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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水月甜宠文:一唱一贺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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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等……他莫不是看错了,这是……

    “二胡?”他微笑的嘴角抽了抽,国文院教出的女弟子,如此接市井气吗!

    豆豆娇滴滴答道,“嗯,童大哥日前还夸我弹得好呢!”

    假博勉强笑了一下,“是了,那你便……开始吧。”

    她微微颔首,在他的注视下,含情脉脉地执琴弦启音,一首凄凄惨惨戚戚的二泉映月响彻院空,闻之涕泪,一片悲凉。

    这……是在送葬吗?

    假博捏着茶杯的手节节分明,以平生最大的忍耐,才勉强稳住神色。豆豆抬眼看他脸色肃容,问道,“童大哥,你觉得我弹得如何?”

    弹得如何?好,太好了!好得让他以为自己参加了一场葬礼。

    假博无比艰难道,“甚好。”

    豆豆欢欢喜喜,“那我再——”

    他赶忙接了话,“别!豆豆,我的意思是,你也累了,抚琴便到这吧。我们不如聊点别的?”

    “别的?”豆豆想了想,眸内盈盈如星,“不如,我跳舞给你看,好不好?”

    这听起来比较安全,更能展现女子凹凸有致的身姿,假博欣然应允。

    然后,假博观看了一场有生以来最最惊悚最最粗犷最最豪迈最最张扬壮阔的一场鬼面具独舞,在他的心灵留下了难以磨灭的阴影。

    “你你你……跳得是……什么……”他的舌头都打颤了,豆豆出场那一刻,他差点从椅子上滚下去。

    “驱魔舞啊。”

    豆豆戴着一张青天獠牙的鬼面具,披着不知什么物什做的鬼皮羽衣,一蹦一跳向他靠近,惊得假博汗毛竖起,连连后退,“你你你别过来!”

    那鬼面忽远忽近,忽上忽下,神出鬼没飘忽不定,一头长发,血衣窟窿,这还驱魔舞?

    这特么是闹鬼吧!!!

    “童大哥,你怎么了?你不觉得这驱魔舞很好玩吗?不如我教你一起跳啊!”

    假博惊出内伤,冷汗淋漓道,“我我我看够了,也听够了,时辰不早,我要睡了!你,自便吧!”说罢,便奔向房内,落了门栓,生怕她闯门而入。

    豆豆摘下面具,不敢放声大笑,只将头埋进臂弯,咧嘴大笑不发出声响,笑得直拍桌面,眼泪都要笑出来了。

    青弘走到她身前,慎重其事低声道,“以后不要用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

    别说假博,他看了都想自戳双目,惊出内伤!简直没眼看!

    “哼,包管他今晚做噩梦!”豆豆冷笑一声,双手环胸道,“保不准这冒牌货晚上会出来,上半夜你盯着,下半夜我盯着,我倒要看看他假扮童大哥到底想做什么。”

    “好。”

    三个时辰后。

    豆豆一袭夜行服出现在主院屋顶,青弘见她如约而来,与她相视一眼,便翻身跃下,回到自己房里。

    她伏在檐上盯了半晌,果真看到一道黑影疾驰掠过,她眉目一凝,黑布敷面,飞身跟了上去。

    那人速度极快,飞檐走壁快如一阵疾风。纵使豆豆轻功了得,跟上也不免吃力,卯足了劲才不至于跟丢,却也差了一大距离。

    眼见那人跃上藏书阁最顶层,揭窗而入,豆豆亦跟随其后,进了这最高处。

    她轻巧落了地,在黑暗中打量四周,这里是藏书阁顶层,她曾来过的。闭眼听之,只闻微风拂过的声响和自己的呼吸声,并无其他声音。这人武功修为极高,连呼吸声都弱不可闻。

    豆豆左右探寻,意图赶快在黑暗中找到那黑衣人的下落,然而当她慢慢探之,就听一道微弱的移动声,那黑衣人不知碰了何处,墙面竟开了一扇门。

    他果然在找什么东西。她悄悄靠近正欲跟他而入,一道劲风直扑门面而来。

    该死,她被发现了!

    她顿觉不妙,侧身避开那道劲力,展臂急退,那人却不依不饶,执掌瞬息逼进,掌掌劲力逼人,逼得豆豆节节后退,暗道自己轻敌了,袖中软钢丝呼啸而出,借月色反射出一道弧光。

    银光一闪,那人屈指夹住钢丝头,已然停止了动作,而豆豆趁机反扑,直取那人喉咙,手指未及,他低声溜近,一手揽过她的腰身滑到墙上,揭开她脸上的黑巾。

    “豆豆?”那人低喃出声,也自行摘了面巾,“是我。”

    “我当然知道是你!”眼前那张熟悉的脸,引得她心中怒气更甚。事到如今,他还想假扮童大哥?呵,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豆豆被他按在墙上动弹不得,高大的身子贴着自己,心中恼怒万分。既然事已败露就不必再装,她未被钳制的手落下一柄弯刀,猛地朝他劈去,“姑奶奶我杀得就是你!”

    那人往后一闪,豆豆得了自由,弯刀迎风刺出,杀招招杀气,一柄弯刀突然化做了无数光影,向他当头洒了下来。

    那人凌空倒翻,灵巧避开刀锋,两指夹于刀锋,拉着豆豆疾速后退,齐齐跃进那扇门中,随即墙门关闭。只听“叮”地一声,弯刀在他指尖寸寸尽断,星光四溅。

    “豆豆,真的是我。”

    “废话!假的能说自己是假的吗?!”她的童大哥是不会武功的,这个骗子!

    那人嘴角弯起一抹浅笑,豆豆的脸很是难堪,也明显感觉到两人的功力差距甚远,自己必不是他的对手。可事已至此,她自持轻敌打草惊蛇,如今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也不知他将自己带进此处是何用意,但必不能让他活着逃离,不然这幕后黑手,童大哥的下落该如何去寻!

    豆豆热汗淋漓,脚步一溜反手将软钢丝抛向他,两人又缠斗起来,几番下来,豆豆渐渐体力不支,那人却一派轻松,招式毫无杀气,像是刻意逗着她玩一般。

    士可杀不可辱!豆豆一阵愤懑,加大了力道,软钢丝笔直刺出,却被那人一脚踢开,一道巨大的臂力将她拉了过去,那人双臂一振,她被他压在地上,滚了几滚。

    只听一阵轻笑,“豆豆,玩够了吗?”

    豆豆气得脸色又青又白,两人以极暧昧的姿势倒在地上,她挣脱不开,瞪着上方的人,眼中就差没喷出火来。

    “你个淫丨贼!臭流氓!死变态!臭不要脸!我忍你很久了!”

    她眼珠一转,屈膝对着某处重重一踢,那人闷哼一声,松了手劲,她趁机翻身跃起,后退数步,气愤道,“你若再敢动手动脚,我就踢到你断子绝孙!”

    “你——”他痛得弯在地上说不出话,倒吸一口凉气,再抬眼看之,大喝道,“快停下!”

    豆豆正打量四周,这里正是一间石室,长长的通道不知通向何处。“我就不停下,你能——啊——”

    脚下骤然落空,豆豆尖叫一声掉了下去,那人一跃而下,大臂一揽将她拉进怀里,两人双双掉入黑洞之中。

    “臭——淫——贼——啊——”

    她的声音响彻洞中,几近要将他耳膜震碎,然后只闻一道沉重的落水声,激起无数水花。

    那石室之下,竟是一个巨大黑洞,他们正落在一汪寒潭里,这黑洞不知藏了什么东西,忽闪忽闪发着光,以微弱的光芒勉强照亮整个岩洞。

    寒潭不深,只到童博肩膀,豆豆却只能露出半个头顶,她笔直砸入潭底,冷意霎时僵硬了四肢,扑腾扑腾吃了好几口水。他从背后拖住豆豆腋下,将她从水中拽起,一路淌水行到沿岸。

    她靠在沿岸因呛水而剧烈咳嗽,双腿还浸在水里,背后有一双大手轻拍,忽而涌起一股力气,出其不意拽住那双手,覆身压下,将那人牢牢按在地上,一手锁住他的喉咙。

    “不许动!”

    童博被困在她和岩石之间,下半身又重新浸到水里,无奈道,“别闹。”

    怦怦怦……等等,为什么看着他会心跳加速?她有些慌了。

    可是——“童大哥不会武功的,你这个骗子!”她恶狠狠的,不知是说给他听,还是说服自己。

    童博挑眉,“谁说我不会?”他只是懒得动手罢了,“你从未问过。”

    诶?如此一想,她好像真的从未问过他会不会武功。

    手腕不自觉微松,豆豆再问道,“你说你是童大哥,那你回答我几个问题,若能答得上来,我便信你。”

    童博干脆双手枕于脑后躺在地上,任她锁喉,“你问。”

    豆豆问道,“我送你的情诗,当时你说了什么?”

    他轻笑道:“送我一首悼念亡妻的情诗,你是咒我呢,还是咒你自己?”

    豆豆问:“你的初恋是谁?”

    他笑了一下:“你。”

    豆豆又问:“我若与顾未易跑了呢?”

    他皱眉:“打断你的腿。”

    豆豆忽而笑了,松开他的喉咙:“月牙唤你什么?”

    “……”他瞥了她一眼,冷哼一声,全然不想回答她这个问题。

    忽而,童博一手扣住她的两只手腕,形势逆转,他反制住了这丫头,她不再反抗,任他翻身按住自己,乌发甩出一道水光,他嘴唇微微一动:

    “你喜欢吃肉,嗜甜厌酸,最爱玉琼楼的蜜汁烤鸡和酥斋的芙蓉酥;怕热贪凉,喜欢淋雨,最怕打雷闪电;最喜欢黄色,不喜紫色;最爱舞刀弄枪,不爱看书,背书十天半月也背不全;擅做木工机关术,爱茶更爱酒,号称千杯不醉,最喜虚砚酿的桃花醉;爱撩漂亮小姑娘,来京城之前一直以男装示人;你的名下财产全数充公,为此童战赔了不少钱。”

    他向她贴过去,湿漉的衣衫粘着她的,“现在,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豆豆的眸子闪了闪,他凑得极近,他脸上的水滴落到她的脸上,顺着脸颊滑过修长的颈部,再到诱人的锁骨,最后隐入湿润的领口里。

    两人的唇间若离若即,若有若无地留有一纸之隔,欲吻不吻,欲碰不碰。如此撩拨,她终是按捺不住,将他往下一拉,张口咬住他的唇。

    她咬疼了他的下唇,又探出滑腻的小舌舔舐那被咬疼的地方,细细描摹,童博启唇让她深入,勾着舌尖深切纠缠了好一会,交融彼此的气息。

    一吻即罢,童博拉她从水中站起来,豆豆突然想起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

    “方才我踢你……你痛不痛?要不要紧?”她清楚自己的力道,尤其方才她又怒又忿脚下丝毫没有留情,想起那时他痛得站不起来,不由满脸忧心。

    她急急凑到他身旁,一边问一边就要伸手往下方探去,“需不需要上药,要不要揉一揉……”她只是担心伤到他,却没意识到自己的话有多暧昧。

    “……”两人衣衫湿透,隐隐勾勒出形状,看她毫无男女之别掀开他衣摆真要探去胯间,童博后退一步拦住她的手臂,抽出衣摆盖住那处,眉尖抽了抽,出声打断道,“无事。”

    “怎会无事呢,我很用力的,会不会影响以后——”她猛然住了口,显然总算意识到自己的话有多惊世骇俗,闹了个大红脸。

    几乎想咬断自己的舌头。她那么关心以后会不会影响做什么!“啊童大哥,我不是怀疑你的能力……我是担心以后……啊,不不不不是这样的,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

    她越解释越乱,脸要烧红了,眼瞅着他的脸色越来越不善,默默双手捂住嘴,不敢再言。

    “……”童博的耳根也红了,简直被豆豆打败了,哪有姑娘家追着男子问这些!这个话题再谈下去就危险了,尤其两人浑身湿透地共处一穴,他适时转移了话题:

    “方才为何骂我那些……”以他的涵养着实说不出口,喉咙一紧,“可是那人扮成我做了什么逾越之事?”

    “他敢!”豆豆面色一凝,冷笑道,“我们早就看出他不是你,自然不会让他得逞,他想调戏我,被我狠狠整了一番,以后看到我怕是要绕道走了。”

    那便好。

    “那人若要在国文院找些什么,你们容他找便是,横竖遍寻不得。一切照常,切勿打草惊蛇。”

    童博面容一松,带她往里走,“这里是藏书阁的密室,我是来取一件要紧之物,原想待到明日再与你们联络,不料却被你提前发觉。方才你误碰了机关,我们跌到最底层寒潭之中。走吧,上面有干净的衣物,这两日发生的事,待换下湿衣我再与你道来。”

    豆豆点头,并肩跟了上去,“嗯。”

    她的手很自然地揽上自己的手臂,童博一怔,对上她盈盈笑靥,终是没有推开,只道,“跟紧了,这里遍布机关形同迷宫,我一步你一步,切勿再乱碰乱走。”

    “嗯。”她乖巧应着,一边走,突地伸出手指比了个“一”,“童大哥,我还有一个问题。”

    “嗯?”

    她侧目,期盼看着他,“你说两个月文试后,要做的事……可还作数?”

    童博眸光一暗,“此事容后再议。”

    脚步一顿,她瞪眼,“怎么能再议呢,童大哥!”

    她记得那晚他说的话,握紧了他的手臂,“你不喜欢我哪里,我改便是!你是我的,怎能再与旁人在一起?”

    童博皱眉,“何来旁人?”

    “日后阿,你迟早要娶亲的,不是我也会是其他姑娘。反正我不会将你让给旁人,你是我的!我不要与你分手!我不同意!”

    他捕捉到重点,一怔,“我何曾说过分手?”

    豆豆也愣了,“你……没想与我分手?”

    他定定看着她,“从未。”

    豆豆糊涂了,“那你为什么让我们彼此都冷静一下?”

    他转头看向前方,继续领路道,“字面上的意思。”

    “那到底——”豆豆再问,童博眸光一斜,截住了话头,“你确定要在这种时候讨论这件事吗?”

    他说这话有些吃力,步伐较往日慢了半分。豆豆这才发觉有异,“童大哥,你怎么了?”

    童博屈指点了自己几处要穴,风轻云淡道,“受了小伤,无碍。”

    他本就中了埋伏负了伤,好不容易逃出来,方才那一番缠斗又将伤口迸裂,好在身着黑衣密室视野黑暗,本无意让她知道,可依他的状况,怕是瞒不住了,便轻描淡写告知。

    不知绕了几何,这里不辨方位忽上楼忽下梯,童博步履渐渐慢下来,额头大汗,豆豆扶着他在走,直到拐了一弯停在一扇石门前。

    他们推门而入,豆豆依童博所言找到烛台点亮,照亮了整间石室。这里陈设简单,触目所及只有一张石床,一张石桌,一个长柜及一个水缸。

    豆豆打开木柜,果然看到里面有几件干净的衣衫,最底下的抽屉里有一些备用伤药。童博坐在床上,烛光映照中,黑色上衣赫然被鲜血染透,腹部那处血色最深,她竟一直以为是寒潭的水。

    纤手覆上他的腰带,童博下意识握住她的手腕,“你做什么?”

    “脱衣服疗伤阿。”豆豆给他一个不然呢的眼神,果断地解开他的腰带。

    童博攥紧她的手腕,坚持道,“柜中有干净的衣服,你先将湿衣换下,免得着凉。”

    “可是你的伤……”

    “不差这一会,”他嘴角浅笑哄她,“乖。”

    豆豆在他柔声中败下阵来,只好取了衣衫去房外换衣,一袭儒雅宽大的白衣男衫,袖口和裤管卷了几卷,松松垮垮穿在身上,像小孩偷穿大人的衣衫,快步走进来。

    她歪头将湿发拢成一条拧出水来,取了一个干净帕子擦拭湿发,简单捋了几下,就随手将湿帕扔掷石桌,侧身歪于榻上。

    童博已自行褪去上衣,湿衣黏在腹部的长长刀口上,混合鲜血和寒水糊成一片,他面不改色将伤口上的湿衣拉扯下,半凝固的鲜血又开始裂出口子,往外冒血沫。

    豆豆望着那伤口,好半晌说不出话来,眼睛一下子就红了,闷闷地打了盆清水,小心地清洗伤口,上药,用纱布在他腰间绕了几圈打个结,动作行云流水,果断熟练,仅用了不到半柱香的时间。

    “好好的,哭什么。这点小伤很快就痊愈了。”童博抹去她脸颊的泪,近在咫尺相望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很柔软的东西。

    这才不是什么小伤!刀锋若再深一寸,五脏六腑必有无法逆转的损伤。

    豆豆吸了吸鼻头,将漫上的泪又憋了回去,努力调整情绪,“我没哭……就是看了,心里难受……”

    她取了干净的帕子,低垂眼眸,默默擦拭他上身的水。

    “我自己来。”他说,她亲自擦身太过亲密,犹如一般夫妻,他颇不自在。豆豆避开了他伸来的手,低低道,“让我来吧,能照顾你,我心里会好受些。”

    童博只好随她,正襟危坐,任由这丫头在身上擦拭,努力忽略她所经而至带来的悸动,主动说起道:

    “那晚你离开后,窗前忽而掠过一道鬼鬼祟祟的黑影,我跟随一路到后山,不料中了埋伏受了伤,刀上有迷药昏了过去。再醒来时,我被藏于棺材中,棺材被长钉钉得严实,棺材四周却戳了几个洞,想来幕后人暂且留着我的性命。我费了一番功夫才从棺材里出来,发现自己处于远郊的义庄里。待我赶回来,却见寝卧里睡着一人,竟与我的相貌一般无二,未免打草惊蛇,便想来藏书阁避一避,明日再同你和童战联系,却被你先行发现了。”

    豆豆拧眉道,“所以你也不知幕后是何人,所图为何?”

    “大抵有数,是为了韩云查到的那份前朝余党名册。”童博道,“若我想的没错,假扮我的人就是江湖上移星阁的暗二谢琮。此人精通易容之术,可忽矮忽胖忽男忽女,为钱卖命,贪恋女色,自称‘牡丹花下鬼’。谢琮身价不菲,能请他出手,看来这幕后之人,真是下了血本。只可惜啊……”

    “可惜什么?”

    童博笑了,“那份名册,是假的。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圣上与我布下此局,就是想看看到底是谁,会抢这份名册。饵已上钩,我们得好好陪他玩一玩才是。”

    “可谢琮若找不到名册,必然会去义庄逼问你,却发现你不知所踪,岂不暴露?”豆豆托腮想之,望着童博隐有深意的眉眼,顿时了然道,“你的意思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童博给了她一个赞赏的眼神,笑笑道,“谢琮既能假扮我,我便能假扮他。明日,就邀他去义庄躺一躺了。”

    原来如此,她放下拭湿帕子,将干净的衣服递给他,“童大哥,你将湿衣换了吧,我出去等你。”

    她一溜烟跑出房门,靠在走廊的墙上,听到里头传来嘻嘻索索地穿衣声,很快,他唤道,“好了,进来吧。”

    豆豆进来把枕头摆正,又弯腰将床里头的被褥盖到他身上,童博见她一脸愁苦的模样,状若轻松故意逗她,“你这样,我倒真以为自己得了什么重病,不能自理了。”

    “童大哥,不许说不吉利的话。”豆豆气鼓了脸不爱听,看着他躺下,又将被子掖了掖,才转身离开。

    这里很静,听着走廊里远去的轻微脚步声,童博忍不住嘴角勾笑,闭上了眼。没过多久,那脚步声又默默折回来,刻意放慢放轻的声响,还是被他捕捉于耳。

    这丫头又想干嘛呢。童博闭眼装睡,但闻豆豆摸黑靠近,轻手轻脚地掀开被褥末端,麻溜儿地钻进被窝,从他的脚边爬到他的身侧,挨着他躺好盖紧,一气呵成。

    专属女子的柔软攀上自己,童博骤然睁开眼,正正对上她的眸子,在黑暗中格外灿亮。

    他眉头一皱,“回去。”

    “我不。”

    豆豆不依,紧紧抱住他的胳膊,“我怕我一走,你又不见了……我怕,我找不到你,我怕……你丢下我。”她几近哽咽,“童大哥,不要赶我走好不好,我就想这样陪着你,陪着你就好。”

    童博眸光一软,拍拍她的背,“我不会丢下你的,永远不会。”他叹息一声,“只是……如此于礼不合,对你声誉有损。”

    损就损了吧,她道之虚妄,况且她巴不得拿个喇叭昭告天下,她和童博同榻共寝了哈哈哈哈哈哈哈不爽来咬她啊!不过他在意,她便认了真,好心宽慰道,“你不说我不说,声誉损不了的。”

    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他竟无法反驳。童博低低笑她,“歪理。”

    明明是关乎她的闺阁声誉,却反倒来宽慰他。

    她抬起湿漉漉的目光,如小鹿一样,哀求巴巴地望着他。拒绝的话堵在舌尖,绕了半圈,他终是妥协了,“就一晚。”

    “嗯嗯嗯!”

    正所谓,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豆豆深以为然,欢欢喜喜又挨近了他,得寸进尺地靠在他的肩头,像个粘人的小猫咪,蹭了又蹭。

    她小心地抱他的腰,摸到里衣下的绷带痕迹,默默将手往上了几寸,尽量不挨到他的伤口,忍不住将头埋进他的肩头,闷闷道,“对不起……”

    他有一下没一下拍她的背,“为什么道歉?”

    “我曾许诺要保护你……可我食言了。”她很自责,“我要变成更强更厉害的人,我要保护你,不让任何人伤害你。”

    这小丫头,那么瘦弱,那么惜命,却说要保护他呢。童博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默默抱紧了她,低低笑了,“哪有姑娘冲在前头,说要保护一个男子的?方才你也看到了,我的武功在你之上,足以自保。况且,你答应过我,不论以后面对任何危险,都要把自己的安全放在第一位。我不准你再为任何人冒险。”

    她不依,“我是为了你啊。”

    童博心神一凛,“那也不准,从今往后,不准你为了再为任何人冒险,听到了没有?”

    她从他怀里转了个身,一手托在腮下,一手描摹他的眉眼,万分认真道,“童大哥,这世上我拥有的很少,怕的却很多。过去,我怕死,怕穷,怕吃不饱,怕无容身之所,每天只想着怎么活下去,怎么混到一口饭吃,怎么在军营有一席之地,怎么攒钱买一个家。我曾埋怨上天,为什么将我的亲人全带走,偏偏留下我一人在世上苟延残喘。”

    童博心尖疼得发颤,明明早就知她幼年遭难活得艰辛,如今亲耳听她平静的说出那些过往,心仍不可抑制地疼了起来。

    在他锦衣玉食名动京城之时,她仅仅是活着,就已经竭尽全力了。

    “可后来啊,我遇到了你,就觉得上天对我还是挺好的。它把这么好这么好的你给了我,虽然算是打个巴掌再给块糖,但是有你这么甜的糖,我立刻就原谅它了。”

    “豆豆……”童博抚上她的脸,唤她的名字,她说得那么平静,却令他止不住的心疼。

    “童大哥,你是这世上待我最好最好的人,我每天都坏心眼地祈祷,除了我之外没人会喜欢你。”她笑了笑,在他嘴角啄了一口,“我是不是很坏,不过坏就坏吧,我也不打算改。”

    童博不由笑出了声,望着她的眉眼竟是温柔。

    “我也知道啊,朝堂人心诡谲,前方的路不好走。但是童大哥,你想做什么就去做,我会保护你,成为与你并肩,与你同样耀眼的人。”

    豆豆笑了笑,翻身又埋进他怀中抱个满怀,枕着他有力的心跳,“我之所愿,唯你一人。”

    “豆豆,你只管做自己,你很好,真的已经很好了。”

    童博是通晓她心意的,将她的腰箍得死紧,垂首与她额头相抵,半晌,道,“对不起,我不该对你说那样的话。”

    他指的是失踪之前说的那番话。她小声问,“我是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好,惹你生气了吗?”

    童博摇头,声音有些发紧,“是我错了。”

    她不解,“为什么?”

    因为我已经那么喜欢你,喜欢到,哪怕我竭尽全力的克制,可一涉及到你,那些纠缠不清的,那些我没有参与的过往,就足以让我不安,令我嫉妒。

    明知道那些是子虚乌有,明知道你的心从未有过旁人,可我……就是不安,就是嫉妒。这些完全陌生的无法掌控的情绪,我慌了,怕了,怒了,才会口不择言,才会想要冷静一段时间,去平复,去接受。

    “都过去了。”

    童博的脸有些红了,豆豆还想再追问呢,他猛地圈紧了她的细腰,堵住了她的嘴,温柔交缠,浅吸深吮,在这个静谧无声的夜里,彼此胸膛紧密相贴,两颗心疯狂跳动着,几乎破心而出,炙热而悸动。

    半晌过后,她趴在他胸上,笑得像只偷腥的猫,“童大哥,既然你认错了,是不是要领罚?”

    “罚什么?”童博轻笑,握住那只调皮的手,爱怜地落下一吻。这会儿她想要天上的月亮,他都给她摘下来。色令智昏啊,那就昏个彻底。

    “我听说你们京城成亲很麻烦的,要三媒六聘,三书六礼才算完婚?”

    “正是。”

    豆豆睁大了眼,“那岂不是你上门提亲后,至少要再过半月有余,才能成婚?!”

    “正是。”

    她催促,“这么久啊,那就罚你——一切从简,快一点。”

    童博一阵失笑,轻划她鼻头,“哪有新娘子像你这样着急的。”

    “你那么好,那么多姑娘觊觎,当然得尽快把你拐回家藏起来,省得旁人惦记!”哼,尤其是那个李涓!她跃跃欲试,垂涎已久:“再生一堆小娃娃,男娃娃像我,女娃娃像你,多好啊。”

    “……”童博愣了一下,眼里的笑漾开了,如深夜绽放的昙花,风华霁月。他握紧她的手,深情款款道,“执子之手,”

    豆豆很顺畅地回了句,“将子拖走!”

    “……”他的胸膛很明显的起伏了一下,半晌,幽幽叹道,“豆豆,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日后,别对人说你曾是我的院生。”

    童博自小克己守礼,雅正端方,连睡觉也规矩方正,入睡前是什么姿势,睡醒后亦是什么姿势。

    反观豆豆就率性豪放多了,从床尾到床头,从床里到床外滚了个遍,顺道将被子裹上一裹——倒也不是冷,她裹了很快就热得一脚翻开,没过会儿,又翻了个身裹了又裹。

    童博这晚几乎就没合眼,不是被踹醒,被冷醒,就是被压醒。第一次知道原来有人睡觉可以翻江倒海,在被她无意识地踹到伤口,童博痛得彻底醒了,干脆睁眼叹息地盯着转来翻去的小丫头,替她一次次盖好掀翻的被子。

    豆豆原本是睡在床里的,待她醒来时已在床外侧,四肢敞开睡得四仰八叉,占了大半张床。她一脚搭在床下,一脚搭在床沿,被褥半截掉到床下,只余小小一角被她压在身下,睡得甚是豪迈。

    她迷迷糊糊坐起来,揉了揉惺忪的眼,往里侧一看,童博小媳妇似的贴墙而睡,躺在床最里侧,双手交叉抱着手臂,似冻了一宿。

    豆豆赶紧将被子捞上来,盖在童博身上,几乎同时,他睁开了眼。

    “童大哥,早啊。”豆豆心虚地嘿嘿几声,“我睡相不太好,若下次还这样,你就将我叫醒。”

    话音未落,又觉不对。什、什么下次!豆豆,你是个未出嫁的姑娘,下什么次?都同榻了两次还不够,你还肖想下次,还要不要脸?

    “我不是想再睡一次,我的意思是日后……不不,我,我……”

    童博缓缓道,“记下了。”

    豆豆噎了又噎,小脸彻底红透了。你记下了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也想下次……啊啊啊啊原来你是这样的童大哥!

    她红着脸跳下床,囔囔道,“昨天的衣服应该干了,我去取来。”

    也不等他答,她风风火火出了房门,在石室走廊上看见架在窗上用火烤干的衣衫,用手探了探,果然干了。她灭了火,将全部衣衫拢在手臂,一声轻微的物什落地声,她低头一看,一个类似香囊的东西掉到地上。

    这不是她的东西,是童博的?豆豆拿起小香囊闻了闻,并未有什么香味,指尖却揉搓出颗粒感。这不是寻常香料的触感,亦没有任何香味,她从未见童博戴着任何饰物,这香囊必是贴身放于内袋。

    这对他而言,是重要之物吧。莫不是……什么女子送的?

    豆豆捏着小香囊,忿忿望了眼石室门,决定悄咪咪看一眼,就看一眼到底是什么。她轻手轻脚打开绳结,将里头之物倒了一些在掌心,各式颜色的豆子跃然于眼,红豆绿豆黄豆黑豆。

    这是——

    [……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这便是我的名字。公子,有缘自会相见。]

    她心口一阵紧一阵暖,心跳顿时停了一瞬,又鲜活地剧烈地跳动起来,一下又一下,震耳欲聋。

    怪不得童大哥一直对我这么好,投我所好每日带回各式各样的菜肴糕点,又收我进国文院求学,可我只是打破一只茶盏却非要我做书童抵债,原来……原来你早就惦记上我了!

    童大哥,你很腹黑噢。

    豆豆嘴角止不住上扬,整个人像掉进了蜜罐般甜丝丝的,将豆子倒回袋中,再放入衣衫内袋里,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般进了石室,将衣衫给他。

    童博察觉她的变化,“你傻笑什么?”

    “没有啊,看到你就开心啊。”豆豆晶晶亮亮看着他,笑道,“童大哥,我去取早膳给你。今天你就安心在这养病,等到晚上,我们再动手。”

    童博揉了揉她的发,叮嘱道,“万事小心。”

    豆豆欢欢喜喜走了,到了门口又折回来,出其不意地亲了一口他的脸颊,满面春风地离开了。

    童博身形微顿,摸了摸她亲过的地方,随即眸光一柔。这丫头是怎么了,这么开心。

    豆豆取来早膳就走了,怕引起假博怀疑,安安分分地上了正课。

    课后韩珠儿约她一同用午膳,她正愁怎么打发韩珠儿,眼尖看到尹天仇在前方,嘴角轻勾,拉着韩珠儿小跑上前推给他,留下一句“不打扰你们啦”,挥挥手走人,留下一脸面红耳赤的韩珠儿和错愕懵逼的尹天仇。

    韩珠儿啊韩珠儿,好姐妹只能帮你到这里了!她虽未明说,可这妮子一见到尹天仇就羞红了脸,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眼睛更不敢直视他,日日送药比回家还殷勤,豆豆早就看出端倪。

    这少女心意羞羞答答地藏着掖着,尹天仇那个愣头青怎会知晓?虽说女追男隔层纱,可总要让他知道你的心意,才有下文嘛。

    如此甚好,豆豆乐颠颠儿去膳房取了午膳,又不敢一次拿太多,趁午休人静,潜入藏书阁密室,与童博一同用膳。

    用膳后,豆豆帮他重新换了药才离开。堪堪入了院子,远远瞧见苏净往正殿方向走去,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去,行了礼,“童夫人。”

    苏净见是她,温婉笑了笑,道,“是豆豆啊,我来找博儿,他可在书房?”

    “童大哥正与先生们商议要事,恐怕要好几个时辰,童夫人,您若有要事可与我说,我帮您传达。”

    这会儿可不能让苏净见到那个冒牌货,万一出了什么岔子,她如何向童博童战交代。

    “也没什么要事,既然博儿在忙,那便算了。”苏净笑道,“豆豆,你下午可有课?”

    “没有。”

    “那正巧,战儿又将天雪拐走了不在府中,我正无趣着,你陪我逛逛街可好?”

    豆豆一愣,“啊?”逛街?

    “你可不愿?”苏净颇为失落。

    “童夫人,我怎会不愿呢。”豆豆深怕给未来婆婆留下不好的印象,她挺喜欢苏净的,也羡慕童氏兄弟有这样温婉和善的娘亲,故而从善如流道,“豆豆求之不得呢。”

    苏净一扫愁容,携了豆豆欢欢喜喜去闹市,开启疯狂购物模式。

    “豆豆,你看这些布料如何?可有喜欢的?”

    “都好看。童夫人肤色白皙,这颜色配之衬得肤如白雪,甚是好看。”

    “全包起来。”苏净对掌柜道,“送到国文院,豆豆姑娘院中。”

    “啊?”豆豆懵了一瞬,推迟道,“童夫人,无功不受禄,我怎能收这么贵重的礼物。”

    苏净笑得温柔,“眼看快入夏了,该添置一批夏装了。我一见你就欢喜,你啊,就别跟我客气了。”

    “既然买了新衣衫,怎可没有新首饰相配?豆豆,你看这些首饰可好看?”

    豆豆哪敢再说好看,只道,“童夫人,你喜欢就好,我对首饰不太了解。”

    “既然你没特别喜好,那我便做主了。”苏净对豆豆柔柔一笑,转而向掌柜道,“这些首饰全包起来,送到国文院。豆豆,你可以一个个试,总会遇到喜欢的。”

    “……童夫人,这不合适!!!”

    苏净充耳未闻,道,“对了,有衣服有首饰,还差绣鞋呢。”

    “豆豆,这些你喜欢那一双?”

    豆豆战战兢兢指了一双最朴素的绣鞋。

    “包起来,全部。”苏净笑得温柔,“包括这一双,送去国文院。”

    豆豆吓得快给她跪下了。童夫人你到底想干什么你说啊,你这样我怕。

    “豆豆,这些香粉胭脂可喜欢?”

    她现在该说喜欢还是不喜欢?豆豆赶忙阻止道,“童夫人,豆豆已经有很多胭脂水粉了,不必再买!”

    可不嘛,上回童博送了一整套呢,这会还在她房里放着呢。

    “原来你喜欢胭脂水粉啊。”苏净眼睛一亮,转而对掌柜道,“这些新款全包起来,日后再有新款,直接送去国文院。”

    “……”某豆心肌梗塞,红红火火恍恍惚惚战战兢兢。掌柜笑得面如桃花,点头称是。

    刚要走,就听屏风内传来女子交谈声。她们本不在意,经过时无意间听到童博之名,才停下听了几嘴。

    “可惜了童博,被韩云抛弃后一蹶不振,连童二公子都成婚了,他却迟迟未有好事传出。”

    “莫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哪有什么难言之隐,我与你们说,你们千万不要说出去。听闻他被情所伤后,对女子避而远之,竟喜好男色!”

    “真的假的,没想到啊啧啧啧……”

    “我听说有人亲眼看到童博牵着一个小公子的手,两人勾勾搭搭,十分暧昧!”

    “我怎么听说韩家有意将韩三姑娘许配给童大公子,欲重修童韩之好,弥补韩大姑娘的伤害。”

    “是了是了,我也听说了,反正都是韩家姐妹,相貌有几分相似,童大公子既然得不到姐姐,娶到妹妹也算安慰了……”

    豆豆暗暗咬牙,看了苏净一眼,果然她越听越气,素来温和的眉目凝结成霜,大刺刺进了屏风内,扫了一眼,皮笑肉不笑道,“我道是谁在背后乱嚼舌根,原来是陈夫人,那便难怪了。谁人不知陈夫人的巧舌如莲,有气死人活白骨的功效。失敬失敬。”

    陈夫人脸色一白,“童夫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怎么,你们能做还不让人说了?”

    “我有人证亲眼看到你家童大公子与一玉面小公子拉拉扯扯,还旁若无人地在河边亲自为他擦脸拭面,你何不回去问问你的好儿子,都做了什么好事!”‘’

    这说的,莫不是她和童博?豆豆嘴角抽了抽,无语凝噎。

    “一派胡言!”苏净攥紧了衣袖,恨不得撕烂她的嘴。“我家博儿事务繁忙,哪有功夫管这些子虚乌有之事,真是可笑。哦,我倒忘了,你家公子成日游手好闲无所事事,也难怪你觉得旁人都与他一样,成天为了儿女情长哭哭啼啼,我还听闻前几日令公子为了一青楼女子,与商户聚众斗殴,陈府真真是好家教啊。”

    “你!”陈夫人突地站起来,气得脸上肥肉一抖一抖,正在僵持之际,陈夫人突然瞥见门前晃过一人,拔尖了嗓门喊道,“韩夫人!韩夫人!”

    众人齐齐望去,呦,那不是韩霸天的正室龙雁嘛。无巧不成书,这下当事人齐了。

    龙雁无意撞见,她就出来买个首饰,怎地又扯到童韩两家?她本想压低了脑袋,加快脚步默默离开,谁知竟被陈夫人眼尖逮个正着,冲着众人干笑几声,“我府中有事,你们聊,你们聊。”

    “韩夫人,别急着走啊!”陈夫人顿时冲过去拦住她的手臂,硬将她拉了进来,“如今大伙儿都在这,京城也沸沸扬扬传了几日,都传童大公子将与韩三姑娘定亲,可有此事?”

    苏净冷冷看着,冷眼旁观。

    龙雁解释道,“陈夫人从何处听来这无稽之谈?我家珠儿刚刚及笄,年岁尚小,还未考虑婚假之事。”

    不知谁说了一句,“呦,韩大姑娘不要,连韩三姑娘都看不上童大公子呢。”

    苏净冷笑,“笑话,京城里多少世家名秀想与我博儿结亲,不过区区一个三品韩家,也妄想攀上我们卫国府?韩夫人,当年的事我们两家都心知肚明,别以为博儿既往不咎,你家三姑娘在国文院求学,就可以借机搬弄是非、颠倒黑白!”

    “我家博儿对你们韩家的姑娘半分心思也没有,娶谁家的女儿都不会娶你韩家的女儿!否则我苏净二字就倒过来写!什么童韩之好,无稽之谈可笑至极!”

    落下这句话,也不管龙雁难堪万分,苏净一拂袖,“豆豆,我们走。”

    “是。”豆豆从未见过苏净发这么大的脾气,歉意地对龙雁行了礼,便跟着苏净离开了。

    不知为何,她对龙雁总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觉得这些传言并非韩家所为。

    就韩珠儿那藏不住事的样儿,若真有此事,必然惊慌失措来找她求助。况且,明知苏净对他们已有颇词,即便有联姻之意,也会私下谈妥之后再行公布。如今不知哪里传出的谣言,对童韩两家都没有半点好处,反而落人口实,与卫国府交恶。

    苏净全然没了兴致,豆豆将她送回卫国府后,才回到国文院,与早等候在密室的博战二人汇合。

    童战见到姗姗来迟的豆豆,问道,“怎么这么迟,我们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哥不放心,正准备去找你。”

    童博以眼神看她,见她安然无恙,神情一松,豆豆解释道,“我陪童夫人耽搁了一会。”

    她简明扼要提了苏净与龙雁不欢而散,苏净忿忿于怀,提醒童战回去言行举止要注意些,免得撞她风口上,徒惹不快。

    童战噗嗤一笑,“哥,你这买卖可亏大了,以前被韩大姑娘抛弃,现在连韩三姑娘也不要你。找来找去,却找了个韩豆豆。哈哈哈哈哈哈哥,你成心跟姓韩的姑娘死磕是吗?”

    官方吐槽最为致命,童博持着他的手腕一翻,却笑了道,“童战,圣上正商议送公主和亲的人选,你可想去游览一番塞外风光?”

    童战顿时怂了,他可不想再孤枕难眠,“哥我错了,我大错特错,什么韩家姑娘,小弟我只认豆豆一个嫂子!”他看向豆豆,“豆豆,你放心,童韩两家是不可能联姻的,娘第一个不答应!”

    “好啦,人家珠儿早就心有所属,都是一些捕风捉影的事,传得越来越离谱。”豆豆鄙视看了眼见风使舵的童战,冷静分析道,“韩大人与韩夫人爱女如命,明知道童夫人与韩家有隙,积怨已久,怎会把女儿嫁进童家,这不明摆着把珠儿往火坑里推吗?”

    “……”

    “……”

    火坑本战顷刻间毫不犹豫地后退五步,以策安全。

    “豆豆,你方才说什么我没听清。”火坑本博看着她,却微微笑道,“你再说一遍。”

    “……”豆豆哭丧着脸,“童大哥,我什么也没说,我什么也不知道。”

    这未来嫂子全然是个没骨头的,跟他一样。童战回了眼鄙视,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呵。”童博冷哼一声,豆豆凑上前抱住他的腰,小声说了句什么,童博轻笑一声,一手揽上她的细腰,宠溺地屈指划了下她的鼻梁,两人相视一笑。

    “停——!!!”

    童战别开了眼,抖了抖全身鸡皮疙瘩,道,“你们喊我来这虐狗呢?欺负我天雪不在这是吗,能不能开始办正事!”赶紧办完,他回家搂娇妻去。

    对噢,还有正事。

    正事什么来着,哦,记起来了,处理外面假博谢琮。博豆如梦初醒,三人整顿一番,出发。

    苏净购置的东西,晚些时候各个掌柜都派人搬来一个个大箱子送进国文院指明给豆豆姑娘,流言不胫而走。谢琮功夫高,要在不让任何人察觉之下将他掉包,并不是简单之事。

    豆豆以“童夫人误会我们关系”为借口,邀假博单独谈谈,解释误会。

    假博对豆豆心有余悸,推说病了,躲在房里不出来,派护卫在外拦她。青弘借机调开护卫,里应外合让三人进来,豆豆顺利入了正殿,假意关心他的病情,在桌前哭得梨花带雨,满目爱意,追问他为何始乱终弃,避而不见。

    假博一个头两个大,被她哭得心烦意乱,见她不展露“才艺”时还算倾城可人,按耐性子与她哄骗着,贼心又起,动作却不掩往榻上带。豆豆趁他搀扶之际,一颗药丸从袖中落于指尖,屈指扣向他的嘴,欲将药丸投入他口中。

    假博反应极快,避开了她的药丸,岂知豆豆反手一迷香洒出,他虽极快屏住呼吸,还是吸进了些许,眼前开始晃动。博战闪进,与他在院中厮打起来。

    豆豆亦加入战局,三人对一,谢琮很快败下阵来,被豆豆五花大绑踩在地上逼问幕后之人。谢琮自然不供,企图咬舌自尽被她一掌劈晕,又喂了迷魂丸,让他陷入昏睡。

    童博料到他不会供出,反正幕后之人会主动联系,他倒不愁。如今需将谢琮带去义庄,藏于他所待过的棺材里,以免打草惊蛇。豆豆考虑到童博有伤在身,主动请缨与童战将谢琮带走。

    京城城外,某处偏僻义庄。阴风阵阵,破败积灰,鲜有人烟,只余一盏破旧的灯笼在冷风中摇曳。

    掀开棺材盖,童战掩鼻挥了挥扬起的粉尘,瞅了眼站在五步之外的豆豆,弯腰正要提起地上昏迷的谢琮,“过来,搭把手。”

    豆豆拧鼻站在义庄门口,一脸厌恶死活不踏进来,对他的呼唤充耳不闻。童战弯腰等她,半晌也不见她移动,挺直了腰喊道,“你站那儿看戏呢?这人太沉,快过来。”

    “我是姑娘,这种事太粗鲁了你做。”她全身都在拒绝。

    “你太谦虚了。”童战凉凉瞥了她一眼,“虽然你现在是女儿身,但内心依旧是铮铮汉子一条,哪像我家天雪,从内心到外表都是柔弱的女子。”

    豆豆抖了抖,翻了个白眼。

    “你该不会是怕了吧?早说啊,还拦着不让哥来。”

    豆豆不答,望着童战不合时宜地想着:童大哥一尘不染,皎皎如月,怎么能来阴侧侧的义庄,做扛“尸”这种粗鲁之事呢。

    童战当然不知她心中所想,认命地一人扛起谢琮,好不容易才将人连拖带拽地塞进棺材,密封盖好钉上长钉,与之前别无二致。

    这日午后,一道窈窕人影出现在国文院门口。

    “这位大哥,请问院中可有一个大概这么高,眼睛大大的,皮肤白白的,逢人就笑,爱吃功夫又好的韩姓女子?”

    守门侍卫不假思索问道,“姑娘,你说的可是韩豆豆姑娘?”

    “对。”她原先想不起来,他这一说又隐约记得是这个名字,“烦请通报一声,就说尹凤姑娘找她。”

    豆豆正在童博书房昏昏欲睡,听人来报门口有位自称尹凤的姑娘找她,豆豆睁开睡眼朦胧的眼,在脑中搜寻了半晌也不记得尹凤是何人,疑惑道,“谁?”

    童博在旁提醒道,“尹凤是月牙姑娘的大名。”豆豆顿时清醒了大半,猛地站起来,又觉不妥,悻悻往童博那看了一眼。

    童博垂头批文,温和与她道,“去吧。”

    “嗯。”得到他允许,豆豆身影一晃,瞬行至国文院门口,果然看到那道熟悉的面容站在那儿,她落到月牙跟前,将其带进院中,寻了处安谧无人的凉亭。

    “韩知哥哥,你穿女装的样子……真好看。”

    月牙怔怔看着一袭鹅黄裙装的豆豆,粉唇未点而朱,柳眉青黛,肤如凝脂,如玉如琢,乌丝如墨披在肩上,眉宇间浑然一抹英气,潇洒肆意。

    她早就知道她的韩知哥哥啊,生得好看。未曾想,女装的她竟也这般好看。月牙问她,“我还是习惯叫你韩知哥哥,可以吗?”

    豆豆应道,“随你。”

    “你额头的伤怎么样了?”那日她以为豆豆会躲,用足了力砸的。

    豆豆掀起刘海给她看,“已经没事了,你看,什么痕迹也没有。”童大哥知道后,给了她宫里用的御药,效果奇好,涂两三天就好了。

    月牙放心了,眼中漾了笑,道,“韩知哥哥,我……要走了,离开京城,继续追求我的梦想。这一别,不知何时才会见面,我……我,”

    豆豆这才注意到她肩上背着行囊,她从里头取出两个油布包,双手递到面前,“你爱吃甜食,爱吃肉,我做了你最爱吃的桂花芙蓉糕和蜜汁烤鸭,刚刚做的,还热着,你……记得趁热吃,这也许是我……最后一次,做给你吃了。”

    “月牙……”豆豆伸手接过,入手的油布包还温热着,她一时哽咽万千,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剩下一句最无力的,“……对不起。”

    月牙沙哑着声音,冲她笑了笑,“不用觉得抱歉,我以为我再也无法做给你吃,如今……真好。”月牙深吸一口气,将漫上来的泪意又压了下去。

    “韩知哥哥,我知道你还好好活在这世间,就已经很知足了。”

    豆豆心头一颤,攥着油布包觉得烫手,明明此时她是笑着的,豆豆却巴不得她挥着长鞭冲自己撒泼打滚,冲自己撒气报复,将所有委屈不满愤怒都发泄出来。

    现在的月牙,反倒令她无所适从了。

    “月牙,你骂我吧,打我吧,不管怎样都好,是我隐瞒在先,又行逾越之举让你误会,总之,统统都是我的错,你别憋在心里,你打我抽我吧,无论怎样都好,只要你能解气,只要能补偿你,我都甘愿受之。”

    月牙侧过头,看向亭外的一颗歪脖子树,灿烂的阳光掠过树叶与树叶的缝隙,洋洋洒洒落了一院明媚,凉亭里两人的影子斑驳在地,明明两人离得有些距离,月牙微微歪下头,她投下影子正好靠在豆豆影子的肩上,恰似依偎在一处。

    “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也有一颗这样的歪脖子树。”

    她伸出手,在空中临摹着两人相依的影子,似羡慕一声,“你看,他们多好。”

    “……”

    “你不记得了,是不是?”月牙涩然一笑,缓缓放下手,“你从来都不记得这些,不过……现在也不重要了,都不重要了……”她说到后面,越来越小声,近乎无声。

    “……”豆豆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作答,只是握紧了手中的油布包。

    月牙默了一瞬,抬头定定看着她,“只要我解气,骂你抽你打你罚你,无论怎样都好?”

    豆豆不假思索,“是。”

    “好,你且听着。我要你好好吃饭,好好照顾自己,不要老是吃肉偶尔也要吃蔬菜水果,不要为了省顿饭钱又乱撩小姑娘,不要仗着自己吃不胖老嘚瑟这样容易被人揍。不要吃到好吃的就一个劲吃,涨肚子撑到半夜没人给你煮消食茶。不要仗着自己酒量好就与人斗酒通宵,就算有那狐狸精给你捡尸,你也喝不到美味又缓解宿醉的解酒汤了。”

    “我花了两年药膳才调养好你的胃疾,少吃生冷食物,胃疾再犯就没人日日做好吃的药膳,你只能认命喝苦药了。”

    “还有,以后看到桂花芙蓉糕和蜜汁烤鸭,要想起我。”

    豆豆听着,神情乱了一瞬,“月牙,你别对我这么好。”她受不起也还不起。

    “我没你说的那么好。我很坏的。”月牙望着她,泪光盈盈笑了,“我不罚你,罚了你我们就两清了。我要你一辈子都欠着我,记着我,想着我,一刻都不许忘了,你还亏欠我。听到没有?”

    豆豆红了眼,“……好。我记着,我韩豆豆一辈子都欠月牙。”

    月牙终是走了,割舍了这段没有结果的单恋,离开了生她养她的京城,追寻自己的梦。

    她临走前,曾问:“韩知哥哥,如果……如果下辈子你是个男子,你会喜欢我吗?”

    然后呢,豆豆沉默了。既然无心,就不要再给她期待。

    她走后,豆豆独自坐在亭中,一口一口将桂花芙蓉糕和蜜汁烤鸭吞入腹中,一边吃一边哭,一口又一口,食物融合了泪水的味道,还是如记忆里一样好吃。

    后来,她看到油布包里夹着一个小小的油布包,打开看之,是一本手写的札记。

    上面别无他话,只详细记录了月牙多年研制的消食茶、解酒汤和各类调理滋补的药膳配方。

    “这个傻月牙……”她的手指握紧了札记,悬落的泪珠砸进了土里。

    对我那么好,那么的好,好到,当你离开时,我的心这么疼。

    童博找到她的时候,豆豆正抱膝坐在凉亭的石阶上,脸上泪痕已干,双眼红得像个兔子,膝上放着一本手札,旁边有一些散落的油布和鸭骨头。

    “豆豆。”童博挨着她坐下,以指腹擦去她唇边的污渍。

    她眼神飘忽盯着前方,低喃道,“月牙走了。”

    他道,“我知道。”

    “我们还会再见面吗?”她真的不想失去月牙这个朋友。她……很重要的。

    他道,“一定会的。”

    “童大哥,我的记性是不是很不好?”豆豆将视线落在那本手札上,“月牙说的许多事,我都不记得。”

    “是,也不是。”童博与她道,“你背一首诗,可能需要两三天也背不齐全。可论武功招式,你看一眼便记住了,还能抽丝剥茧推出施展者的路数门派,许多年也不会忘。人啊,记忆力是有限,大多只对自己在乎的事物记得清晰。”

    所以啊,并非你记忆不好,只是无心月牙,万事如过眼云烟罢了。

    豆豆突然问他,“那你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吗?”

    瞧,猝不及防一道夺命题抛来了。防不胜防。

    童博答道,“自然记得,你淋着雨蹲在路边看蜗牛,看得入了迷,我唤了许多次,你也不搭理我。”

    “不是。”豆豆摇头。

    童博诧异,“我们之前见过吗,什么时候?”不可能啊,他若见过她,决不会忘的。

    “当时你不知道是我,我却知道是你。”豆豆唇角轻勾,“你可记得,几月前童战刚回府那日晚上,他被罚跪祠堂?”

    她这般一说,童博想起来了,“你便是那个替身小厮?”

    那个时候,童战偷懒让她顶替罚跪,被他发现还使劲替童战辩解,一副唯童战马首是瞻的姿态,当时他只觉得这孩子是跪傻了,秉着“关爱智障人人有责”的心理,就放她回去了。

    “当时知道是你,我都吓坏了不敢出声,一个劲低头,就怕你看出破绽,可还是被你发现了。”豆豆说着,突然瞧见身旁男子垂首偷笑,疑惑问道,“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童博轻咳一声,端正姿态,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那日回府本想直接回房,不知怎么地,莫名去了趟祠堂,遇见了你。当时我还觉得奇怪,如今想来,原来是童氏先祖在上,冥冥之中指引我与你相见,我自然心里欢喜。”

    “……”豆豆给他个眼神自己体会。

    你当时明明是知道童战被罚你找父母求情后特意去祠堂叫他回房的好吗!真当我记忆力如此不好吗!关于你的事我何曾忘过。

    信了你的邪!

    童博温柔笑了,抚摸她的头,“原来你记得。”

    这个结果他表示很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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