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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进山割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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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九六四年五一国际劳动节刚刚过去,每年阴历四月初八的庙会也尚未结束。受生产队的指派,文程他们一行十个精壮劳力就背着行李,带着干粮赶往确山去割草。

    如果不考虑报纸上虚报的粮食产量。实事求是地讲,由于没有农药、化肥以及优选的种子,那年月各种庄稼收成的确不高,比如像金刚镇这样的平原旱地的小麦平均产量不超过二百斤。麦子产量少,麦秸数量也就少,每到春末夏初新麦尚未成熟的时候,这段时间人没粮食吃,牛也没有麦秸杆喂。人们习惯地把这段时间称为“青黄不接”之时。人没粮食吃可以挖野菜,牛没麦秸喂就成了大问题。

    人们常说物以稀为贵,反之什么东西都是越多越不稀罕。那时候,生产队里死个人倒是稀松平常的事,因为人是生产者也是消费者,少一口人也就少负担一口人的口粮。但如果死的是一头带有犄角的耕牛,不只是社员叹息(因为畜力越少他们就必须付出更多的人力),生产队的队长也会痛心,因为队里没钱,想再增添头耕牛就是难上加难的事,而且还免不得要承担管理不善的责任。所以各生产队在饲草尚未见底以前就慌慌忙忙地组织人力去割草,以确保牲畜能有吃的。

    文程所在金刚镇处于豫东大平原上,除了村庄农舍就是一块块麦田,哪里会有许多野草?所以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是:确山县城以西的山区。生产队没钱买火车票,那时候还没有汽车,一百五十里的路程,大家只能依靠两条腿走路了。

    文程一行十人背着被褥顺着铁路一直往南走。晴朗的天空挂着一轮火红的太阳,把他们晒得直冒汗,大家把外衣脱去,但仍然觉得很热。中午时分,他们走到遂平车站旁边一片树荫下稍事休息。大家吃完干粮喝了水,领队的吆喝一声,大家继续前进。下午三点多钟,天空突然阴沉,黑云四起,凉风嗖嗖。他们刚进入驻马店界,铜钱般大小的雨点就炸了下来,落地有声。文程赶紧招呼大家,紧走几步冲进车站候车室,此时候车室外已经是大雨如注了。这样的猛雨往年常常发生在盛夏时节,想不到今年来得这么早。

    那时候的驻马店还是一个较大的集镇,只有车站西边邻近铁路的一条南北街有点现代化的样子,老百姓都称它为洋街。其它的街道房舍都很陈旧,窄狭而拥挤,到处破烂不堪。

    猛雨过后,大量的雨水并没有把城镇冲洗干净,街道上到处都是流淌着脏水,而顺着洋街向南流淌的脏水里还漂有大粪和蛆。

    虽然天色不黑,但大家也不愿踩着泥泞往前走。大家一合计,一致同意今晚就在候车室里住下。

    文程和大家一起打开行李,在水泥地上躺下来,以缓解长途奔走带来的疲乏。然而让他们想不到的是,他们刚躺下不久,车站上的值班人员就来驱赶他们,后来又惊动了站长。文程他们把说了一大堆好话,才算换得了站长的怜悯。

    次日天刚蒙蒙亮,领队就让大家起来。大家也没洗漱,就可以吃东西,然后又匆匆忙忙地顺着铁路往南走,大约十一点钟的时候,他们来到确山县城。大家相互问询,才知道原来他们当中竟没有一个人来过确山,于是大家都希望能去城里转转。

    在文程看来,除了街上有军人路上有军车外,确山县城和别的县城差别不大。街道两侧都是解放后盖的红瓦房,只在县城四周的山坡上可以看到一些白色小洋房,据说是解放前外国人盖的,算得上是有别于其它县城的一大靓点。

    中午过后,他们一行人从县城南关迤逦西行。这条路在歪尖老乐山的南麓,向西直通革命老区竹沟。虽然是条大道,但也是坑坑洼洼、高低起伏的。下午两点多钟,他们来到邢店,这里是一个公社所在地,集镇不大,但在这片山区算是远近闻名的重镇。他们从邢店北道口下路,顺着山坡上的羊肠小道一穿西北,直奔他们此行的目的地老赵沟。那是他们大队早就派人联系好的,领队的说还有十几里路。

    最后的这段路程不太好走,一直是翻山越岭的,穿过一道山谷,爬上山坡,再翻过一道山梁,又是一个山谷,始终是在山林子里穿行。文程觉得有一个山坡很奇怪,统统都是胳膊粗的林木,稍细一点的砍下来做铁锨把再好不过,比镇上供销社里卖的锨把子强多了。文程这边正想着,那边就已经有人砍下来几棵了。拿在手里感觉沉甸甸的,据说可能是檀木。

    几个扛上把子的年轻人特别高兴。路上,他们遇见一个采草药的老汉,就有人凑上前想让老汉辨认一下他们砍下来的木把子是不是檀木。

    老汉一看一惊,急忙问道:“你们是从哪里搞来的?这里所有的林木都是属于国营林场。你们是外地人吧?不知利害!还把砍下的树木明目张胆地扛在肩上。如果被林业局的人看见,非重罚你们不可!”

    刚才扛着把子兴冲冲的几个人突然间蔫头耷脑,随即将把子扔进山沟,也不再管它是不是檀木了。

    文程上前和采药的老汉又搭讪了几句,老汉告诉他,老赵沟离此不远。

    他们又翻过一道山梁,走进最后一条山谷。文程放眼看去,谷底宽阔。他们又前行不远,靠近山谷的坡根上竟有几棵桃树,就像欢迎过往的行人一样探着身子。树上的桃子结得不多还很青,距离桃树不远还有一株粗大的杏树,枝繁叶茂,就像一把撑开的绿色巨伞。树枝上边果实累累,也还很青。杏树的左前方是一块盘石,巨大而平整,被水冲刷得光洁明亮。紧挨盘石有一座小小的木桥,桥下流水潺潺。文程他们一行人不约而同地停下来休息。几个人坐在杏树下,几个人坐在盘石上歇息。文程心想,如果有人在这里将茅草结成两间庐舍,岂不正映了那句“小桥、流水、人家”的词中描述的景色,顿时有种进入世外桃源的感觉。

    文程他们过了木桥,沿着一条斜路直插西北,地势向北逐渐升高,东北方不远处就是老乐山。近距离看它时,一点也不高。此时看远近山坡,林木苍翠,郁郁葱葱。他们正行走间眼前一亮,眼前是一排房屋,老赵沟就在眼前。

    村子不大,南北扯得挺长,而且北高南低。村子上的树木反而不密了,路上行人很少。路上一位老者问他们:“你们是干啥子的?”

    “来帮你们打草的。”一个顽皮的小伙子笑着回答他。

    一行人在村子北头的一家门外停下来。他们一路走来一路查看,只有北头这一家,除了三间正屋外还有三间偏房。主人家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汉,当他知道文程一行人的来意后说道:

    “你们割几天草又住不坏房子,咋能不乐意呢!谁都有出门在外的时候,‘在家千日好,出外一时难’啊!”还招呼他老伴着手开始清理房子。

    三间东屋,文程他们住在北间,南间是灶火。一天三顿饭,老夫妻先做先吃,文程他们等老人吃完,他们再去做饭吃。老汉的独子是林场职工,媳妇每天随生产队的男女劳力出工干活。他有一个十三、四岁的孙女在三里路以外的小学校里读书,她是这个家里唯一生机勃勃的象征。小姑娘头上扎着一根红头绳,蓝色的裤褂,虽然破旧但很干净。最惹眼的是她背后肩上的那块红色花补丁。

    主人家住在村子的最北头,也是全村的最高处。再往北有一个约四十亩地大小的大平顶。如果在大平原上,是绝不会让这四十亩平地闲置着的,但是这里石厚土薄,连地上稀稀拉拉的杂草都很瘦弱。这里没有树木,有风有日头,文程他们就把它当成晒场。

    刚开始,文程他们也不知道哪里有草,后经房主指点,在各山坳,原本是稻田现在实在顾不住了,被闲置起来。都在山沟沟里,那里的青草很茂密,平展展的一尺多深。田梗上还有过冬的干草。一个人带把镰刀,一会儿功夫就是一捆。割草容易背草难,从山坳里把草背出来,再扛上四十亩大平顶。我们的力气主要花在背草上。

    没过几天,干草就积了一大垛,垛在大门外小小的平场上。

    主人家喂了一头一百多斤的黑猪。一天夜里,它没有进猪圈,却把头躜进干草垛里,屁股露在外面呼呼睡去。主人忘记检查,文程他们也都没有注意。睡到半夜,只听见那猪扯着嗓子嚎叫,随后就听见女主人大声吆喝:“打豺狗,快起来打豺狗!”

    一家人都起来了,文程他们也都跑出来,到处乱找。哪有什么豺狗,连猪也没有了。原来这里的人们都把狼说成豺狗。据说狼很乐意让人们把它当成狗,如果说它是狼,就以为被认出了它的真面目,就会野性大发,频频骚扰。

    后来,文程协同主人,提着点煤油的马灯到处找猪。找来找去,连一点踪影也没有。文程心想:就是被狼吃掉,也该有遗留下来的血迹和骨头。

    最后主人断定:“一定是被狼赶走了。”,文程他们全都不信。

    一个青年小伙大声说道:“我曾经用绳子拴着猪的两条后腿,用棍子还赶不走它,狼怎么会把它赶走呢?”

    主人郁闷着脸,说道:“事情就是那么奇怪,一物降一物。听说有人看见过狼会咬着猪的一只耳朵,再用尾巴在猪的屁股上甩打,猪就会乖乖的跟着走,连叫唤一声都不敢。狼就用这个办法能把比它个头更大的猪赶走。”

    主人家危言耸听的故事就像天方夜谭,文程既不相信又提不出反对意见,只能将信将疑地去休息。

    第二天早晨,文程他们尚未洗脸就看见猪从东边的山沟里哼哼唧唧地走回来。屁股上还有被狼爪抓伤的血沟。血已经不流了。它好像被吓破了胆,喊它时毫无反应。搞点猪食它也不吃,只好连推带拉把它关进猪圈里。

    此事过后,文程听当地群众讲了很多关于狼的故事,有些故事就像天方夜谭。但对于他们这些来自平原地区的人听来,总有一种这里很不安全的感觉。草垛已经不小了,于是他们天天想着赶快离开这个有狼的地方。

    促使他们提前回去的另一个因素是因为和他们同时来割草的第八队死了一个年轻人,不是被狼咬死的,是他自己割草时在半山坡发现了一棵樱桃树,已经熟透了,他见邻近的一户人家没有人,他爬上去摘樱桃时,突然发现近处的枝丫上有个马蜂窝,就像是微型的空中楼阁一样摇摇欲坠,上面还爬满了硕大无朋的马蜂,受到惊吓的马蜂轰地一下冲向他的头和脸,剧痛和惊吓让他失去控制,一头从树上栽下来,当他滚到坡下时已经断气了。

    大队和各生产队听说上山割草的摔死了人,都急急忙忙派人赶着车来拉草的同时,还急令所有出门割草的人迅速返回。

    生产队很穷,胶轱辘马车那样的先进工具想还不敢想。文程他们队上能派上用场的仅有的两辆铁脚车,车盘下的四个大铁轱辘竟然能在大炼钢铁的时候侥幸地保留下来,如今也算是劫后仅存了。

    草车装好以后,文程和其他人一样都是归心似箭。但不幸的是,领队的偏偏点了他的名字,让他守护草车一起北归。

    文程跟随的草车赶车的把式叫张拴柱,四十多岁,小个子,胡子挺旺,尖下巴,长眉毛。解放前在国民党部队里当兵。探家时有人给他提媒,问他当的什么官,他只说官很大,平时管着几百人的生活起居,战时管着几百人的冲锋陷阵。结婚后露出真相,原来是个营部的司号兵。解放战争时,他所在的队伍被人民解放军打垮,他便一路东躲西藏地回了家,随身还偷偷带回来一把铜军号。

    大家一起簇拥着生产队的两辆草车出了老赵沟,其他人就匆匆赶路走了,文程只能随着草车,在起伏不平的山路上缓缓而行。他和张拴柱的一辆走在最后面。他们小心翼翼,生怕在道路倾斜的时候出点事故。草车到确山是,已是下午,直到太阳落山他们才赶到朱古洞。

    张拴柱停下车,一边喂牛一边做饭,人十分勤快,只让文程坐在车边看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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