪?”
柏明深感愧疚,认错认得干脆:“是小的失职,小的认罚,只求公主早日康健。”
官家冷道:“认罚?朕瞧你这脑袋现下就该搬家!”
十四皇子忙说不可,未及解释分担责任,李绥绥先激动跳起身,脚一触地,“嘶”地深抽一口凉气,又再度跌坐回去。
“怎么了又?”官家一惊,遂命太医查看。
鞋袜剥下,脚踝已见肿胀,太医诊断后说:“幸而只是扭伤。”
这个“幸而”,未能将受伤的事实以及严重性淡化,官家怒极拍案,眼见又要搬人脑袋,李绥绥抬手轻摆:“官家不必迁怒旁人,我执意要来他也拦不住。”
官家即问:“你亦晓得别人不敢拦,何故要使小性子。”
李绥绥低眉垂眼看太医抹药,语意惆怅极了:“近日心中窒闷,本想寻官家开解,结果走神不慎摔倒,若知这趟会令官家动怒,还拖累柏管事,我便不来了。”
“还有让你窒闷的事?”官家对此讶然。
李绥绥挑眉,幡然变脸,佯嗔道:“诸天神佛尚难断嗔痴,官家这问的,好像我是异类一般。”
难道不是?官家于是来了兴致:“哦,那你倒是讲讲。”
李绥绥表情又趋渐寂寥:“前几日遇见位相士,卦象不好,说我流年不利,怕因□□乖离而灾带血光,我还道不信,回头翻来命书又给自己起了两卦,一咎一凶,竟没好到哪里去,你瞧,今日应验了,所以这是命,怪不得别人。”
“休要胡言。”
官家认为她在瞎掰,意为下属开脱,侧目看了眼柏明,想了想,没当众戳破她欺君,于是佯作不察,顺着她的意思送去人情,且象征性安慰一声,“抛开你那未入门的命理水平不论,哪有推算己身的?不准。”
偏生,她不但没顺杆子下,反与他打起机锋:“竟是如此,我就说司天监算准今年大启凶灾饥馑,为何不晓自身命犯恶犬,原来不能推算己身?”
她一面说一面点头,仿佛是对官家的话深以为然,并且一悟百悟,让人难以生气。
即便不生气,满室落针可闻的寂静也挺让人不适。
十四皇子想起她口中“命犯恶犬”的司天监,略显紧张,司天监不过是替官家文饰那条犯忌讳的“神谕”,可总归大启真的祸事接连,君主身体每况愈下,“神谕”似乎正在应验。
十四皇子能被提醒着回想一遍,官家自然也如此。
李绥绥仿佛仍在纠结她的命数,没有察觉龙颜不悦,而是兀自遗憾道:“可惜,工于相术的监正大人仍难以自理,不然也要去找他解惑才好。”
官家始终觉得她话里有话,但不知到底在针对什么,于是沉声问:“我瞧你天不怕地不怕的,就因这两句无稽命数,便窒闷了?”
“若是无稽命数倒也罢。”
李绥绥瞥了眼或站或跪的几人,张口略显犹豫,须臾,甫面带窘色,极小声与他讲:“打青州来了位上官小娘子,说是秦恪青梅竹马,差点谈婚论嫁那种,的确长得俏丽俊逸、人见人爱,想来,秦恪是喜欢的。”
啥情况?一直默默竖耳的柏明,听到此,觉得脑子里全是稻草。
上官雩在她眼里分明连小喽啰都算不上,她把人家戏耍一通,还来告黑状?这事需要劳动官家?她轻易就能摆平。
官家诧异如他,目向十四皇子询问,后者回道:“皇姐所指,应是青州牧上官缨吉之女,正好前段时间入京。”
此时官家品出味,不由失笑:“绕半天,原来真正心忧的是‘□□乖离’,怎的,非要自己进宫,是要我去打发人?”
李绥绥摇首:“何须官家费心。”
“嗯?”官家不解。
她眉梢傲然挑起:“我自己去。”
官家更为好奇:“那你找我作甚?”
“自然是请命。”
“这事还需请命?”官家旋即反应过来,“那小娘子回青州了?你要去青州?”
她再度摇首:“她已跟随使团北上。”
官家微愣两秒,神情随之严肃起来:“胡闹,你难不成还要追去北疆?”
“怎么就是胡闹了?上官可去,我为何不能?”
李绥绥正襟危坐,亦与他颦眉严肃,“我知你又要拿坐月堵口,官家既然知道这一点,何故狠心命秦恪远行?官家未免太不厚道了,既让我独守空闺,又成全他俩双宿双飞,难不成……早知他俩的事,有意成全?”
“胡说八道,我哪知有位上官青梅。”官家被她一本正经撒泼怼来瞠目,依然好脾气解释一句,又半是调侃道,“好罢,此事我亦有不对,现在便去道旨意,命驸马正经办差,不得与人调风弄月,更不得生纳妾之心,这样可好?”
公主却说不好:“从前与驸马置气,我的确说过要给他纳妾,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怎好自食其言让旁人笑话。”
官家瞪着她,颇无语:“你别别扭扭钻牛角尖,就不怕他们笑话?”
公主霍然抬目扫向周遭人,十四皇子立刻艰难忍笑,太医快速拾掇药箱,表示处理妥帖要告退,池大伴于是借故相送,纷纷遁走,脸皮够厚的蓟无雍盯着盛满繁花的占景盘继续装聋作哑,只柏明满眼见鬼的真实表情,却给了地板。
公主很满意,认真说:“没人笑。”
官家没好气轻哂:“那你不怕我笑话你?这不成那不成,想如何?”
李绥绥弯弯唇角,极其自矜道:“不想如何,当着我的面,她还敢造次不成?”
“……”
官家能玩笑她醋海翻波,却不能接受她因此失去理智沦为心胸狭隘的妒妇。
忍了忍,他叹息道:“你怎如此拧巴,目下脚也扭伤,行走尚竭蹶,此行关山迢递你怎去?你回家安心养着,若三哥儿敢负你,爹爹定然替你做主。”
小孩长大没出息,老父亲护犊之心已如此悲切,她竟冥顽不灵,摇着头还欲进言,官家快一步指向蓟无雍,声音提高严厉道:“听话,蓟相还候在此呢,不可再胡搅蛮缠。”
被点名的蓟无雍终于有了存在感,他秉手躬身,友善至极道:“哦,没事,臣可以等,公主继续。”
委实讨厌,每个字音都招人烦。
李绥绥臂支小案,以手罩住额角痛处,索性挡完视线,连余光都懒得分予这只装模作样的老狐狸。
见她不再吱声,蓟无雍便没再客套,呈上奏疏道:“今晨收到梁平奏报,于五日前,辖区村庄闯入数十名北狄兵痞酒后生事,边军前赴干预时,村民已有多人伤亡,梁平已调遣厢军支援,加强边陲线防卫。”
闻言,李绥绥深吸了口气,再顾不得矜持,她仓促捉住官家的手,惶急道:“蛮夷到底是蛮夷,素来蛮横不通理,听闻与之交涉的使臣相继出事,秦恪那人行事冲动要强,若一言不合又起冲突,如何是好?”
官家轻拍她手背:“他哪有如此不堪,你莫要急。”
“只要他平安,□□乖离我也认。”
这一刻,她心慌意乱,大抵联想至糟糕处,语调连同指尖皆在颤,“他离去三四日,一封书信不曾回,他有佳人作伴不记挂我也罢,我毕竟要替怿哥儿着想,他还那么小,怎能没有父亲,官家不准我去,那,那让十四替我去可好?十四每日代写封家书报平安,我亦能心安稍许。”
她破天荒的乱了方寸,目中悲戚犹甚。
再闻及“怿哥儿”,官家又倏然想起她险些难产的事,大抵在鬼门徘徊过的人,对生死离别太过敏感,他心生悯意:“你别着急,还有秦相在,出不了事……”
十四皇子亦出言安慰道:“是啊,皇姐,秦相王佐之才,必然……”
“怎的,你是不愿替我去?”李绥绥嗔怨打断他的话。
十四皇子忙加以解释:“十四自然愿意,可目下父皇龙体欠安,你瞧那案上奏疏,皆是各州要事,十四委实不敢离开……”
他为难至极,目光悄悄顾往蓟无雍,然后低声说道:“要不,劳烦蓟相走一趟?父皇以为呢?”
官家冷瞥十四:“你也跟着胡闹!”
十四皇子补充道:“儿臣心想,蓟相戎马出身,此去,一则能替皇姐解忧照看驸马,二则,两相文武相济,与北狄人交涉更添胜算,就不知皇姐的意思。”
他皇姐毫不掩饰不乐意,闷声嘀咕道:“亏你想得出来,此等小事怎好让宰相代劳,我何德何能。”
蓟无雍便也一脸深以为然,不肯开尊口附和。
气氛莫名冷下来,官家目光在面色各异的几人间来回,最后停在漠不表态的蓟无雍脸上,略思量,而后问十四皇子:“交涉之事不可再拖,使团行至何处?”
“据驿传推测,应该快至隆德府境。”
官家接过话就对蓟无雍道:“使团虽有三营将士相护,朕忧心雁门关外局势紧张,爱卿可愿亲率天策军前往接应,力保使团周全,力保交涉顺利。”
蓟无雍微怔,转顾公主一眼,立刻正色回官家:“臣领命便是。”
听到“便是”二字,李绥绥沉着脸提了提唇角,似是比他还勉强,连个“有劳”都不肯说。
柏明到底是幕僚出身,自诡异而微妙的对话中,已然明白公主为何放上官雩跑两日,皆为今日作由头。
虽然理由稚拙,跟闹着玩一般。
可怕之处在于,官家不但违心接受了,且从头至尾都被她情绪牵着走。
十年之前,官家钟爱李三岁,又十年父女情空缺,父爱加偿得近乎病态,正所谓爱则加诸膝,恶则坠诸渊,此举假公济私只为给闺女一个安心,与那烽火戏诸侯的周幽王有何异。
柏明无声叹了又叹,一面揣摩李绥绥真正目的,一面暗自决定,要将那番抱怨“独守空闺”的话,一次不漏写给秦恪,何必管真话假话,是李绥绥亲口说的话就妥,届时秦恪一感动,自己就跑了回来,两人和好如初,他亦卸下重担,真乃万事大吉……
他谬想天开,越想越美,差点没乐出声,直到李绥绥的声音自头顶飘下:“跟上。”
他神思倏然扯回,连忙向疲惫卧榻的官家拜福躬退。
走出寝殿没几步,十四皇子便对柏明道:“我领柏管事去请舆轿。”
舆轿当然不用他们请。柏明略踟躇,见公主入左廊继续蹒行,蓟无雍则不近不远跟随,他便识趣回避。
蓟无雍注意到公主髻鬟微偏略散,有一瞬,觉得以“山河破碎”恐吓小姑娘栽跟头的自己面目可憎,但仅也一瞬。他太明白,死磕三日才肯妥协的她必然已磨亮屠龙刀要狠宰,于是主动打破沉默:“公主委曲求全逼真一摔价格不菲,不白摔,会还的,但以后别这样了。”
李绥绥未对类似哄小孩的话加以回应,靠坐进廊椅,目眺远空鸽群的轨迹,根本不拿正眼瞧他,显然非常不高兴。
他清了清嗓:“那现在还?蓟某为小侯爷备上一份弥月礼如何?”
她仍无反应,状甚不屑。
蓟无雍于是弓下笔直腰脊,凑在她耳际低声道:“吴中流民泛滥,有人硬往这锅沸羹中挤,公主以为,他是挤断手好还是腿好?或者,都?”
李绥绥微愣,略略侧首乜斜他。
他保持着谦卑姿态,目不转睛与她对视,已极缓的语速继续说道:“哥哥干了蠢事,以为藏了那把有名有姓的刀能瞒天过海,不想,仍被弟弟执意翻出,哥哥随身携带物,弟弟怎会不识?但大义灭亲,真是件令人为难之事。”
“蓟、无、雍!”什么投桃报李,以牙还牙,倘若一举一动没被严密监视的话,她大约勉强能扯出个笑!
他还自矜有功,问她:“蓟某替公主出气,驸马亲与情两不伤,这份礼可妥帖周道?”
综上所述,对李绥绥而言,他就是在炫耀,炫耀他洞察一切,包括对方所思所想,李绥绥对他的讨厌程度在这一刻攀升新高,便也难以忍受他不可一世的模样,于是抬起脚,毫不客气铲向他小腿。
太过着恼,甚至忘记脚带伤,碰触一刹她登时白了脸色,旋即扭头回身。
大约是疼的,伤得实在。
蓟无雍眉头跟着皱起,随之又展平,不知今日哪来的兴致,非要惹她不快到极点,他薄露笑意,又以稀松平常的口吻说道:“公主的故人,俞凤隐,快回京都了。”
若非那个姓氏,李绥绥不会瞬间反应过来,俞凤隐就是韩秋水,俞家后生她一概不识,便是在卷宗上见过此名,也无法一一对号入座,何况韩秋水从未提过。
她不知,蓟无雍岂能知!
不但如此,他还以善人语气补充道:“蓟某请自隗始,为公主以身作示范,如此用心良苦,只为让公主明白一个道理——令人为难之事,不妨假手于故人,如此一来,亲与情两不伤。公主这朵娇花便能安闲深闺,相夫教子了。”
类似“别再折腾旧案”“安分为人妇”的话,他从前没少说,可今日格外玩味,不似挑衅,胜似挑衅。
李绥绥原本极臭的脸一下子黑了,漆黑瞳仁紧缩着,死死盯住他,敌意、憎恶几乎满溢而出。
他慢慢直起身,只手背负,状甚雅量高致,语更善解人意:“公主的心事全写在脸上,蓟某实在看不下去,点拨两句而已,不必道谢,哦,不对,是两清了。”
李绥绥脑子气得糊涂,还无意识摸了下脸。蓟无雍也一愣,即被她又气又傻的模样引得低沉笑开。
“滚!”
哪堪忍受被一而再消遣,李绥绥气盛血涌彻底炸毛,哪管忌讳,换条好腿上阵,不遗余力蹬向他两腿间。
这回他躲了,躲到三步外,然后看着怒视他却咬着唇连骂都懒得骂的公主,有两息五味杂陈,最后理了理袍袖,恢复一贯的庄容正色,略略躬身,说道:“公主,多保重。”
待柏明折返时,公主情绪已敛,一如来时模样,冷静淡定,她没有立刻起身,而是道:“我行走不便,这几日便在宫里住下,省得来回麻烦。”
柏明微愕,忙道:“不麻烦,有舆轿代步,公主……”
李绥绥摆手示意他噤声,接着说道:“方才我对官家所言,你应该听见了,卦象说我流年不利,这是个问题,但并非无解。”
还来!
估摸着她又要下套,他可是亲见官家被蒙进去,他又非傻鸟,怎会自投罗网,偏她把话顿住,直勾勾盯着他,看得他浑身上下不自在,莫可奈何,他只好先伸脚探水深:“还请公主不吝赐教。”
她便赐予正解:“民间常以冲喜改厄运。”
答案未免荒唐。柏明哭笑不得:“冲喜?可小侯爷尚在襁褓。”
“谁说一定是小侯爷?”李绥绥拂鬓淡笑,“君爱子民,如父母爱子,吾为汝君,亦为汝之衣食父母,关系何等亲厚,是以,这头等功劳便让给你了。”
“啊?”柏明听得眼睛直发愣。
李绥绥促狭道:“啊什么?乐傻了?还不谢恩。”
他倒是应声就跪,嘴里却磕磕巴巴道:“不、不是,公主到底是何意?”
他对绿芜有情不假,但在此时此地谈论婚嫁,似乎不合时宜。
但她将戏耍笑意收敛,看起来很认真:“你与绿芜,皆到婚配年纪。绿芜打小被送入宫中换生计,出身虽不好,可如今是正经的七品女官,乃官籍良人,且,她自我记事起便陪伴在侧,情同亲姊,我唯愿她能嫁个如意郎君,所以,你是否真心实意想与她结秦晋之好?”
李绥绥是氤氲使者无疑,从前,逮着机会就拿他和绿芜开涮,本不搭界的二人,硬被调侃来两相见莫名红脸,日子久了当真红丝暗系,待她产下小侯爷后,对此副业愈发兴浓,不止绿芜,常来探望她的崔大娘子每回不落,自然,也没忘青萝。
但青萝饱受话本荼毒,追求“心有灵犀一点通”“轰轰烈烈视你为命”,对方还得拥有“不磷不缁的赤子之心”,李绥绥对她的择偶标准表示不可思议,最后敲其脑门,说了句“破小孩,还没开情窍”,从而暂时放过她。
思及此,柏明便也释疑此时的强媒硬保,郑重答她:“绿芜姑娘善良聪慧,柏明是心甘情愿求娶,必六礼俱全。”
李绥绥满意颔首:“那便好,你是端正人士,也毋庸我费舌叮嘱,我信你不会辜负她,更不会辜负我这媒人。”
柏明自然明白,这两“不辜负”言轻意重,自她强调“情同亲姊”,已告诉他,她永远是绿芜的坚强后盾。
他毫不迟疑称是:“柏明永不负重托。”
她凝视于他,安静片刻后轻轻叹出一口气,好似如释重负:“好,原本你俩的婚事,我应多尽心,可时下运背,担心喜事沾上晦气不吉利。”
顿了顿,她道,“我准备了份贺礼,置于库房两只红箱内,你现在回去,领绿芜一并去瞧瞧,然后带着东西带着她回崇安老家,去祖宗祠堂磕个头,叫你兄长主持婚事。青萝便代表娘家人,替我送亲……”
柏明闻之色变,难以置信道:“公主的意思,是让我们现在走?”
李绥绥予以肯定,又道:“那两个丫头没见过外面的天地,你若不怕麻烦,便领她们四处多转转,倒也不必赶着回来。”
柏明内心强烈反对,但不能直逆她的意思,便出缓兵计:“是,公主思虑极周道,但侯爷一直惦记柏明喜酒,这事,能不能等他回来再……”
“我不是在与你商量。”李绥绥出言打断,语意随之变强势,“我着急改运,恨不得你们今夜洞房花烛,若担心欠他喜酒,日后府里补办一场便是。你是聪明人,晓得该怎么对绿芜说,给你两日时间准备,后日出发,不必再来辞行,我已经够晦气,见不得人哭鼻子。”
全没想到,她在这里等着。柏明在福宁宫跪得腿麻,现在整个人都麻了,勉强寻出漏子,诚恳而小心翼翼说道:“公主要真着急,我们可以请媒主持,先在京都简单办礼,日后返乡也一样……”
李绥绥冷睨他,玉指一挥,异常不耐道:“我意已决,两日后,你们若还在京都,那只好由皇恩相送。”
最后四字一出,再无转圜余地。
柏明归程心如油煎,先至棠梨院寻到翠则,一面铺纸研墨一面说:“你亲自走一趟,务必将信交到侯爷手里。”
翠则丈二和尚问:“怎么了又?”
柏明憋闷书写两行,才将宫中发生的事复述一遍,翠则觉得行事出格乃李绥绥常态,不认为事情值得惊天动地。
见他反应平淡,柏明苦笑:“不可能无缘无故遣我离京,上回那事,她一定猜到是我出的主意……可不想沾边,也不能不为主君效力对吧?她是嫌我碍事呢。”
翠则一点即透:“就收买那几人,将公主计划中道而废那事?”
柏明颔首,越想越不是滋味,索性搁下笔先吐为快:“那几处宅子,公主能追本穷源寻到苦主,中间辗转的几手牵扯岂会不知,上至柱国,下至詹事,单从相爷处理宅子的速度,便知严重性,这往轻说是行贿受贿,从重便是朋党相为啊。”
甭管李绥绥是否挟私泄愤,敢尔一举打压多位重臣的勇气还是值得钦佩。是以,翠则语带惋惜:“明明铁证如山,一竿子插到底便是,何故弄出个山地案来,让你有机可乘。”
柏明张了张嘴,最终没纠正他的立场,而是道:“裹挟那几位大人以相爷为首,皆在官家发迹前投奔相辅,此为旧情,至现在,已是官家坚固皇权的部分实力……打个比方,你正挥剑如风,莫名跳出一人来,指你此臂沉疴已久、积重难返,必须立刻马上断臂求生,你是先问他卸臂痛否,还是先将他骂走轰走?”
翠则不假思索:“揍他再轰!”
柏明想笑不能:“所以啊,山地案只是引子,引民共情,引朝廷重视,好比那人拉来你的三亲六眷说项,为安抚满屋哭闹,你即便意决留臂,但退而求其次,搞清病症的态度总要拿出来对吧。”
翠则恍然“哦”了一声:“懂,公主苦心铺垫,竟被截胡在关键时刻,她竟忍下来了,足见胸怀与格局!”
“……”
其实他说得中肯,中肯到柏明的忠诚无地自容,只好草草瞥他一眼继续奋笔疾书:“是,只是忍下来,她怎会就此封刀挂剑……这正是我所担心,总之缝缝补补还得靠侯爷,所以,若他见信仍不回,你要么设法打晕扛回来,要么接我的班伺候公主!”
听到最后一句,翠则神色渐渐严肃,半晌无奈道:“搞不懂,侯爷有的是钱,相爷又何必贪冒财利,不然哪那么多事。”
“收得哪是财利,与你讲不清,不说了……”柏明拿笔杆戳了戳眉心,“我头疼,你自己看着办,她拿皇权压我一介布衣,真压得我头疼,一会还得更疼……”
令柏明更头疼的,便是绿芜与青萝。
绿芜很惊讶,初以为是玩笑,直到看见李绥绥极实在的贺礼,那两只红箱内,除了华贵精美的凤冠霞帔与厚厚一沓银票,尽是些价值不菲的珠宝,姑娘登时泪如泉涌:“此去千里,再回便是数月,我不走,我要去见她……”
柏明不能把对翠则的话与她讲,更不忍欺哄,只好劝以委婉,“只是暂别”、“翠则去找侯爷了”,“侯爷会照顾好她”诸如此类的话说得嘴边燎泡,然劝之无用。
再待青萝得知消息,不啻掀天动地,柏明被闹得无法,同样希冀她们能闹得李绥绥回心转意,于是放任姐妹俩执手寻主,然而,他们齐齐被禁卫拦在宫门外,不仅没见到李绥绥,还被携圣谕而来的十四皇子,恩威并施,强制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