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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夏至:半夏生(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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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

    不消一时半刻,前院下跪了一地的宫人,七嘴八舌地将事情讲了个大概:文杨和文柳吃了那盘特意给宋延备下的桂花糖藕,中毒七窍流血而亡。

    “奴婢一大早见过了时间点,那两个孩子还没起身,就去催了催,敲门没动静,推门进去,他俩就躺在桌子底下,椅子翻着,流了一脸的血,那血发乌,明显是中毒死掉的。”

    “那碟子桂花糖藕还剩下些,淳熙姑姑让奴婢喂了块给后院的野猫,那猫吃了也,也死了。”

    “那糖藕是奴婢做主端给他俩的,殿下和宋护卫没回来用膳,奴婢想着隔夜就糟蹋了,想着他们也是跟在宋护卫身边的,宋护卫没吃上,就给他们吃了,谁知道…”

    “那藕是奴婢一大早去采办的,中午还煮了汤,大家都吃过,桂花也是新鲜的,上锅蒸前没经他人之手,只是,只是昨天殿下您刚离宫,白公公就来了。”

    “白公公说来送东西,捧了一个紫金镶玉的匣子,说是顶顶重要的东西,殿下您没在,是奴婢收着的,一晚上都抱在怀里没敢撒手。”

    “白公公来时奴婢正收拾着膳桌,他老人家还问过做的什么新鲜吃食,听说桂花糖藕是殿下您特意要做的,还说那桂花是不是惠安宫院子里的那一棵桂花树上摘的。”

    宋延坐在台阶上,看着脚边蒙着白布的文杨和文柳,眼底充着血。

    沈放一个人强闯了泰和殿,文德帝还没起身,穿着单衣坐在软榻上,有宫人梳着头发,沈放进殿时,白公公便挥退了所有的宫人,将沈放拦在了门前廊下。

    “白公公一大早见到本殿,是不是觉得很意外,本殿还活着。”

    白公公行了臣子礼,不急不躁地应道:“殿下说什么,老奴听不懂,皇上还没起身,殿下步子轻些。”

    沈放盯着白公公没说话,半晌取出一方帕子,里面包着两块糖藕,问道:“白公公真心不知道?那本殿赏你这个,你敢吃吗?”

    白公公的面色肉眼可见地白了起来,伸手意欲一巴掌打掉沈放手里的帕子,却被沈放一收手,将帕子又收了回去,冷笑道:“公公这么心急做什么,有胆子做下这等事情,道没胆子认了?”

    “殿下是主子,殿下要老奴死,老奴不敢不从命,“白公公梗着脖子说道,”只是殿下容老奴去跟皇上道个别。”

    “白公公可还记得安公公?”沈放没阻拦,在白公公转身上台阶的时候问了一句。

    白公公停了下来,缓缓转过身来,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沈放,“殿下这是在苦苦相逼,殿下可知道你逼迫的不是老奴和安公公,我等卑贱之人,原本就上不得台面。皇上一辈子孤苦,打小老奴就跟着他,几位殿下明里暗里欺负他,皇上生母位份低,又多病多灾去得早,太后养在膝下,吃穿是不愁,可吃了多少亏谁数得清楚。老奴当年进宫晚,没有主子愿意要近身侍奉,是皇上留下的奴婢。”

    许是安公公的死让白公公存了份兔死狐悲的心寒,白公公越说越激动:“老奴这么些年陪着皇上,看得真真的,就他当皇上这些年,那些人才把皇上放在眼里,等他不当皇上了,殿下继了位,皇上还能有好日子过?皇上说得对,太子既然出了宫,为何偏偏又要回来,他不回来多好。”

    文德帝站在屋子里,把白公公的话听得清清楚楚,纵然他再糊涂,此刻也隐隐约约猜道了,白公公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责。

    殿门被一掌推了开来,文德帝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白公公,和台阶下的沈放,嗫嚅了半天,方道:“太子进来说话。”

    白公公唯恐沈放又将那帕子递给了文德帝,扑了上去跪着求文德帝:“皇上,老奴犯下了大错,求皇上赐老奴以死谢罪。”

    文德帝扯着自己的衣袖命令道:“你起来。”

    白公公依旧跪着:“老奴昨夜里去给东宫送印鉴匣子,听说那碟子桂花糖藕是刚做的菜,那藕又是殿下打小就爱吃的,就一时气愤不过,在那碗里下了毒,皇上,老奴不后悔伺候了皇上一辈子,老奴下辈子还伺奉皇上。”

    文德帝铁青着脸,由着白公公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拽着自己的衣袖,咬咬牙抽出自己的衣裳,一脚把白公公踹翻在地上。

    “父皇不知情,对吗?”沈放轻声问道,笼在广袖下的双手已经攥得发疼,“死掉是两个小内侍,都不到十三岁。”

    “内侍就是贱民一条,死了便死了,”文德帝挥舞着衣袖怒吼道,“孤都把印玺匣子都给你了,明日孤就下诏书,你不就是要皇位吗,孤给你,孤都给你,这整个晏州整个大胤都是你的了,如你所愿,你还要怎样,也要逼死孤?要孤给内侍抵命是吗?”

    “儿臣并无此意。”

    “并无此意?那太子是何意?要一笔一笔算旧账?”文德帝失声咆哮着,“当初你生下来孤就该掐死你,掐死你!”

    屋子里一片静默,连起初尚还抽泣着的白公公也收了声,趴伏在地上不住地颤抖。

    “我原以为,父皇只是在我十四岁当庭顶撞您之后后才厌弃我的,”沈放失笑一声,“原来是这样。”

    “是,孤不喜欢你,你太聪明,你太早就生了慧根,朝里那些老臣天天在孤耳朵边上念叨,让孤还位于你,让孤早早地禅让了皇位,当个太上皇。凭什么,凭什么!孤也是奉天诏令的皇帝!”

    文德帝怒吼完,跌坐在椅子上,掩面落泪,多年前那个软软的小婴孩,一出生便被先帝抱在了怀里,满眼的喜爱之情全宫皆知,他也想去抱抱自己的孩儿,嫡亲的孩儿,可那么多人围着,他连挤都挤不进去,只能远远地看着,看着那个孩子被众星捧月般呵护着。

    他连夜翻了还几本书,命人去请了护国寺的老方丈,请教着给孩子取个什么名字,满心满念地写了十多个名字,巴巴地去见先皇,隔着大门,就听到自己的父亲在大笑着哄自己的孩儿,在一片婴儿的啼哭声里唤着:“玖儿,孤的小玖儿。”

    他站在门下,手里那张薄薄的洒金纸,瞬间犹如千斤般的重,他后来才知道,父皇不仅仅给孩子取了名字,连往后十多年之后才取的表字也给取好了,并已经亲手添在了胤氏的族谱上。

    他这个父亲,在先帝眼里,就是个无用的摆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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