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全世爱，全是你16
【30】
书页的光影间最是安静的流年悄然划过，童战望着厚厚的书籍出神，时间回到那天，他和尹浩单独在房间里，尹浩对他说的话。
童战尹浩的印象已经很淡了，再次见面，时光却仿佛还停留在那年夏季，有那个精干的叔叔，还有旁边那个冰雪聪明的小姑娘。
“他走的时候，痛苦吗？”尹浩背后靠着软垫，看向面前的童战，话语问出，不意外地看到童战的眼眸垂了垂，睫毛微妙盖住了提起他时候的落寞，然而他很快便调整好了状态，再抬头，是一个小辈该有的态度。尹浩见此，忍不住在心底叹息，人总是在变得，多是被生活磨的。
“恩，不想吃东西，吃了也会吐出来，其实相比于身体的难受，精神上的折磨更为痛苦。”童战回想着父亲最后的样子，如实道。
尹浩叹了口气，包含着无奈，命运待童战一家实在是刻薄，相比之下，他已足够幸运，“可能离开对他是一种解脱吧。”
童战默默的点头，称是。
气氛很沉重，倒是尹浩先打开了话题，“我很感谢你的父亲，如果不是他的疏导，大概天雪母亲的离世会给她留下不小的阴影，到底是个孩子，虽然现在我们还是不能像父女一样相处。”
童战静默半刻，低声道，“叔叔，其实一直以来都是旁观者清的，以我的角度看来，天雪她很舍不得您，从来都是爱比恨多，更何况你们之间的只是误会。”
听到误会，尹浩颇有兴趣：“噢？误会？你怎么就知道不是因为我的背叛，她母亲才会想不开？ 你父亲应该也不清楚这些细节的。”
童战微笑否定，“我不知道那些细节，我只知道您并不是一个会为背叛的人，您也许会有放不下、也许会执着于过去的承诺，但您不会背叛所爱之人，因为天雪也不会，她和您很像。”童战的猜测其实是不负责任的，只凭对一个人的印象就知道他会不会背叛，未免轻率，但是童战学的就是心理战，他敢这样说，事实证明，他赌对了。
尹浩哈哈一笑，让童战心里的大石落了地，“你小子啊。”
笑声过后尹浩收起了开怀的笑容，转而是一张平静的面孔，虽然也在笑，但是给童战一种接下来他要说点什么的感觉。
第六感准的堪比女性的童战再一次猜对了。
“任何方面你们都很配，唯有一点，你真的忍心吗？或者说，真的要自私一次吗？”尹浩的问题童战一听便懂，他沉默了半刻。
“你不用紧张，我不过是个将死的老头子，就算等我死后你们立马结婚也没什么，尹天奇考虑不到那么多，没有人会阻止你们的，我只想问，你真的忍心吗？不懂？你肯定懂，你很聪明。”
童战依然没有答话，他在思考尹浩话里的含义，却听尹浩没有得到他的回复，便自己说了下去。
“人啊，谁不自私呢，那是我唯一的女儿，我肯定要为她多考虑一些，你别看她主意多有主见看起来很厉害，实际上一到关键时刻她就要掉链子，这些年费了不少心思为她，不过这些她知不知道都无所谓了。你的事儿我也大概知道一些，天雪她姑母暗中找的麻烦我也知道，却并非我的授意，或者说不全都是我的意思，只有一部分是。只是那时候我还抱着希望，希望你们之间感情还没那么深，一点挫折、分了也就没事儿了，可是你们竟然走到现在。我能看出，她很信任你。”
“你若早早地躺下了，你要她把大好的年华都耗在你身上吗？别怪叔说话难听，事实如此， 对吗？无法治愈，只能缓解，你能撑到今天说明你是个坚强的孩子，可我怕的还不止如此，不光是她要用一生照顾你，我更怕你会伤害到她，你身上的伤应该不少吧？我见过你父亲那时候的模样，就觉得可惜，为你这个孩子感到可惜。”
他的话让童战久久地沉默下来，他坐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无法反驳。
久到尹浩觉得累了，他握了握童战的手臂，力道不重，却意义深远。
“想好的话如果需要我帮忙，尽管开口，尹家这些年不说有多大影响力，积累的人脉倒也不乏有用的，总之，不管结局如何，都好好地。去吧，我累了。”
童战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出这个房间的，仿佛经过他的提醒，身上那些陈旧的伤疤也烧了起来灼灼的疼，连带着心脏一起疼。
尹天奇正式接手公司，焦头烂额，他本来就不是个杀伐果断适合经商的人，饶是带着无奈，他还是要坚持住，他不可能把这个位子让给那些敌视他的人，那对他和天雪都不利。
午饭时间，尹天奇匆匆几口解决酒又扑了回去，天雪是吃完饭来的，到的时候就看到尹天奇恨不得把自己埋到文件堆里，她敲敲门，尹天奇不耐地抬眼望去，看着她。瞬间惊喜爬上了脸庞。
“吃饭没？你干嘛这么热情？！”天雪看着冲到面前的尹天奇。
听了她的话尹天奇不由分说拉着她往办公桌边上走，“你可来了，快帮我看看，今天弄不完我可不打算回家。”尹天奇说着，又坐了回去。
“我可是要回家的！”天雪嘴上说着，还是坐他对面，帮他分担。
尹浩曾说二人性格互补，互相帮助才能成大事，可惜说错一点，两人都不想成大事，天雪想安静地待在自己的世界里偶尔出来冒个头，与世无争；尹天奇是守住这公司，和赵云一气双宿双飞，所以目前的出境有些难。
一方面是二人暂无远大规划，二，便是姑母手上的权，她一心想要这公司，无论是天奇还是天雪坚决不退让，尹浩还在，所以她也不敢太过嚣张，现在尹浩每天都在家养病身子越来越差，姑母那一帮开始蠢蠢欲动了、小动作也花哨的很。
“光看文件是笼络不了人心的。”天雪从文件中抬起头道，尹天奇紧皱着的眉头似乎也是很赞同。果然他缓缓点头“我知道，我只是不知道如何去做。”
“他们看得是经济和前景，和能给他们的保证。”天雪这话也不错，姑母那边与他们相比确实是更有优势的。
两人面对面，陷入了沉重的局势当中。看他那个愁苦的样子，天雪非常贴心地约了赵云，然后把尹天奇赶出办公室，再这样下去公司没怎么样，他会疯了。
公司的事儿尹天奇基本不和赵云说，只是今天他那副模样实在看着糟心，赵云也忍不住多问两句，尹天奇纠结在三，还是告诉她了。
没想到听完以后赵云非但没陪他一块儿郁闷，竟然还嘲笑他，“你千万别说认识我，笨死啊！”
尹天奇沉脸听的更郁闷了，赵云笑够了，给他出了个主意，完后拖着下巴等他反应。
尹天奇听完后的表情可谓精彩，不可思议、茅塞顿开、豁然开朗、看救星一样看赵云，
“如何啊尹大总裁。”赵云抿了口酒，调侃道。
方才她的主意一下子打通了尹天奇的任督二脉，他跟赵云再次确定：“一点余地都不留？”
赵云不犹豫地点头，“给敌人留有余地是有多闲？！没人会感激你的仁慈，省省吧、”
再次被打击，尹天奇却丝毫不气，和天雪下午提的建议比起来，赵云的这个更变态，更让人激动，看到尹天奇坐不住地激动，赵云的评价是，“抖m。”
“说我！？”尹天奇往前凑，问。
赵云重重点头，一点不含蓄！尹天奇却，“才不跟你计较呢，不过话说回来若能成，说明你挺有这方面的天赋的！我雇佣你来当个助理？怎么样？”
赵云挑眉道，“助理？怎么也该是个高层吧。”
“那要看这事儿成不成。”尹天奇摆个花架子，赵云勾着唇笑瞪他一眼，没接话。
“或者，老板娘，这个没问题，不需要等。”尹天奇说完，有些紧张，这种拐弯抹角的求婚真符合他的性格啊。
赵云淡淡的瞥了他一眼，“求婚的话换给地方比较好哦，不过目前还可以给你免费打工的。”她不着痕迹转移了话题，让尹天奇眼神暗了暗，随机他也跟着转开了，笑着，“那不亏待你了，好歹说个要求吧。”
两个人心照不宣地聊天，直到送她回家，尹天奇又选择回了尹宅，尹浩白天睡多了这个点竟然还醒着，戴着眼镜靠在床头看书，尹天奇进屋后，坐在了父亲床边。
尹浩温和地询问有事吗？尹天奇不想拿公司的事儿烦他，可尹浩却一清二楚，主动问起了近况，尹天奇交代了一下后，犹豫了一下，“天雪的意思是要镇压住，没必要留余地，您觉得”
尹浩微微一笑，“这是你那女朋友叫赵云吧，是她的意思吧？”
尹天奇大惊，吞吞吐吐了半天，恩了一声，又问，“您怎么知道的？”
尹浩没回答这问题，接着说了下去，“也不是不可，你要有自己的判断力，不要凡事都让别人做主，出主意的可以有，但是不能掌大权，你明白我再说什么吗？天奇。”
饶是他反应慢也知道父亲的意思了，这是在防着赵云，没和父亲争论，尹天奇点头，“我知道了，那您早点休息吧。”
“当年你想学艺术，我也知道你对公司的事根本不上心，你会后悔吗？”尹浩的问题让尹天奇顿住了脚步，背对着尹浩，天奇僵硬地转头，“我不明白”
“想保护爱人，不强大一点怎么行呢？好了你去吧，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他话里暗藏玄机，尹天奇并未放在心上，直到离开房间，当然也错过了尹浩低垂着头，眼镜顺着鼻梁往下滑了一小段，露出满眼的心酸会悔意。
【31】
忙碌的时光一天天过去，快到下班的点了，童战活动了下脖子，抬头时恰好有敲门声传来，“请进。”
是舒凡，踩着一双平底鞋，往日活泼而清新的脸庞此时有些低落，童战整理材料，与她闲聊，“怎么了，愁眉苦脸的，傅深欺负你了？”他开玩笑。
舒凡语气有些难过，她走到办公桌前，犹豫着从背后递出一封信件，“这是小雅的辞职信。”
小雅是个新来的实习生，还没毕业呢，只做些简单的工作、积累经验，童战记得那圆脸微胖的姑娘，不过不太熟，便问，“辞职信应该由本人上交。”他虽这么说，舒凡抬眼撞进他眼里，黑亮瞳孔中带着疲惫地倦意，可那温和的笑意还在熠熠发光，似新阳，又似未融化的暖雪。
“她情绪有些激动。今天她本是要带着病人做康复训练的，结果其实也有她的错，没有做好安抚，被孩子咬了一口，然后外面等待的孩子家长听到哭声进门不由分说就打，还是傅深带着人来制止的，劝了好久还道歉了，家长才走。”想起来那时候的情境舒凡就觉得后怕，如果是她遇到这样的家长，她一定不管不顾先打一架再说，决不允许别人伤害自己，这样想法无可厚非，小雅涉世未深年纪不大，被对方吓懵了就愣住了，脸上也破了妆也花了，看得人都心疼。
“傅深接手了？”童战问，看到舒凡点头，他沉吟道，“怎么没有人告诉过我？”
舒凡踌躇，“那天你没在，后来傅深说你最近忙的人都瘦了，这种事不要打搅你。”
“我去看看她吧，要辞职至少要亲口对我说，她挺聪明的又勤快，这样放弃未免有些可惜。”童战说着踢了下桌子腿，椅子带着他向后滑开，他起身拿上外套向外走。
开门正好碰到天雪，她下午休息中午准备和他一块吃个午饭，要不然他肯定又糊弄过去。
“吃饭去吗？”天雪问他。
“工作还有点没做完，你在这儿等我一下，马上回来啊。”
“噢”
舒凡跟在童战的身后与尹天雪擦肩而过时看了她一眼，眼神不太友好， 表情有些僵硬而冷淡，天雪注意到了，她淡淡的撇开视线，并没在意，不喜欢她的人多了，她又算老几呢
天雪到诊所的次数不算多，一周一次的样子，舒凡也曾远远见过，这次是面对面的相遇她忍不住地上下打量了她，确实是个美人，属于美的很气质的，虽是没什么表情，却也散发着独特的光彩，相比之下舒凡有些自卑，于是她努力做出一副高傲的模样从她身旁走过，跟在童战的身后，其实见天雪之前她还有着一线希望，饶是知道童战有女朋友了，可是见过她之后，舒凡心里已有了答案。
“她在里面吧？”休息室，童战扭头向舒凡确认，得到肯定的答案后，童战敲了敲门，听到一声闷闷的进来后，他推门而入。
“童童医生！”小雅没想到他会来，想到那封拜托舒凡递上去的辞职信，她感觉脸热了起来，应该是红了，这是被上司来亲自质问了，看来这条路是断了。
小雅的心里戏很丰富，童战却随意拉了把椅子过来，“坐下谈。”
天雪坐了一会觉得时间差不多了，打算到门口去，正好一块儿出去吃饭，结果在门口又等了十分钟，还是不见他的影子，她并不着急，索性走走停停地闲逛诊所。
人不算特多，有加班的还在奋战，这诊所挺大， 有三层，治疗室都在上面，下面主要是接待、交流的会议室与办公室之类，一路有人与她点头打招呼，也没人拦着她，天雪就一路走到了三层，康复治疗区域。
相比于一层这里安静多了，单独分开的区域全部都是密封隔音的，治疗期间也会拉着帘子不被外人打扰，病情越重、防护措施便做的越严密，很多恢复的不错的孩子会定时定点去花园散步、鼓励他们玩耍，整体来说这儿的环境是省内数一数二的。
眼看着就要到走廊尽头了，天雪想着多待可能会打扰别人，便把脚步控制地更轻，准备下楼，就在这时，尽头的那间房内忽然传来砰的一声，像是有人撞到了墙上。
暮色无边，冬天黑的早，随着太阳的西沉走廊也暗了下来，许是搞完卫生想开着窗户透透消毒水味，冬日的风哪怕一丝都是透骨的寒，今天的风尤其冷，吹在天雪后脖颈上，她裹紧了衣服，丝毫不觉自己加快了步伐。
背后的撞墙的声音又传来了！这次还是砰的一声，更像是一个非常巨大的包裹被重重地摔在了墙上，用尽全力的一甩，这一声感觉旁边的墙壁都在跟着颤，而后又陷入了一片静默，走廊里又暗了几分。这时候似乎下楼通知医生最明智，天雪打算快步走回去盯一下门号，往前走几步其实就能看到，不会面对病人。
想着她飞快地跑了过去准备扫一眼就离开，304，好的记住了！就在她后退着要离开这里的时候，面前的玻璃上猛地扑上来一个人，满脸是血还有头发黏着，更可怕的是那人对着天雪的方向拼命地嘶吼着！满面的惊恐神色，不住地扼住自己的喉咙发出含糊的声音，这些天雪都听不到，但着实被吓了一大跳，近日来紧绷的那根弦被这么一刺激，带来尖锐的脑中疼痛异常，她低头揉揉眉心，打算赶紧下去通知医生来，一转身就撞进一个怀抱里。
她倒抽一口凉气，童战也感觉心跳漏了一拍，飞快地握住她飞过来的手，“是我，别怕！”他沉稳的声音唤醒了天雪的理智，方才她以为是那人出来了！
这时走廊的灯被童战打开，看到天雪满脸惊汗，他贴了贴她的侧脸，关切道，“怎么来这儿了？不是说在楼下等我吗？”
天雪缓过神来，道了声抱歉，童战看她真被吓着，也没有多说。
带她下了楼，安排304的主治去盯着，晚饭他们吃的烤鱼，天雪一直蔫蔫的，显然是还没缓过劲儿来，童战剔了一碗鱼肉放到她面前
“哦，好的。”天雪反应慢了半拍。
“不要再想了，那个很平常啊，晚上你快睡觉了打个电话给我，我教你怎么放空思想，睡个好觉，明天你就不会再想这件事儿了。”童战建议，他这会是真饿了，烤鱼又香又辣，很是下饭，他决定再来一碗米饭。
“我没想那个人，我只是觉得你每天都要面对这样的病人吗？”天雪胃里堵得慌，问他。
童战面不改色地吃鱼，“没有啊，这个是别的地方转来的，没人愿意治，就放这儿了，看着夸张其实这种能宣泄出来的并不是最难治疗的，有几位很厉害的主治专门负责他呢，放心吧，今天应该是复发的时间，你知道的凡事都不会一路向上，包括治病也是，一定有一段下坡路，而后才会继续向前，复发甚至比病初还要痛苦。”
“你经历过一样呢！”天雪随口道，他没用特难的词汇解释，听起来更真实了。
童战顿了一下，继续吃饭，“所以啊，不用担心我的。大部分我面对的孩子还是挺萌的。”
“是嘛。”天雪道，胃里舒服了一些，而后又想起来尹浩，“你说我让我爸去治疗。。。是不是太没道理了？身体是他的，我干嘛这么管闲事呢？”
“你越来越关心他，仅此而已，快吃，鱼凉了。”童战安抚道。
天雪恩了声，低头吃鱼，那鱼肉晶莹剔透而且剔的水平还挺高，莫名其妙地愉悦。
“那时候有人调侃，有病不治疗，胆儿真大！其实在我看来，那些敢于来治疗的人谁说他们没有鼓起勇气呢？”童战道，看到天雪送鱼到口中的动作一滞，他笑了笑，“换个位子想想，如果是我，你会让我去治吗？”
他这样问天雪总觉得心里惴惴的，她盯着童战眼睛看，看不出什么，只有坦荡荡的笑意在眼中凝结，良久，她吃完这口，才说，“那要看你的选择，你想治，我便陪你，你不想去，我也可以陪你。”
这是童战最不愿听到的回答了，带着不负责的感觉，当下他却面色如常，“唉，我好感动啊怎么办！快亲我一下！”
“。。。。。。”画风变太快了！
可是根本没有时间让天雪纠结治疗与否的问题了，一周后，她还在上班，正对着电脑中关于疾病的资料出神，便接到了尹天奇的电话。
“天雪，爸他可能不行了，你在哪儿？我去接你。”
刹那冰封，她还在兴致勃勃地想着如何如何，那边的消息却如当头一棍，她不禁想，还有没有一点希望？也许又是那老头子想办法用生病让她回家？
她想用这个念头来抑制胸中的隐隐的不快感觉，而不想用别的言语来说出这种慢慢地而又有力地使她的心冷得紧缩起来的感觉。但是这种感觉增长起来，升到喉咙口，嘴里就充满了干燥的苦味，那是多少糖果都压不下去的。
打车到医院，相距不远，交通顺畅，她不知道自己这一路怎么来的，只是看到尹天奇在医院门口等她，天雪猛地扑了上去，“他是不是他他！”
“你别急，他在上面等你，”尹天奇要扶她上去，天雪甩开他的手，奔跑着冲向楼上，晚一秒就会来不及。
病房门口站了些人，天雪没有时间去看，她径自走过去推房门，这时候天雪的心和手一块儿颤着，如果推开后面对的冰凉的尹浩，她会怎样？
可来不及犹豫，她还是推了开，病房内很安静，外面的人在小声讨论有公司、有遗产，连虚假的眼泪都挤不出一滴来，天雪心里只觉得冰凉，从未感到如此无助，她几乎是扑向了病床。
尹浩艰难地睁开眼，看到是她，却连勾起嘴角露出微笑的力气都要消散了，最后他放弃了，可眼底还是蓄满着慈祥和蔼，他平时都是严肃的呀。
他的手很凉，天雪握着，怎么握都握不暖，她越急，越是无法做到，直到眼泪都下来，手中依然一片冰寒。
尹浩不忍，“不要再费劲儿了，天雪乖啊，听我说，听我说。”
天雪停下，红着眼，看着他。
“枕头下面有个信封，该说的我都写好了，我终于可以跟你说了，我咳咳”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这一下更是将他仅剩的体力消耗了大半。
“别说话了爸，我去叫医生！这里没办法，我们马上转院好不好？一定可以治好的！”天雪扭身就要出，却被尹浩拽住了手。
“听我说完，最后一次了。”
“不不是，不要说。”天雪知道这最后一句说完会是什么，她失声大喊着。
“我从不曾负她，我只是被自己的软弱吓倒了。”
天雪不明白，“我去叫医生，马上就来！”
可身后已没有了回答，天雪僵硬地回过身，这一秒的动作宛若过了千年那般，既遥远又艰难，却见病床上，尹浩闭着眼，安详地离开。
说完这一句，其实就像人跑完马拉松后，眼前没有目标了，没有任何动力，再不会为了希望而追逐，心里一松，就倒下了，这一倒下，没个一周恢复不过来。
而尹浩，是再也不想要回来了，发妻离开后，他心中那个代表中冠军的终点站已经没有了，他没有继续下去的能量，特别的累，却并不痛苦，终要相见，只有欢喜。
天雪站在原地，双目空洞，手上的冰冷还未退去便传输到了心脏，让它不能再跳动，眼前的空气是有颜色，灰茫茫的一片，许是她眼底的失了光彩，可那心里的冰凉，却比漫漫的灰茫茫更加令人窒息。
她机械地抬腿，走到了窗户边上，而不是尹浩身边。倏的，拉开了窗帘。
顷刻间，刺眼的光亮洒满了整个病房，尹浩平静的面庞也被光线镀上一层柔柔的金边。
童战不管不顾，推门而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的景色，她穿着平时喜爱的颜色-白衣白裤，伫立于阳光底下犹如下一秒便要腾空的天使，床上之人已然没有了呼吸。
童战一步步向她走去，怕惊扰了她、怕她忽然睁开的眼底满是血丝，怕她一遍遍地问自己为什么要死，他的心里一样没底。
时间仿佛静止，他拉住她的手腕要带她回归黑暗之中，此刻的她明明沐浴着阳光，可眼底的悲伤触目惊心，想带她走，这时的天雪心弦微动，似乎才反应过来，她想要扑向尹浩、疯狂地挽留住他，童战制着，一遍遍喊着她的名字，却唤不回她的理智，她已哭的要背过气去，只能再看尹浩最后一眼，便被童战抱了出去。
头疼欲裂，眼前一片花，只听到童战一直在安慰她说，睡一下，一下就好。
那边也有人走了，家属哭的悲哀；另一边不知谁家得了个新生儿家长顺着长廊走过去，不住地分享着喜悦，清洁工嘟囔着这么多人又要扫好久！还有八卦着的。
天雪只觉得凌乱和厌烦，而后便没有了意识。
她这一睡便是一天一夜，想要醒来可眼皮沉重地抬不起，就要这样睡下去，那该有多好？
可脑中另一个意识却在不住地敲打着她的神经，快醒来，快醒来！
天雪睁开眼睛，天，已经亮了，她怔怔的望着天花板发呆，脑子一片空白，发生了什么？
童战恰好推门而入，手里端着热粥，“醒了？吃点东西再睡吧，还早。”
这话如电击一样触动了天雪，“早？什么还早？”
她满脸写着憔悴，眼底的猩红格外醒目，嘴唇都是干裂的，童战不忍，没有说话，却被她再次追问“什么还早？你说啊！”
“天雪。”童战坐到床边，想要去握她的手，天雪躲开了。“什么还早，告诉我！”
童战不可能瞒着她，怎么可能瞒得住，她又不是失忆了，心一狠，他说，“伯父的葬礼，在明天，还早，你在休息一下吧。”
“哦。”出乎统战的意料，她听完后反而平静了下来，童战不禁担忧，“你”
“我很好，葬礼是吧，我会出席的。我饿了。”她说着，想要喝粥
童战审视她许久，没有看出什么，转手把粥递给了她，笑，“慢慢喝，烫。”
等她喝完，擦擦嘴，又准备睡下了，这样的她让童战更没了主意，思考再三。
“信我给你拿回来了，你想看的时候再看。”童战递给他，是尹浩枕头下的那封。
“恩，放边上吧。”天雪道。
“如果你不想面对他们，可以不去。”童战试探着。
天雪不可思议道，“我父亲的葬礼我为什么不去？我当然要去。好了我休息会。”
“好，你好好休息。”
没有失忆、没有记忆创伤、她如此坦然只有两种，看开，或是有别的事情转移了她的注意。可此刻还有什么事情？童战出门反手打电话给尹天奇，在得到答案后，他心中了然，冷笑道，“你打算怎么办？”问尹天奇
对面居然也在笑，只听尹天奇用沙哑的嗓音一字一句回，“一个不留，欠我的、我父亲的、还有天雪的，我都会讨回来的。”
“那就好。”
说完，便挂了电话。
晚上又去看了一次天雪，她睡的很香，也没有做梦的迹象，安静的过分。
葬礼这天必下雨，他们沿用的是老祖宗留下的规矩，中式葬礼，要守灵的。
天雪收拾妥当后和童战一起到了现场，雇佣的专业的人员已经把灵棚等等的搭好，准备就绪。
天雪走进棚子，正对面便是尹浩的黑白照片，不知什么时候画好的，天庭饱满、面容慈善，就像个普通的修养很高的老人家。
天雪眨眨眼，上香磕头后走到一边与尹天奇并排而跪，天奇看了看她，“没事吧？”
天雪摇摇头，正巧有人进来上香，他们要还礼的，谁都没有再多话。
这一天，各路见过没见过的亲戚都来了，有的面容悲伤、有的不漏声色、有的平静而克制、有的激动到晕厥，孰真孰假，谁又知道呢？
姑母进来的时候假情假意地挤了两滴眼泪，只上了个香便来慰问兄妹二人，两人看敌人一般，却还是还了礼，随后她带着自满的笑离开了。
“是她？”天雪问。
天奇知道她问的是什么，“是。”
尹浩的病情为什么突然不稳定，之前一直控制地不错。
“她趾高气昂地来说了一通，都是些陈年旧事，而后爸他很是愤怒地下床，在桌子边写了一整夜，谁劝都没用，许是累着，第二天突然就不好了。”
尹天奇说的只让天雪冷笑，一遍遍的，指甲陷入了手心也浑然不觉，这一笔笔的账，她全部记在心了。
这时凉风过，蜡烛险些灭掉，两人同时停止了谈话，这才复燃。
二人对视一眼，不敢再谈论尹浩。
入夜，天奇还守着，赶走天雪回去休息一会，天雪答应他下半夜来换他，得到的是尹天奇挥挥手。
哪有心情睡觉，许是睡多了吧，天雪走到棚子后面很远的地方，站在树下怔怔发呆。
童战也帮忙了一整天，还分出神盯着她，天雪状态还好，除了有些虚弱，没有别的大问题，这时见她停下了脚步，童战跟了上去。
“每次睡不着都能碰到你啊。”天雪看到了童战，浅笑着。
“是啊。”童战答。
走到她身边，想给她披衣服，天雪摆摆手，抬了抬袖子，身上的极厚的军大衣根本不冷，“不好看吧。”又肥又大，天雪笑称。
“不会啊，很酷。”童战说。
知道他的安慰，天雪欣然接受。
“其实你想问我为什么不难过是吧？我为什么要难过，我只觉得悲哀。”悲哀亲人的绝情，可她自己，不也是个绝情的人吗？
“我昨天做了好长的梦，梦到爸爸了，他说让我放下，不要为他难过，他会一直都在。他守了我半生，如今他都走了，我哭给谁看？这个家里，除了我哥，有谁会同情我？”
“所以，我不会哭的。让他们失望了，你说我这样的状态是不是挺好的？”天雪凑近童战问他，严肃而认真。
童战没有回答问题，而是拉近了她，“抱一下。”
天雪微愣，直到被拥入一个同样冰冷的怀抱，他也一样冻坏了。
几乎入怀的同时，天雪还是失声痛哭，埋在他怀里哭的不能自已，童战只摸摸她的长发，任由她的眼泪打湿自己的衣裳，那眼泪像硫酸一样透过衣服直达心脏，腐蚀了皮肤和器官，那个烫、那么疼，此时的童战清楚地感受到了心疼。
那是种酸酸麻麻的感觉，任何东西都阻拦不住它占据全部的心房。
他在这个夜里的一个拥抱，便够她惦记一生了。似乎每个痛苦的时期，都有他的身影，他温和体贴活泼而明朗，像个小太阳，照耀她的世界。
思及至此，她沙哑着嗓音，对他说。
“童战，谢谢你。”
一直在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