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立秋:凉风至(4)
(4)
他似乎从来就不会去想明天该如何,明年该如何,以后又该如何,他曾经满心满念的全是找到他,陪着他,他需要自己一日,他便陪着一日,可却是在什么时候,自己想要的更多,想要他的全部,想要他的今天明天甚至后天。
可偏偏,他不能自私到只顾自己的欢愉。
风声似乎大了些,旷野里吹来的风似乎裹挟着利刃划破空气的尖啸,宋延一歪头避过那支从后侧方射过来的羽箭,看着那支箭射进前面的雪地里,便觉得整个人往前栽去,胯下的马长长地嘶鸣一声,前蹄双双跪地栽倒进了雪地里。
文德帝站在窗前,看着天井处四四方方的一片积雪,恍然记起多年前在御医监,似乎也是这样方方正正的天井,尚还是少年的七皇子胤远不慎从马上摔了下来,一群人风风火火地抬着人往御医监跑,仗着自己的皇子身份将御医监闹了个人仰马翻。
胤远痛得恨不得喊哑了嗓子,不知道哪个脑袋撞了墙的小殿下出了馊主意,拿了烈酒来把胤远灌得晕晕乎乎睡了过去,便彻底安静了下来。
那坛子酒尚有剩余,闻着酒香四溢,他们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便都尝试着喝了几口,他一时没忍住多喝了些,酒意上了头,眼前的一切都是重重叠叠的虚影,他踉踉跄跄地往外奔去,想借着屋外的风散一散酒气,便闯进了晒药的天井里。
层层叠叠的青竹架子,层层叠叠的笸箩,各种奇奇怪怪的味道在阳光底下散发着草木特有的气息,他突然就也想像一筐野草一样,躺在阳光底下也晒一晒,他扑了过去,跌跌撞撞地,步履蹒跚,似乎是撞翻了什么东西,层层叠叠的干枯的叶子藤蔓铺天盖地而来,他试图伸手去抓着什么以稳住自己往下倒的身子,入手的却是一个温温软软的东西。
文德帝记得自己清醒后,是在一间弥漫着药香的屋子里,一排的灶台,一溜儿冒着热气的陶罐子,一个医女模样的宫婢正拿扇子扇着炉子,头发散乱着,眼角犹有泪痕。
那名医女,就是孔彩屏。
他们胡乱分食的酒,是一坛泡着鹿茸的药酒。
事后似乎所有的人都对那一天所发生的事三缄其口,连胤远也气愤不过,正好腿骨折后闭门养伤了近百日,谁也不理会,文德帝努力在脑海里盘算着日子,却发现怎么算似乎都绕不开霍青桐的生辰。
门推了开来,白公公回禀道:“皇上,霍小大夫老奴送到大门口了,他府上的马车还一直等着。皇上,”白公公顿了顿,掏出一个小荷包来,“霍小大夫还赏了老奴一个荷包。”
“拿来,”文德帝朝白公公伸出手去,瞪了一眼,不屑道:“越老越有出息了,一个后生小辈的银子也有脸伸手接着。你,去给孤好好查一查霍青桐的身世,记得偷偷地查,别让太后知道。还有,赏他,赏黄金百两,珍珠一斛,玉佩一对。”
白公公应道,又试探着问:“皇上是疑心那孔彩屏?当年那事也是蹊跷,好好的医女怎的去了惠安宫当婢子。”
文德帝拿手指戳着白公公的脑袋,戳得他只往后退去:“叫你去查就去查去,给孤打听仔细些。对了,再派几个护卫送他回府,三十多里地,还下着雪,不知道体恤下年轻小辈,年纪越大越不中用了,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白公公出门招手叫来两名护卫,耳语了几句,又挥手让他们速速退了下去,掩上门,心虚地从那门缝里瞅了眼对面留芳殿的动静。
留芳殿里薰笼熏得整间屋子热气腾腾,太后唤了声“司文,把人带上来。”
一个被五花大绑着的瘦小的人被司文从屋后的帘子后面推了出来,那人嘴里塞着团破布,被推得步子一个踉跄,便跪倒在了太后的软榻前。
太后嫌弃地看了一眼,皱了皱眉,“吴来,哀家再问一遍,太子和宋延之间,真的同你说的一般?”
司文弯腰抽掉了吴来嘴里的布团,吴来伏在地上抬起头来,战战兢兢道:“奴婢所言句句属实,当日六殿下给太子殿下的春药特别霸道,不,不交欢就解不了毒性,解不了毒性不死也是半死,当天只,只有宋护卫在,是宋护卫把殿下给抱走的。”
“下作东西。胤瑀和长宁殿的那位,司文,传哀家的懿旨,都继续关着吧,别放出来胡乱咬人,丢人现眼。”
“太后明鉴,奴婢句句属实,不敢有半句说谎,宋护卫在东宫里也是和殿下住在一个院子里的,一入夜便不允许奴婢们近身伺候着了,殿下的衣食起居都是宋护卫照料的,连沐浴也是,夜里,夜里还能听到他们,他们同房的声音。”
“听到?没亲眼所见?”太后哂然一笑。
吴来低下头去,嗫嚅道:“他们那个院子里,只文杨和文柳两个跟着宋护卫,太后可以传唤他们问话,他们年纪小,不会撒谎的。”
“文杨和文柳?”
“太后,就是前些时候被毒死的那两个小子,他们吃了白公公下了毒的桂花糖藕。”司文在一旁解释着,又似乎是故意说给吴来听。
“罢了,哀家闹了一天也乏了,该敲打的也敲打了,该劝的也劝了。吴来,你也是宫里的老人了,几次三番背叛主子,还不要命的设计太子,你真当自己是只猫,有九条命可以造作?来人,赏他一顿板子,扔后山狼窝里去吧,省的活着害人。”
吴来伏地哀求着“太后饶命。”
太后冷笑道:“饶你一命?吃里扒外的下贱坯子,太子心慈,还赏了你百两银子告老还乡,你却还想着攀附六殿下。吴来,哀家不是太子,不会放狗归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