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清醒
“师尊,师尊”
宁瑄一直陷在噩梦里,梦里的他看着那些他重视的人一个个离他而去,还有那些叫不出名字却被利刃贯穿的普通人。
太医张勋看着榻上不停挣扎的少年,眼底是无尽的不忍。才刚刚有所好转的身体不过一夕就变得愈发雪上加霜,只是这个时候并不是陛下可以安心休息的时候,若陛下再醒不过来这燕国怕是又要变天了。张勋不得不用更激进的方法让宁瑄加快速度转醒过来。
林涧寺的住持就像背景板一样伫立在宁瑄的床头。此次御驾出行林涧寺,虽然顾念宁瑄身体带来不少随身御医,但此地毕竟不是皇宫,行事多有不便,珈蓝便一直陪在小皇帝身边以应不时之需。
人虽早已不在红尘中,可这红尘事也不曾放过出家人。珈蓝看着太医下针的穴位不由得皱紧了眉头,这针针针都在险穴。
“药材就劳烦住持张罗。”张勋将药方递给了珈蓝。
珈蓝看着方子上龙飞凤舞的字迹,心沉地更厉害了,这上面好几样都是药效凶猛的药材,这一剂药下去恐怕会损伤宁瑄的根基。但珈蓝也只能回过头吩咐小沙弥去备药。
“取药,煎药之事还需张大人亲力亲为。”
此时此刻若陛下出了差错没人担得起这个责任,张勋也明白,他只是怕自己不在此地照顾陛下会出什么问题。
珈蓝洞悉了他的想法,“贫僧也略通医术,大人且去忙,贫僧不会让任何人惊扰陛下。”
“如此便有劳住持。”张勋拱手施礼后便快步离开了。
“师尊,师尊”
他唤的人是谁?珈蓝将浸湿的冰巾轻轻放在宁瑄的额头上,缠在佛珠上的吊穗若有若无拂过宁瑄的面颊。一滴泪流出眼眶滑进额发间,珈蓝不忍用拇指帮他拭去泪痕。
许是感受到了人体的温度,意识混乱的宁瑄偏过头来蹭了蹭这只缠着佛珠的手掌。
“阿弥陀佛。”
珈蓝一步不离守着昏迷不醒的人。
“师”
“师父。”
一字之差,百转千回。
宁瑄一边咳,一边就要挣扎着起身。珈蓝忙扶他坐好,又在宁瑄身后家里几个软枕,“朕睡了多久了。”
“回陛下,两个时辰。”
已经两个时辰了,看来大戏已经落幕了。宁瑄按着太阳穴歪在靠枕上,“长庚,你去请小晏大人来。”
“是。”
长庚见自家主子醒了过来,匆匆忙忙一路小跑去了大臣们议事的地方,火急火燎往里面探头探脑。
“公公有何要事?”文赫眼尖最先看到门外的人。
“陛下醒了,这会儿请小晏大人过去。”
此时正处于风暴中心的晏匀终于可以逃离这个地方了。
“即是陛下传唤,你就去吧。”
“是。”晏匀抬起脚就往厢房赶去。
珈蓝端来一碗早已备好的药,“陛下,收敛心神,莫再虚耗精神。”
“朕不想喝。”宁瑄皱着眉头看着这碗黑乎乎的汤药,两个时辰就能让人转醒的药想想都可怕。
“这不是张太医开的药,是贫僧自己配的药方。”珈蓝不忍心让宁瑄再损耗身体,他支开张勋大人将熬好的的药倒进了花盆之中,用旧年储下的梅花雪水煮沸兑开养荣丸,以温和的药效为宁瑄吊住一丝气力。
宁瑄颇为趣味地问道:“哦?有何区别?”
“多加了一味甘草而已。”
甘草,许是大师也知道这药太苦了。
宁瑄也不在乎他是真情还是假意,单凭这份温柔,哪怕是毒药他也愿意喝下去。
“如此便有劳大师。”
珈蓝半跪在床榻上,亲自一勺一勺喂宁瑄进药。
“七殿下”晏匀话还未出口,三人都愣了一下,珈蓝拿勺子的手直接定格在了空中。
晏匀连忙跪在地上改口,“陛下。”他一进门的瞬间看到脸色跟纸一样的少年,旧时称谓脱口而出。晏匀头抵在地板上,我怎么会犯这种错误。面前的少年已经登上了帝位,不再是七皇子了。可是近来每一次见宁瑄,他都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尤其是今日哪里还有当初明媚少年的模样。
宁瑄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称谓吓到了,向来理智的人原来也会失态。只是这失态是因为我,还是宁熙哥哥。
许是两者皆有吧。
“陛下唤微臣来有何要事?”晏匀的语气恢复了平常。
珈蓝放下药碗,双手合十,“贫僧告退。”
宁瑄用手背抹了把嘴,“只是觉得师尊会在人堆里不自在,所以替你解个围。”
“臣,谢过陛下。”
“明日师尊打算怎么办?”
“按照约定赴约,救出张子初。”
好官方的回答,宁瑄还在等下文,结果他的师尊什么都没再说。也是啊,又有什么好说的。
“昌源伯呢?”
“已经伏诛,他手下的人马也尽数被飞鹰军灭掉了。”
飞鹰军怎会来的这么巧?自从父皇驾崩以来,到朕登基为帝,飞鹰军一直都是驻扎在长岭一带抵御北疆。
主将林深是王妃嫂嫂的大哥,难道他是专程为此赶回来的吗?
“明日朕要开棺见皇兄最后一面。”
晏匀明白这才是宁瑄招自己来的真实目的,看来陛下已经怀疑宁熙殿下的死因与张子初有关,而张子初是父亲的人。此次开棺宁瑄的目的不仅仅是见宁熙殿下一面,而是通过自己放出风声,引诱父亲毁掉尸体,从而名正言顺地重新调查宁熙殿下的死因。
陛下确实是动了心思,但家父又岂是这么容易就可以对付得了的人。
“可否请陛下等臣回来,让臣陪陛下一起。”
宁瑄点头答应了晏匀的要求。
晏匀告退,刚走到门口就听到宁瑄说:“师尊,朕还活着,也答应了你的条件,那么你也要答应朕,活着回来。”
门外的雪飘进了屋内,“微臣遵旨。”
出了门晏匀就对上了守在门外的珈蓝,一身白色暗纹袈裟更添温文尔雅,头顶的僧冠亦是端庄持重。这个人,这张脸,气韵同宁熙殿下有几分神似,难怪陛下会亲近他。
“有劳珈蓝住持照顾陛下,只不过屋内的盆栽不大和时宜,不如换成红梅插瓶如何?”
看来换药之事被这位小晏大人发现了,这般旁敲侧击意在警告。珈蓝双手合十:“是贫僧思虑欠佳,这就照大人的吩咐更换。”
“哎咦,只是小小建议,住持不必如此紧张。”
“大师,晏匀冒昧一问,青灯之下,修行了多少岁月?”
“不知。”
“三皈依之下,历经多少考验?”
“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
“大师既已脱出红尘之外,何必徒惹尘埃。”
“阿弥陀佛,贫僧受教。”
“时候不早了,在下就此告辞。”晏匀也学着珈蓝的模样双手合十。
“请恕贫僧不能远送,雪天路滑还望大人保重。”
这话还真是引人遐想。
正当晏匀打算继续说话时,长庚跑出来传话:“小晏大人,陛下请住持过去。”
晏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便转身离开。
“多谢陛下替贫僧解围。”
宁瑄看了看桌上的盆栽,又看了看珈蓝。
“他是朕的师尊,今后若没有必要,还望住持少与他打交道。”
“住持事务繁忙,不必为朕费心了,交于他人即可。”
“陛下,贫僧”
“你若在,朕会心软。”
今日是珈蓝第一次见到宁瑄,也是他修行多年以来第一次起了差怒之心。
珈蓝不由扪心自问,为什么?
是因为寺院徒添冤魂,还是自己无能为力救下众人,或是因为面前的少年太过让人心疼?
其实他早已了然,床榻上的人不是普通少年,是这个国家的君主。
但人与人之间讲求缘分,或许这就是缘。
宁瑄的路注定血迹斑斑,自己却妄想渡人。
珈蓝将手上的佛珠解下呈给宁瑄。
“此物就当是贫僧送陛下的平安符吧。”
“哦?”
“贫僧希望无论陛下日后遇到怎样的困难,都不要抛弃今日这一份心软。”
宁瑄不再多言,他知道大师是一番好意。可他终究是出家人,不明白朕的处境。全天下的人或许都可能有后路,唯独朕只能在这独木桥上一条道走到黑。
宁瑄望着窗外忍不住思量,晏家
晏瑾云也终于从诸多烦心事中解脱出一小会儿,晏匀已经前去湖竹村谈判了,他也有时间读一读昨日长生送来的那本书。
“晏相,这本便是昨日小晏公子手上那本书。”
屏风后是晏相的影卫。
《南域异闻录》,晏相从未听说过此书。
“小晏公子心思缜密,属下不敢乱动他的东西。这本书就被随意放在书桌上,属下记下名字去买了一本新的。”
昨日长生报信的反常举动是在向老夫传达消息,陛下的原话应该是,‘多谢他借朕此书,是朕归还的迟了。’
“此书是在哪里买到的?”
“正规书店都没有此书,属下是在地摊上花三文钱买到的。”
这可真是让人意想不到的书。只值三文钱的书,陛下为何还要故宫玄虚?
“嗯,辛苦你了,下去吧。”
匀儿你到底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