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立秋：凉风至（7）
（7）
夜晚的别苑宁静一片，太后整个人陷在软榻上，看着灯烛的火苗跳跃着，半晌方又问道：“司文，你说他们都死了？”
司文回道：“是的，太后，三十二人，都死了。”
“那姓宋的，怎么能杀掉那么多人。”太后不解地问，“惊蛰令下，不是挺厉害的么。”
“那宋延原本是受了伤逃不掉的，偏偏霍小大夫洒了什么药粉，就都给毒死了，奴婢站得远也瞧见了，都是血，七窍流血，那一片地都染红了。”
“皇帝也知道了？”
“皇上亲眼去看过了，也受了惊吓。”
“贵人不踏贱地，他去凑什么热闹。太子是不是也来了？”
“来了，听说给那宋护卫包扎伤口了，看着端出来一盆盆的血水。”
太后静默了片刻，又问道：“怎么都死了呢，三十二个人，杀不了一个人？”
司文轻声道：“太后，夜深了，该歇息了。”
“司文，听说宋延和太子的武功是崇北关的那个什么林泉教的，那林泉有这么厉害么？那太子，岂不是也能一个人杀三十人？”
司文扶着太后，耐心地回道：“奴婢没见过林将军，可听说宋护卫和新的黑甲禁卫军打过，也和羽林卫甲字营的切磋过，都无败绩。”
“所以我让他们都来了，三十二个人，怎么就杀不掉一个人呢？他若死了，东宫就干净了，太子就干净了，大胤就干净了。”
司文又耐心劝道：“太后，夜深了，该歇息了，奴婢已经将被褥都熏过了，是暖和的。”
太后看着越来越黯淡下去的烛火，又静默了片刻，喃喃自语道：“都死了呢，吴来死了？”
司文弯腰去扶太后，回道：“太后您赐了白绫，哪里还能好活，吴公公背叛主子，这是他该得的下场。”
“老七把他的人交给了哀家，哀家允诺他了，可怎么这么快都死了呢？往后哀家找谁做事去？”太后依旧喃喃低语。
大胤朝最尊贵的太后崔氏薨逝于一场雪后，宫婢们在申时过了去唤太后起床时，发现太后手脚都已经冰凉了，而被窝里的熏香毬依旧残留着热度。
文德帝一病不起，御医监霍扬坐着马车而来，被人搀扶着进到文德帝的行馆，便被文德帝盛怒之下砸了一册书卷过来，在霍扬陈述了霍青桐的身世之后，坐在地上抱着霍青桐的药匣子失声痛哭。
宋延因伤口感染而发烧了好几日，醒过来时，半晌方辨认清楚自己身处东宫的卧房里，鼻尖缠绕着沉水香的香气，坐在床榻边上守着他的，赫然是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楼画屏。
楼画屏听见动静，忙停了手里的活计，过来跪坐在床榻上，撑着脑袋探了探宋延的额头温度，见宋延依旧一副迷迷糊糊的模样，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撅着嘴问道：“宋大侠，你不会烧坏了脑子吧？你把我忘记了吗？我是画画啊，禹州赫赫大名的楼画屏，宋大侠你竟然把我给忘了，真是伤心。”
宋延想翻个身，可奈何稍稍一动，便觉得后背疼，只得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几日水米未进，宋延的嗓子干涸得厉害，楼画屏听到宋延沙哑的声音，忙一怕脑门地爬了起来，“呀，我这脑子，只记得要抄顾寒栖交代的诗文，把你的药给忘了，宋大侠大人不记小人过，霍，御医监交代了你一醒来就得服下去，画画给你端去，你别动，千万别扯着了伤口。”
楼画屏小心翼翼地端来一碗药，见宋延乖乖地一口饮尽，又端来一个托盘，托盘里有一碟子蜜饯，一碗蜜糖水，一盏热气腾腾的白粥，七八碟子的小菜，见宋延一脸诧异的样子，楼画屏笑道：“宋大侠，没被人这么宠着照顾吧？现在记住我楼画屏了吧，一辈子忘不掉了吧？”
宋延接过托盘放在床榻边上，依旧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楼画屏见没有看到现象中宋延热泪盈眶的模样，顿时泄了气，嘟囔道：“我不在这里那应该在哪里？顾寒栖在东宫做西席啊，我是跟着他的啊，他在哪儿我就在哪儿。宋大侠，殿下都找不到可心的人来照料你，我这就不来了，我多可心啊。”
“殿下呢，这个时辰，应该下朝了。”宋延问道，又有些羞愧，道：“麻烦你了，有劳你做这些。”
“不麻烦不麻烦，你都昏迷好几天了，殿下这个点应该在大成塔跪灵呢，唉宋大侠，这大成塔还真是晦气，才建成不足两年，菩萨没显过一回灵，倒是成了宫里办丧事停灵的地方了，年初才停了宁王爷的灵，然后是长公主，然后又是太后。”
宋延打断了楼画屏的话，问道：“太后怎么了？”
“太后薨了啊，你不知道吗？哦对了，你昏迷了。还有，那个霍小大夫，也停灵在大成塔，皇上下了特旨，按皇子的礼遇置办丧仪。宋大侠，那霍小大夫不是霍家人吗？”
宋延低着头没说话。
楼画屏继续说道：“太子殿下这几日累坏了，你昏迷着，白日里他得上朝、跪灵，夜里还要守着你。太后薨了，宫里要守孝三年，沈淑妃都给太子选好太子妃的人选了，正挑着吉日呢，这婚事也得延期了，我还准备借机找太子讨份赏赐呢。”
宋延觉得眼皮跳了跳，心底似乎有什么东西稍稍落了回去，闻言问道：“想要什么赏赐啊？”
“当然是贺礼啊，我都准备把自己嫁给顾寒栖了，可逢上国丧，也得延期一年了，唉，我怎么这么命苦啊。”楼画屏撑着脑袋唉声叹气。
“你，你嫁？怎，怎怎么嫁？”宋延目瞪口呆。
“瞧你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他心悦我，我心悦他，怎么就不能许嫁终身了，”楼画屏娇羞地看着宋延，又笑道：“宋大侠，你也得给我备份厚礼，我什么都没有，嫁给顾寒栖，不想他受委屈。”
“那，送你套宅子？”宋延想了想。
“宅子就算了，我跟顾寒栖有地方住。宋大侠，你可认得手艺好些的裁缝，我想置办些漂亮的衣裳，还有绣花小袄、裙子、褙子、斗篷什么的，我出嫁的时候穿，我得把自己打扮成整个大胤最漂亮的新嫁娘，风风光光地嫁给顾寒栖。”
宋延应下了，“我替你找晏州最好的裁缝和绣娘。”
楼画屏开心地拍着巴掌，看着宋延，又问道：“宋大侠，你怎么很羡慕的样子？是不是也想娶娘子了？”
宋延点头道：“嗯，羡慕。”
羡慕啊，羡慕极了，羡慕眼前这个身量瘦削的楼画屏有把自己嫁出去的勇气，也羡慕他可以敞敞亮亮地告诉所有人，他要风光地大嫁给顾寒栖。
门外传来脚步声和一个刻意压低着的声音，“你们轻些，我还不知道你们宋护卫醒了没，别吵到他。”
是顾寒栖。
楼画屏眼睛一亮，顿时也顾不得宋延了，大叫着起身冲了出去，“寒栖哥哥，宋大侠醒了。”
顾寒栖身后，是胡灵、薛松、穆冬几个，穿着整整齐齐的衣裳，束着发，学着顾寒栖，有模有样地向宋延行礼道：“恭祝宋护卫安康。”
楼画屏窝在顾寒栖怀里，把玩着顾寒栖的折扇坠子，撒娇道：“宋大侠醒了，我是不是就可以出去游湖了呀？”
顾寒栖觑了眼宋延，见他一双眼睛全然落在自己怀里的楼画屏身上，轻轻地哼了一声，不动声色地转了个身，将楼画屏挡得严严实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