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祭奠
十一月十四日，天空中又飘起了雪花，看天的样子这雪会下到深夜。
今年冬天的雪下的格外频繁。
宁瑄一身缟素等待着宁熙殿下的祭奠仪式的开始。
“陛下仔细再着了风寒。”三宝为他披上了白狐皮斗篷，不由分说往他怀里揣了暖手炉。
时辰到了，宁瑄也该前往林涧寺了。
林涧寺是皇家专属寺庙，距离皇宫不过三里路。里面供奉着历朝历代的皇帝和立下赫赫功劳的大臣，怀德太子的棺木就停放在这里。
文武百官早已在寺内等候，天子的车马也浩浩汤汤出了宫。
陪在宁瑄身边的居然只有长生和长庚，向来与宁瑄形影不离的三宝反而被留在了宫里。
原来是宁瑄顾念三宝年事已高，近来又为他的身体操劳了许多，何况还要在林涧寺住三天，他实在是不忍再让三宝舟车劳顿。
可看着三宝那有些不知所措的眼神，宁瑄还是将真实的想法告诉了低头帮他整理衣服的人，“朕不在的时候帮朕盯着宫里的人。”
这点微弱的声音很快就被风雪盖了过去，却暖了别人的心。这偌大的皇宫宁瑄也只能信得过这个从小陪在自己身边的太监。
马车上一主两仆难得多说了几句话。
“你们的名字都是三宝起的吗？”宁瑄不知道搭错了哪根筋问了这么一个奇葩的问题。
“是。”
“不是。”
宁瑄也不过随口一问，没想到得到了有意思的答案。
长生犹豫了一下说道：“奴才的名字是家母取的。”
哦？太监一般出生贫困家庭，据宁瑄所知这样的家庭一般会给孩子起个贱名，怕名字太大孩子压不住，求个好养活。
“母亲是与人私奔生下了我，可她所托非人，再我还没出世时她就被那个负心汉抛弃了。不得以她只能生下了我，独自抚养我长大。”
“可偏偏我与那个男人长得很像，母亲把她的爱与恨都转移到了我的身上。为我取名长生也只是一种诅咒而已，长生长漂泊。”
这故事一点都不动听啊。
长生被这沉默惊醒了过来，连忙跪下来，“陛下，是奴才失言了，奴才也不知怎么回事就把自己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其实长生是被挂在宁瑄寝室的玻璃绣球灯勾起了童年记忆，这种材质的灯他记得自己家中也有一盏小灯，虽然不及陛下的精巧华丽，但也是母亲留着唯一与父亲有关的东西，是上元佳节父亲送给母亲的。
“无妨，朕不怪你，也不会告知别人。”
长庚反应很快，“奴才什么都没听到。”
接着长庚转移了话题，“奴才本没有名字，是拜干爹那一日，三宝公公起的名字。说是和长生一起讨个吉利。”
“这样啊。”宁瑄没再说什么，闭上了眼睛靠在枕头上。
颠簸间宁瑄想通了自己为什么会问他们的名字，原本他的梦想只是做一个逍遥自在，长命百岁的闲散王爷。他也只是希望回到从前，回到上有父兄照顾，下有师尊教导的日子。
只是早已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窗外的雪下的真大，簇簇而下好像结晶的眼泪。
宁瑄踏着雪一路往上走，前往祭台的阶梯仿佛永远也走不到尽头，衣摆被雪打湿了。
走到灵堂前看着那灵位，宁瑄的心竟然好似失去了知觉。他如同木偶一样按照规矩祭拜自己的皇兄，他好想给宁熙哥哥磕个头，可是身为皇帝的他连这个也不被允许。
想到此处宁瑄强撑着的精神终究还是绷不住了，他一个踉跄单膝跪倒在地，珈蓝住持连忙上前打算扶起宁瑄。
宁瑄撑着珈蓝的手勉强站了起来，“朕不打紧，只是有些累了。”
他抬起头对上了珈蓝柔和平淡的目光，这位住持年龄应该和太子哥哥相仿，连气质都有那么一点点像。
燕国的文武百官皆神情肃穆分列两边，风雪呼啸而来宁瑄压下了心底最后一点柔软，轻声说道：“住持不必在乎朕，继续祭奠仪式。”
从珈蓝手抽离的那只手像是挂在寺庙房檐上的冰锥，一声“阿弥陀佛”后珈蓝按部就班继续推进祭奠仪式。
晏相位于百官之首声音清晰地念着缅怀亡者的讣文，只是这些话宁瑄一句都没有听进去。
哀乐响起，伴随着哭声传达上了九霄。
一曲还未奏完，就有人突然发难。
昌源伯将顶上冠带扔在地上，披头散发指着晏相破口大骂：“我燕国数百载基业就要断送在你这乱臣贼子手中。先帝在位兢兢业业，功业昭昭，怀德太子亦是至诚至孝之人。然佞臣晏瑾云，上惑君上，下蔽百官，怀德太子之死你难辞其咎。臣请圣上明旨按我燕国律法处置晏瑾云！”
蛤？？？
这人真当自己是怒发冲冠的英雄好汉吗？
昌源伯竟然在太子哥哥的祭奠仪式上公然弹劾当朝丞相，他是不要命了吗？
宁瑄也顾不得这老家伙想干什么，急忙出言阻止道：
“昌源伯！朕念在你年事已高，且是因怀德太子之死悲急攻心才胡言乱语，姑且不追究你御前失宜之罪，至于弹劾丞相之事容后再议！”
“来人，将昌源伯暂扣西苑。”
“陛下，你在叫谁？臣就在此地，只待陛下一声令下便可将这个老匹夫拿下！”
昌源伯丝毫没将处境艰难的小皇帝放在眼中，指天骂地还大声嚷嚷着晏瑾云的罪状。原本就未好全的身体经历这一连串的事件后更加难以支持，宁瑄竟然咳出了血。
“此等霍乱朝纲之人，人人得而诛之！”说罢，早已藏身在林涧寺的昌源伯府兵将举行祭奠的天坛团团围住。
“哈哈哈，昌源伯，你可想清楚了。”晏相拾起昌源伯扔在地上的冠带。
“老夫生平最喜听戏，今日昌源伯真是让老夫大开眼界。”泰山崩于前仍面不改色，晏相好似没事人般调侃昌源伯。
昌源伯被激地满脸通红；“乱臣贼子！”
“昌源伯可是在为令郎报仇？毕竟他可是死在我儿手上。”那语气中的不屑一顾弥漫在整个林涧寺。
“哈哈哈，老臣一片碧血丹心只为清君之侧。”昌源伯说罢便要动手。
啊！一阵惨叫从后方传来。
沉重却坚毅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哦？是谁敢在陛下面前如此放肆！”
“是，是是是飞飞飞鹰将军。”
“他，居然从前线回来了。”众人在旁边小声嘀咕。
一身黑甲犹如索命的阎罗，锐眼如鹰轻轻一瞥众人纷纷闭嘴。
昌源伯赶忙凑上前与飞鹰寒暄：“将军此来定是为帮助老夫拿下这乱臣贼子”
剑光一闪，鲜血飞溅。昌源伯身首异处，尸体栽倒在地上，红色的血液染红了白雪。昌源伯的府兵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飞鹰军包围了起来，瞬间这祭奠仪式上又添了几多冤魂。
宁瑄站在高台上听着底下的杀伐声，兵器碰撞声，□□声，看着撒溅在空中的鲜血，不由得笑出了声。
他的身体再也支持不住了，宁瑄跪倒在地上不住地咳嗽，咳出的血如梅花绽放。珈蓝一同跪在地上想要扶他起来，却被宁瑄执拗的拒绝了。
珈蓝那悲悯的神情更加刺激着宁瑄的神经，“大师，佛门不是讲究慈悲为怀吗？你不如杀了朕，也算是积德行善了。”
哈哈哈哈哈
彼苍天者，歼我良人。太子哥哥为什么躺在棺材里的人是你，不是我。
“阿，弥，陀，佛！”宁瑄的笑声伴随着这无奈的佛号更显悲凉。
太子哥哥是我对不住你，连你的葬礼都保不住。
父皇，是儿臣没用，做皇帝做的这般窝囊。
为什么活下来的人是自己这样的废物。
宁瑄的身体早已到了极限，他缓缓闭上眼睛晕了过去。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住持抱起小皇帝绕路离开了典礼现场。
守在宝华殿的晏匀丝毫不知前方发生了什么。
今日的祭奠仪式不容有差，晏家父子分别镇守不同的地方。晏相负责祭奠现场，而晏匀则奉父命守在宁熙殿下棺木旁边等待陛下亲自来探视。
只是越是不希望出差错就越是会发生难以预料的事情。
在宝华殿等候多时的晏匀并没有等来该来的人，外面的杀伐声就传入宝华殿。
晏匀知道一定是出大事了，他还没出宝华殿的门槛就被手下的人拦住了。
“公子，晏相交代”
“闪开！”
晏匀没有多说一句废话，径直离开了岗位。他匆匆忙忙赶到祭奠现场，却发现事情已经结束了。
站立的朝臣都被吓得心惊胆战，黑色的铠甲在雪地上格外醒目。
又是满地的尸横遍野，宁瑄就在晏匀眼前被珈蓝带离了现场。
他转身欲离开此地去寻宁瑄，却被自己的父亲死死扣住了肩膀。
“父晏相。”
这个充满警告的眼神让晏匀不得不留在晏瑾云身边。
只是晏匀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那道消失的人影。
“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