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立秋：凉风至（6）
（6）
宋延撕心裂肺的一声呼喊声掩盖在霍青桐扑倒在地的闷响中。
霍青桐倒在离宋延仅有一步之遥的地方，后背的那支白羽箭，贯穿了他的整个后背前胸。
“霍青桐，霍青桐！”宋延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随手抓起旁边一名刺客落在雪地上的弓箭，抽出三支箭，用尽全身的力气，“嗖嗖嗖”地射了出去，那名躲于暗里的弓箭手扑腾着从树上落了下来。
四周似乎静地可怕，只有风声，厉啸着，如同狼哭鬼嚎般响彻在山谷间。
宋延跪在霍青桐身侧，将霍青桐抱在怀里，看着霍青桐艰难地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又艰难地笑了笑：“宋延，真好，你活着。宋延，问你一句话……”
雪地上鲜血染红了一片，宋延抱着霍青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不知道那个问题他该如何回答，可没等他思虑好，怀里的霍青桐便阖上了眼睛，一行眼泪落了下来，划过霍青桐的脸庞，低落在他的手背上，微微的热度散去后，便是一片冰凉。
霍青桐死在了他的怀里。
他眼睁睁地看着霍青桐死去，看着他闭上眼睛，看着他的双手无力地垂了下去，看着他的身躯渐渐失去温度……他无能为力。
白公公派出来的两名护卫一路上最先见到的是霍府的小厮，那小厮连滚带爬的，将自己跌得鼻青脸肿，已然吓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只知道嚷嚷着：“杀人了，杀人了。”
两名护卫不知所以，只得跑着往前寻去，直到闻到了空气里的血腥气，看到了被染成一片红色的雪地，和尸山血海里坐在地上的人，和那人怀里抱着的，他们奉命要保护着安然无恙送回霍宅的人。
两名护卫急得一个踉跄跌坐在雪地里，只得一个人又跑回去报信，带来更多的人。
文德帝似乎是第一次亲眼所见这般鲜血淋漓的场景，被那血腥气一冲，便弯着腰咳嗽起来，白公公忙拿风雪袍子又将文德帝裹了一层，急得跺着脚：“这天都要黑了，万一还有刺客，该如何是好？”
整个别苑的侍卫都被派了过来，团团围着宋延，将三十二具刺客的尸体收拾好，可霍青桐的尸身，却依旧被宋延抱得紧紧的，如何都不肯撒手。
文德帝见到宋延怀里的霍青桐时，只觉得脑子里一疼，眼前一黑，喉间一阵腥甜，一口鲜血便“扑”着吐了出来。明明一炷香的时间前还活蹦乱跳着人，还胡乱编着话逗他一乐的人，怎么一眨眼的功夫，便死在了自己面前，他刚刚生出自己是不是又多了一个皇子的喜悦之心，瞬间那片喜悦便连带整颗心似乎被人剜了去，丝毫不给他一丝的心理准备。
文德帝几欲滑跌到了雪地上，白公公心急如焚，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指挥着护卫背了文德帝回行宫，一边将所剩无几的内侍们分散了出去，报信的报信，请御医的请御医。
沈放得了消息急匆匆赶过来时，霍青桐已经被安置在别苑的一处木榻上，而宋延就靠在木榻边上，依旧穿着满是血污的侍卫服，披散着头发，两眼瞪着远处，一眨也不眨。
奉命照看着宋延的一名护卫小心谨慎地回着话：“宋护卫后背受了伤，他不让人靠近，殿下，我们找到了小霍大夫的药匣子。”
“查清刺客身份了吗？”
“伤小霍大夫的是淬了毒的白羽箭，”那名护卫回答道：“有一个刺客白公公认了出来，是原，原惊蛰令的令主，可，可那惊蛰令主已经，已经死了三四年了，怎么又活了。”
沈放心下已经了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极其疲惫地应吩咐道：“知道了，你去打些热水来，将炭炉多提两个过来。”
霍青桐的药匣子还残留着雪屑的痕迹，里面翻的乱七八糟，沈放将各类药罐子清理了出来，一边清理着，一边跟宋延说着话：“宋延，我突然后悔了，如果当初我们不去寻找那匹丢掉的马，这之后的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我们不用去采薇镇，不会碰到荀四，不会牵连到小原，不会让妞妞才一岁半就失去了娘亲。我们，我们也不用去青州，不会去阙都，不会让魏老爷子惨死，让陆掌柜白发苍苍还无家可归无处可去；我们回来就不用去禹州，不会连累到崔显，文竹才十三岁，第一次离开柳溪镇，就死在他乡；宋延，是我不对，是我的错，我连累了整个镖局，还连累了崇北关，现在又连累了霍青桐，宋延，该死的是我，是我才对啊。”
沈放平静地说着，可说着说着眼泪便淌了出来，他拿衣袖抹了，找到治刀伤的药，轻声道：“宋延，我身边真的只剩你了。”
衣裳被撕了开来，沈放看着那道被人胡乱涂抹了止血粉的纵横整个后背的伤口，眼泪又止不住的落了下来，护卫提来了热水，端来了炭炉，屏着呼吸看着尊贵的太子殿下给宋延清洗伤口，涂药、包扎，大气也不敢出。
护卫端着满是血水的水盆出去了，沈放脱下自己的大氅披在宋延的身上，将宋延整个人揽在了怀里，轻声道：“宋延，我们三个人，走了那么多的地方，历经了那么多的事，以后的路，少了他，我们该怎么走下去，宋延，我快撑不住了。”
宋延的眼珠半晌微微转动了半轮，终哑着嗓子道：“他问我，问我如果有下辈子，如果他生成个女儿家，我能不能娶他。我曾经答应过你，下辈子，下下辈子，都陪着你，殿下，我不能骗他，可我，可他都没等到我骗骗他。哪怕我骗骗他，再来跟你请罪，他都没能等到我骗骗他。”
宋延将头埋在沈放的肩上，失声痛哭了起来，“我该骗骗他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