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六夜卅一的我
更年期经理语录:
公司里最难缠的是什么？
不是勾心斗角妖魔鬼怪的同事，而是不但妖魔鬼怪勾心斗角，还偏偏是个老板会按头要求你背锅的sb关系户！
道理？对错？老板、老板娘雇你是为了来解决问题，而不是反向抛出问题。
不乐意？出门左转，另谋高就，好聚好散不强求。
锅要人背是一定的，背锅侠却是随机的，谁让你大意了，谁让你不长眼主动撞上去？你该庆幸，又不是针对你，除了背锅你也不会有别的损失！
经理的话言犹在耳，要不是同期进公司的老员工，任爽昨天在电话里也听不到这么真情实感的吐槽和剖析。所以挂断电话，她心里只有怒，没有气，反而斗志昂扬。
为了保持精神抖擞、心情舒畅，带着最佳状态去“战斗”，任爽早上特地提前半小时起来跑步，举大瓶装可乐（因为没有专门买哑铃）。她发现白天太阳出来后不会在跑步机上回到过去，于是放心准备晨跑。
任爽她这次没把跑步机着对镜子，而是朝向窗外，目光穿过城市参差的建筑，落在天边微亮的晨曦上。她试着一边刷牙，一边对跑步机发问，除了“我错了吗”之外的各种问题，结果证明跑步机都不能回答。
任爽妆容整齐，长年健身的她身上的痕迹很明显，线条流畅有力，雄赳赳气昂昂去——到公司装了一天鹌鹑。她多么希望老板娘把这项光荣而又伟大的任务交给别人，但是莫得办法！谁让她最近事多，脑子迟钝反应慢了一拍，等她发现情况不对，别的小机灵鬼儿同事都跑光了。又谁让，黑她的职员是与公司有十多年业务来往的老客户的小儿子的半公开的——女朋友！
老板也很烦，这位“女朋友”不是直接由关系户转的员工，而是先员工后转的关系户，也许是身份变太快连她自己都有点消化不良，不好好完成本职工作不说，手还伸得长，哪儿哪儿都是她，最喜欢越级串岗。老板娘在各种场合明示暗示，让员工去怼，无论谁，最好挤兑到她待不下去自己走。连老板和老板娘都不愿意哪怕只是拐着弯的丁点得罪，可见那个客户有多么重要，可见那个关系户有多么牛批。
这种情形之下，任爽和一众同事集体装瞎装耳背，不是老板、老板娘权威不够，只因为谁都知道，暗示就是暗示！等事情拿到明面上，这对鬼精又不愿担责任的夫妻为了给客户一个交待，必然会脸一变，毫不犹豫地把踩雷的背锅侠推出去灭火，而这个连暗示都无脑履行的傻蛋就真的完蛋了！
自从上个月初有辆保时捷每天接关系户上下班后，老板娘血压天天飙升，连降压药都吃上了！她是等不及了，刚好任爽和那女孩儿工作有对接，就想借任爽的手给她没脸。
不过老板娘不愧是老板娘，恶心起人来真是天马行空！明明是财务上的现金账，却把任爽个市场部抓销售小主管逮住拎到人前一通质问，吼得天花板都抖了三抖，完全不顾及自己江南水乡女子的温柔人设！
后排一众员工白眼问青天:快憋不住笑了，怎么破？
这锅背的也太明显了，以至于任爽虽然挨了训被喷了一脸标点符号，内心却起不了半点涟漪，脸上平静如水。毕竟么，她又不管财务，就是倒霉催的帮忙把一个来结账的客户领到了财务部门口，好巧不巧那个关系户刚好在里边蹦跶，然后老板娘一回来就说现金账不对要找她任爽，这么明显的指桑骂槐瞎子都能看出来！
任爽这个销售部小主管跟个电线杆子似的站在出纳办公桌旁与老板娘面对面，老板娘骂着骂着居然把她自己骂笑了。任爽想着:“wc，当众骂人这么爽吗？笑谁不会，你笑我也笑！”然后她就真的杵在那儿回了老板娘一个憨笑，老板娘也确实累了有点口干，又接着骂了一会儿才扭扭屁股去了茶水间。
老板娘训导完毕，任爽隔着玻璃墙四下看看，同事们跟游魂似的飘来飘去静悄悄处理着各自手头的工作，连那个关系户也也终于找了个地方落定，还坐得笔直。财务部的位置也就比老板办公室差点，从这里看同事，其实视野挺好的，谁偷懒磨洋工一目了然，可惜不是她工作的地方啊！
任爽撇撇嘴，潇洒地走了出去。这种时候脊背千万不能弯，不然假背锅就会演变成真受气，欺软怕硬是人之天性，骨子里的劣根，她要给那些躲在四周窥探的眼睛一种感觉，她是以背锅的方式帮助老板娘解决了难题，而不是软弱好欺！她像个凯旋的勇士样抬眼扫向四方，一出来就赢得了大家一致同情和安慰的目光。不是她人缘格外好，也不是同事特别和善，仅是同病相怜，这样的事隔几天就要上演，来呀，大家一起来背锅呀！今天我不踩你，明天你也别笑话我，在关系户面前，抱团才是王道。
财务部的小出纳一路小跑追过来，缩着肩试探地问:“任姐，你中午想吃什么，我帮你叫吧？”
被社会毒打到外表无比圆润的任爽当然不会迁怒，一是确实不关人家的事儿，二是锅都背了再多得罪个人不值当。这女孩儿也是个倒霉的，三不五时被那个关系户串岗插入，她资历比任爽还浅，如果她们头儿不出面阻止，她就只能干看着。
“我看你上次吃的那家麻辣烫不错，帮我叫一份吧，要微辣，带芝麻酱。”任爽笑眯眯没事儿人样接受了对方的示好，她平时出差报销什么的，少不了和这些人打交道，“然后菜就要你上回吃的就行，再要一份米饭，嗯，他们家是送饮料吗？”
“是，送雪碧。”小出纳暗暗松了口气，笑得更加甜，“那任姐，我现在就给咱们点餐，他们家过来一般得半个多小时，中午吃饭人多有时候外卖小哥要排队等好久，早点叫来得快！”
“行，谢谢。”任爽拿出手机，“上次听你说是189￥是吧？我给你发个红包……”她发完红包隔着小出纳的头顶冲站财务部门口对她点头微笑的老会计挑挑眉，笑得一切尽在不言中。
吃过午饭，忙完下午的工作后，准备下班的间隙，任爽在自己朋友圈发了张油锅里的鹌鹑图片，配字:
[调皮]馋死了，今晚好想吃炸鹌鹑！
好友limeily点赞评论:收到！
一天就这么有惊无险过去了，任爽都没想到自己忍功如此了得，快赶上忍者神龟了！
“美女姐姐~”
任爽刚把钥匙插进锁孔正在开门，耳后突然有个甜蜜蜜的声音拐着弯儿拖着腔响起，吓得她猛回头。
一个喷香的透明食盒出现在任爽眼前，食盒灵性地一晃，其后迅速闪出张妆容精致艳丽的女人脸来，“嘿嘿嘿”咧嘴直笑。
“张漂亮！”任爽吓得往后一退，“说，有什么图谋？”
张漂亮笑得特别温柔、特别假，跟诱骗小红帽的狼外婆似的，嘴咧得合不拢，倚着门框忸怩了一下才红着脸说:“我看你发朋友圈说想吃炸鹌鹑，就专门去帮你买了一份。嗯……顺便想问问，你昨天说带我去见我男神，介绍我们认识，是真的吧？”说着，含羞带怯眼儿媚，娇得跟戏台子上的大家闺秀似的，斜斜地欠着身儿把炸鹌鹑盒子塞到了任爽怀里。
任爽怔了怔，抱着炸鹌鹑傻傻地问:“你哪个男神？”
“你！”张漂亮一下子站得笔直，仿佛受到了莫大的侮辱，脑后的的波浪卷儿恨不得一根一根竖起来戳任爽的脑门子，瞪着眼睛急道，“就是你以前的老师曲教授，曲男神啊！我现在阅尽沧海，发现只有他才是我唯一的真爱，只有他才能和我灵魂契合产生共鸣，他就是我的‘巫山云’！”
“不是，你稍等一下。共不共鸣的，你问过对方的意见吗？”任爽深深觉得怀里的油炸鹌鹑有点烫。
“我当然问过，是他亲口说的，我是月光下最美的紫葡萄，我是他生命里未解的迷，是他激活灵魂的艺术密码！”张漂亮吵架跟背诗一样，任爽都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这么有文学口才了，这才注意到她眼窝深陷，眸色混浊，跟多少天没睡觉似的，怪不得妆化这么浓。
“别激动，”任爽好奇地问，“你不是一直说你和你曲男神是神交吗？你们什么时候见面了，他居然跟你说这种话？而且也不对啊，你们既然都已经认识了，那还要我介绍做什么？”
“我是在梦……”张漂亮急红了眼，话说一半忽然急刹车，甩着乌黑的大波浪一跺脚，“总之，我现在只有曲男神，我一定要见他，你不帮忙就算了，少来打击我！”说完她迅速夺回炸鹌鹑搂在怀里，踩着一双十多公分的水晶细高跟飞一般跑上了楼。这玩儿转恨天高的功力，看得任爽都替她捏一把汗，又常常羡慕不已，她也爱美，但过于高危的美，也就只敢看看。
“做梦？”任爽今天当了一天鹌鹑，说一点气没攒下那是不可能的，也无心去多管别人的闲事，开了门回到自己的世界。
现在每天洗漱后上跑步机已经成了任爽的生活习惯，她也不确定这种现象到底好还是不好，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但她这会儿就是想。她感觉自己现在的状态就跟当学生那会儿打游戏上瘾的男同桌似的，临近考试了，总在说最后一次，今天是最后一次，然而每个今天都会变成过去，最后一次却永远不会来，除非生命终结。
今天踏上跑步机后，放眼一看，任爽差点没乐出声，当场高呼一声:“天知我也！”
这一次回到的——居然是今天白天！
任爽大笑三声，她要开启战斗机模式，她要爆发，怼老板娘、怼关系户、怼、经理、怼客户，然后甩掉工作牌，仰天一声狮子吼一声“老娘不干了”，高贵冷艳地走出公司大门——反正只是大梦一场，何不痛痛快快活出心中所想！
任爽这么想，任爽也真的这么干了！
当然，即使是梦，任爽也记着辞职当天还拿不到工资这件事。
为了顺利拿到工资，任爽不想波及面太广、太深，发泄一通后就把火力集中对准始作俑者——关系户，不是她欺软怕硬，是她确实看不起对方这段时间的行为。
你说老板娘想赶人走，却自己躲后边找员工冲锋背锅也挺黑的，但是好歹人家是花着钱、开着工资雇他们这些人来工作、来解决问题的，背的锅也是明锅，也没让人吃暗亏。
可关系户就不一样了，这女孩儿其实一开始还是有好好工作的，可自从因工作需要频繁接触中跟那个老客户的小儿子有了私交后，态度就变了。起初是在某次公司聚会中故意不和同事同路，等大家到了地方发现人数不够时，她才由该二代亲自送到现场，算是小范围内公布恋情。此后一些公对公的业务，她也敢把票据单子和文件装在自己包里上班的时候不经过当职主管，直接拿出来让老板、老板娘该签字签字，该结账结账。貌似把业务简单化了，其实却是混乱之源。
这倒霉孩子一边是这里的员工，一边又以合作公司二代女友的私人身份把非她工作范围内的业务拿来直接对接到老板本人，明明知道流程却故意也不去找相应的部门和工作人员，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是客户女友一样，每次都说:“这是xx（二代）让我捎过来的，楼下没车位，他就不上来了。”
就算这种暗戳戳的炫耀和自以为是老板娘还能忍吧，不能忍的是她消极怠工，常常打着客户公司有业务，男友叫她过去一趟的旗号迟到早退，视公司的规章制度如无物，连表面功夫有时都省了。她隔三差五也确实做了点事，但是那事本不归她管，这就造成别的员工安排工作都得随时为她开道让位，随时打着客户要求的名义插手别人的工作，还有脸说她和老客户家的儿子是男女友她用下班后的私人时间帮大家忙。
可惜老板、老板娘，甚至公司同事都知道，这女孩儿和二代的关系老客户本人并不知道，所以才敢逼走她。她也实在是没有自知之明，搞不清楚自己现在端的到底是谁家的饭碗，当然，也许人家觉得自己很快就不用吃这碗饭了。平时复印一页纸的文件能离开半小时，上洗手间得一个小时，搞得大家以为她掉厕所坑里了商量着要不要组团去打捞，中间人家还得聊天喝茶打游戏（跟二代打，听说就是这么撩上的），这是老板娘最不能忍的！
老板夫妻俩也是商界老油条了，不是没养过闲人，同样是关系户至少人家按时按点上下班，本职工作再轻松也尽责做好，安安静静不打扰同事，点头打个招呼还会做人，起码对得起那份额外的高工资，让老板少些头疼。但这女孩儿不，随时要宣扬一下她与众不同的身份，招摇过了火，这简直是对公司正面打脸，挑战老板娘的底线！难怪人家恨得一定要她走，不惜一次又一次找人背锅，孤立她。
任爽思前想后满肚子冒火，为了顺利拿到工资，也确实对位毫无眼色的关系户不满，就当了老板娘这杆枪——这就是身为社畜的悲哀，为了多苟一天，笑着跟把自己当棋子的操盘手说，我愿意。
任爽在前边吼，老板娘在后边抿嘴笑，得意地垂下眼吹了吹茶上的浮沫，她最中意任爽说的:“老板是掏钱雇你来工作的，不是闲得没事看你炫耀富二代女友身份的！你这么有本事，直接去你男朋友公司上班啊，在这儿跟我们挤什么挤？”总算有人说出了她的心里话，今晚不用吃降压药了。
老板娘再抬头时，已经戴上一张息事宁人的和蔼面孔，放下茶杯笑着走了出来，把任爽拉到茶水间说:“这样吧，你也知道她的情况，现在你的工作也没办法和她彻底分开，我可以给你换一下办公室，你们经常不见面就行了。”
“算了，我还是辞职吧，毕竟她是客户的女朋友，还是多年老客户。其实我有时候啊，真是替你们不值！咱们跟那家客户是互补性的合作关系，也不存在谁扒着谁，人家老总本人来了都跟你和老板客客气气的，她倒好，一个还没正式挂名的女朋友，就敢这么嚣张？”任爽心里恶心老板娘虚伪，眉一皱做忧心忡忡感同身受状，卯足了劲儿和她飚演技，“以前只觉得你们当老板有钱有事业特别了不起，现在才知道谁都不容易，有时候你们也挺难的，只是跟我们这些打工的不一样罢。其实她真不算个什么，但是这中间的关系真的是，唉，太为难了。像我出来工作也换过几任老板，但在这儿工作这么久，真心觉得你的能力和性格真的是历任老板里挺不错的，咱们公司除了嗯——”任爽微微红了眼眶，眼神儿往某个方向一扫，看到老板娘会意，才接着往下说，“有你把着，我们同事之间氛围也好从不勾心斗角多省心啊，这么好的工作环境，你说就这样她还不好好的，到处找麻烦，端着碗砸碗……”不是任爽能说，是因为她资格老，对公司人事和老板、老板娘的性格和心思特别熟悉，掐脉掐个七七八八是很可的。
“对啊，我也是希望大家能把心思都放在工作上，不用在这些鸡毛蒜皮的事上浪费精力，公司搞好了，业务上去了，我肯定不会亏待员工的。由其像你们这些老人，我都知道，很多事不用我多说，你们平时都比别人多操心……”老板娘看着某个方向眼一沉，握着任爽的手语重心长地说，“你看我平时不说什么，可我给你们涨工资，哪回像别家老板一样要人一申请二申请，我都是只要我有得赚，肯定也会主动反馈到你们身上。但是有些人她不觉得，我也知道你受了不少气，这些事我都记在心里，我之前没有明说，也是信任你。你看咱们公司马上又要扩展业务，又要招新，销售部这边我也只放心你，以后肯定要重点培养你的。今天的事过去就过去了，你也别太放在心里，这样吧，我把你调到九楼那间办公室，你最新接了x市那家连锁的订货工作，正好要经常跟九楼的人联络，干脆直接过去。我知道你委屈，我现在关键是也没办法把她弄走，x总就那么一个儿子，又管着他们公司好多业务，谁知道事情出来人家怎么跟他爸爸说咱们？你也知道我的难处，你跟她绕开，见不着面也就没事了。今天是这样，你先回去休息休息，辞职不辞职的，咱们回头再说。”
“九楼……”任爽听明白老板娘让她去的那个办公室，她才猜到，老板娘不仅要让她背锅赶走那个关系户，还想让她换岗，只是以前一直没说。她就说那天早上x市的采购团过来怎么经理一大早指派了她，原来是早有预谋，早有铺垫，这就牵扯到公司深层次的派系之争了，大树根深，可不比那种跳梁小丑那么简单。
任爽凉凉一笑，面上一片感动，心里这回却对老板娘和公司彻底死心了。不是她不想挣，若是同事之争还能斗一斗，这是老板娘盯上了你，算了吧，公司是人家的。就算她任爽没那么清高，为了生活为了五斗米肯折腰，肯让人当枪使，怕是也当不了几天了，因为人家压根不是把她当枪，而是当□□啊！
炸弹炸完了还有什么？注定是粉身碎骨纯粹用来牺牲的，只能说老板娘这次下了血本，想折了她任爽这个不上不下却名声不错、资历足够的老员工来打击她想打击的势力，巩固自己在公司领导上的决策权和话语权。就算她愿意苟，等到老板娘达到目的她也把不能得罪的人得罪光了，以后不知道有多少小鞋给她穿都是轻的，说不定老老板娘会再一次把她推出去杀了祭旗也罢，平息对方的愤怒也罢，她是再没什么前途可言了。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像傻子一样帮人斗，不如赶紧另谋出路，最后只能在心里对老板娘说声:你和我在影视里看到的那些虽然人设集才华和美貌于一身，却大多数时候只会展现花钱斗富技能的家族企业媳妇完全不同，我很佩服你，祝你梦想成真。但我，不想奉陪了，我有我的生活。
任爽利落地转身，说了句“我错了吗”回到家，结果惊喜地发现妈妈正坐在她出租屋的床上，一见她回来，笑得连眼角的鱼尾纹都舒展了，说:“你回来了！”
但美好的小温馨也就只维持了不到半个小时，任爽身上来了，妈妈端了杯红糖水给她:“你看你都三十一了，自己身上来了也不知道顾好自己！快喝点红糖水，一口一口喝，嘴张大。哎哟，你吹一下再喝，你怎么这么大了喝个水都不会？听妈跟你说，你先吹一吹再张嘴喝，手端上，两只手一起，你怎么什么都不会？想当年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你都上学了……”
任爽憋了一天的怨气终于被唐僧念咒模式的开启激活，她一下把红糖水重重墩在桌上，说:“我这么大人了我连喝口水都不会吗？妈，你能不能别不论大事小情都这么唠唠叨叨？我工作了一天，老板、同事、客户，我脑子嗡嗡烦都快烦死了，你能不能别这么唠叨？我头都要炸了！”也许是因为对面是永远不会离弃自己的亲人，任爽的语气十分直接且犀利，完全不像在公司跟那些妖魔鬼怪玩儿心眼儿时那样婉转。
“你看你看，我就是个多事的老婆子，你爸早早走了，我现在是个多余的人了，也没地方去，谁都不要我！把水端到人家嘴边还要被嫌弃，你以为我爱管你吗？你也不看看你都多大的人了，人家谁三十一了还像你这样没着没落！”任爽妈觉得自己好心当了驴肝肺，又想起得病死去的丈夫，眼泪哗哗往下流。
“妈你又这样！”任爽也气，她根本就没有别的意思好不好，“就喝个水，张张嘴的事，也能惹你这么多话，早知道我就不说，我反正我现在在你眼里，我说什么都是错！”
任爽妈抹着眼泪往床边一坐，继续数落:“你看看人家任安安，人家跟你一样的年纪，人家考上了公务员，老公是石油单位的，人家她爸现在把外孙子都抱上了！我呢，我每回回老家我都不敢在人前走，就怕别人问，你女儿在哪工作啊？结婚了没？有娃了没？一个月挣多少钱，买上房了没？你看你这个样子，我都不知道怎么回人家，你远的不比，你好歹也把人家任安安看一看，看看人家从小到大怎么学习，怎么工作，怎么过日子的，你都不嫌不好意思，让人问起来没脸吗？”
看来纵使到了将近而立，也逃脱不掉被“别人家的孩子”比较的命运。任安安虽然也姓任，却和任爽没什么关系，只是曾经的邻居，而且是在任爽出生之前。
与长辈们只论表面不同，任爽虽然和任安安不熟，却认识不少任安安以前的同学，也算间接知道了她不少事，听了不少八卦。她以前从来没回家说过，因为她真的跟任安安不熟，就仅仅有一面之缘而已。她实在被这些年来无数次比较逼得快疯了，听见这个名字就头晕、恶心、想吐，终于在今天彻底爆发，当即快吼了回去:“你知不知道，她中学的时候和男生谈恋爱，晚上被值班老师堵在自习室后边的角落？幸亏她学习好，当时快考试了，那时候也确实年纪小，学校想再给个机会，把这事压下去不了了之！你知不知道她习惯性流产还出轨领导秘书，她老公已经跟她离婚了？”
这是什么惊天大瓜？任爽妈愣住了，半晌才色厉内荏地顶了一句:“那——那人家也比你强！人家考上了研究生，出来工作是公家人，有车有房待遇还好，想再婚也容易。”其实任爽妈嫁过去时两家已经不是邻居了，她只在女儿中考时见过那个叫任安安的女孩儿一面，早不记得她长什么样儿了，就是常听老家的人说混得挺不错的，但是具体如何她哪儿知道。只是多年来习惯了拿这个标杆当话题教育女儿，慢慢在她心里已经神化了，加了无数臆想出来的光环，越来越完美，完美得让她看到自己女儿就怒其不争，想鞭策一番。
面对自己亲妈坚持为“别人家的孩子”辩护，任爽这下直接气到哭着问:“我错了吗？她好不好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和她又不是一个学校，邻居也是她爸和我爸，关我什么事？根本不熟！我当初只见过她一次而已，本来对她的印象是很好的，学习好、长得漂亮、人缘也好，千不该、万不该，我就不该多嘴回家提了一句‘她家和我家居然曾经是老邻居，只是后来搬到城里了’！这就给你种下根儿了，回回拿她说事，我认识她是老几吗我？你这么稀罕任安安，你去给她当妈啊，看人家要不要你！”
“啊呀啊，你这说的是人话吗？是我多嘴，是我不该来，我回呀，我现在就回老家找你爸去！”任爽妈说不过就使性子要收拾东西回老家。
“说的这好像你一来我就赶你走一样，我错了吗？”任爽哭着去跟自己妈抢行李，“你找我爸，我爸在哪儿啊你去找他？”
“我想去哪就去哪，我死到大马路上你也别管……”
风声呼啸，空间扭曲，时光隧道模糊成一线。
跑步机彩屏闪烁:每个孩子的噩梦里可能都有个别人家的孩子，经过父母的嘴闪闪发光，让他无地自容，一生都活在阴影之下。
“可我已经不是孩子了……”任爽再看，妈妈已经不见了，空荡荡的屋子里又只剩下她一个人。
妈妈，不见了想，见了，又叨叨得人心烦。
心好累，连朋友圈也不想发……
任爽颓然坐在跑步机边上，在黑暗中捂住了脸，大脑放空，只想静静。
心好累，连最爱的星空蓝小夜灯也懒得开……
楼上的张漂亮却开心到飞起，从跑步机上下来后正美滋滋地吃着炸鹌鹑，一边还嘟囔着:“没福气的人送到怀里都吃不着，别以为你不帮我我就没办法，我对男神的爱感天动地，自有神人相助！”她得意地拍了拍跑步机，“亲爱的，多谢你哦，将来要是追到男神，我带你一起飞！”
所以，张漂亮今晚的朋友圏是一张她汗津津坐在跑步机上啃着炸鹌鹑，比着剪刀手满嘴流油的幸福美食图。
配文:干吃不胖，没错，我就是那个传说中别人家的孩子！（男神说我太瘦平时要注意营养均衡，不然他会心疼，正在努力加餐饭中，男神等我，我将以最完美的姿态入你的画中……）
幸亏任爽睡得早，不然看到“别人家的孩子”六个字，肯定得吐血，玩儿个朋友圈都不得安宁。
好友renmeily点赞评论:隔着屏闻到了一股浓郁的凡尔赛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