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夏至：半夏生（17）
（17）
“别哭，霍青桐，我的命都是你救的，没人怪你，”沈放伸手抹去了霍青桐眼下的泪水，问道：“宋延是被人绑回了将军府，是吗？”
霍青桐哭着点了点头。
“张茂，你陪着他，曲统领，随本殿会一会宋老将军。”
将军府很静，宋老将军站在正厅的屋檐下，手心里捧着一个茶碗，问道：“不知太子殿下深夜来访，有何指教？”
“老将军身子骨硬朗，是我大胤的福气，”沈放回道：“本殿来接走宋延，他是东宫的人，是本殿的近身侍卫，这个时辰，他该在宫中当职。”
宋老将军也不隐瞒，“宋延确实在府里，老夫派人请他回府一趟，遍请不到，只能出此下策请人。太子殿下，宋延一个小小的近身侍卫，何德何能，用得着这么大的阵仗？也不怕御史监的那些笔杆子奏上几本？”
“本殿也是不得不出此下策，宋将军于宋延有生养之恩，此恩情通天地，任何人亵渎否认不得，可宋延打小在将军府过的是什么日子，宋将军应当比本殿更清楚。本殿不希望再接回一个全身伤痕累累，几欲被自己家里人泄私愤毒打摧残得快要死去的陪读随侍。”
宋老将军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去。
那是他这辈子唯一的污点。
门被打了开来，瞬间明亮璀璨的灯烛耀得宋延花了眼，抬手遮了遮，便一眼看到了面前的沈放，眼底明明带着怒意，可唇角在见到他的那一刻却含着笑意。
宋延，我来接你回宫。
青河路尽头有几家酒肆茶寮和一间馄饨铺子，沈放停了下来，轻声对宋延道：“晚上特意给你做了桂花糖藕。”
宋延下了马，在一众人的面面相觑中把馄饨铺子里里外外包了下来，牧云松欲阻止，却被霍青桐拦了，“别担心，没毒，我们，以前经常吃。”
馄饨里洒了细细碎碎的葱花，掌柜的被众人的架势吓到了，端着托盘的手都在发抖，宋延起身接了，把自己身上的荷包取了出来，又伸手将霍青桐腰间的荷包也抢了过来，一并放在了掌柜的托盘里，笑道：“掌柜的只管给每人下一碗便是，量足便好。”
曲辰溪和牧云松能做到羽林卫的统领，也是风里雨里跌爬滚打着过来的，只是从不曾见过沈放这般不拘小节的模样，想起这位太子游历民间的传言，便也将真相暗暗猜测到了几分，只管将眼睛只落在粗陶的大碗里。
霍青桐被宋延抢走了荷包，却突然觉得似乎又回到了一年前的光景，三个人坐在酒肆食坊油腻腻的小桌子上，一块一块地掰着银子算着花，互相挤兑着，埋汰着，嬉笑怒骂着，想着想着便笑了起来。
沈放拿胳膊肘捣了下身边的宋延，悄声道：“我刚才见到他的时候，说你被人绑回了将军府，他哭得可凄惨了。”
三人围着一张桌子，沈放的声音即便再低，霍青桐还是听得到，可那样熟悉的语气，那样熟悉的挤兑，倒惹得他哭得越发厉害了。
沈放一时被霍青桐的眼泪唬住了，觑着宋延，见宋延没意会到，便伸手向宋延的怀里掏去，掏出一方帕子递到霍青桐面前，“也不知道干不干净，宋延抢了你的荷包，回头让他赔你，赔十个，好大夫，别哭了，他们都看着呢。”
霍青桐拿过帕子，觑了眼宋延，见他只顾着大口地吞着馄饨，吸了吸鼻子，扯着衣袖胡乱抹了把眼泪，把那叠得不成形状的帕子给小心翼翼的揣进了怀里。
已经过了宫禁，沈放索性没回宫，带着宋延和霍青桐，在街市里七弯八拐地寻了一间极其不起眼的院子，敲了敲门，不多时便有人提着灯笼开了门，屋子里满满当当，全是沈放从崇北关带回的小队人马。
霍青桐认出了二狗子和小麻子，那二狗子一见霍青桐便扑了上来，一脸的惊喜，扯着自己的袖子往让撸着，哭丧着脸，“小霍大夫，总算见到你了，快给我瞅瞅，我这红了一大片，是不是要死了。”
小麻子委委屈屈地上前搬了几把椅子放下，“殿下再不来，我们快穷得没炊饼吃了。”
沈放笑了笑，掏出一卷银票递了过去，又看了看小麻子的腿，“伤好了？”
小麻子欢喜地点着头：“好了，能跑了，昨天还跟袁大人跑了一天的路呢，殿下，这二狗子太能吃了，一顿二十个炊饼都不够他填的，还饶上一锅包子，咱们这儿都被他吃穷了。”
二狗子一门心思在自己手臂上的红斑上，满眼期盼地瞧着霍青桐，霍青桐看了看他的耳朵后背，切了切脉，问道：“这些天是不是吃了之前不曾吃过的东西？”
二狗子抓了抓脑袋，伸手指了指门外院子里的一棵柿子树，那棵树上，尚是青碧色的柿子将树枝都压弯了。
一屋子人哄堂大笑了起来，小麻子嚷道：“殿下您瞧瞧，什么都敢往嘴里塞。”
二狗子依旧哭丧着脸，捂着自己的手臂，“小时候家里穷，树叶子都吃了不知多少。”
沈放转头看着霍青桐，问道：“好医治吗？”
霍青桐笑道：“这往后管住自己的嘴，不吃那东西就行了，幸好只是没熟的，没毒性，若是吃了有毒的东西，大罗金丹也救不回来。”
这一间院子极大，收拾得也很规整，夜里睡下的时候，宋延问霍青桐，“殿下上回中的毒，你是怎么解的？”
霍青桐瞪了宋延一眼，“直接吃进肚子里的，和外伤扎进皮肤里的，能一样吗，宋延你瞧着挺聪明的，怎么这事也想不明白，往后你们吃东西仔细着些，宫里不比外面你不是不知道。”
二人一早回了宫，刚进东宫，就听见里面吵吵嚷嚷着，张茂听见声音迎了上来，后面跟着淳熙，一脸的焦急和惧怕，怯怯地回禀道：“殿下，宋护卫屋里的那两个孩子，文杨和文柳，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