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夏至:半夏生(16)
(16)
此刻的宋延被人带回了宋宅,年已古稀的宋老将军大马金刀地坐在厅堂正中,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的亲随给宋延松了绑,冷着脸说道:“离家数年,怎么,就真的忘记自己姓宋了?既然请不回来,那就只好绑回来。”
绑了宋延的是宋老将军的亲随,也是一度看着宋延长大的叔伯辈,宋延被围困时没敢反抗,担心自己控制不好力道当街伤了人,反而给东宫惹来祸事,不曾想听到的却是这般的言语,当下冷笑道:“宋将军要打要杀,尽管来便是,宋家原本就不想要我这个累及生母的祸根孽胎,这条命,还予你们就是了。”
宋老将军抬眼看着宋延,面色极其不悦,“漂亮话谁都会讲,你打小进了宫,我这个做父亲的没能好好教养你,倒是跟在太子身边,学会了目中无人、仗势欺人狐假虎威。宋延,别说是现在,太子还不是皇帝,就算往后他当了皇帝,我宋家管教自己的子嗣,他也不能插手。来人啦,将宋小将军好生送回房间里去,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能放他出府。”
宋延挣脱开依旧捆缠在他肩上的绳子,气笑了,“宋将军,宋家的族谱上我宋延这个名字都不曾多出那么几笔,你替祖宗认下我这个逆子,也得问问他们答不答应?”
“登州大营十二万人马,有七万是我的旧部,宋延,不要觊觎不该属于你的东西,”宋老将军索性把话挑明,“登州的兵权是你大哥的,你不该染指。”
“登州?宋将军,崇北关的二十万人马摆在我宋延的面前,我都不想看上一眼,登州的那些喽啰你以为我会当成宝?”
宋老将军也不气恼,慢条斯理地回道:“崇北关没了林泉和高致,就是一盘散沙,什么也不是,两个大营兵力有悬殊,将士有良莠,不值得一比,”宋老将军负着手起了身,走近了一些,说道:“太子是先皇定下的皇帝,已经祭过天了,谁也改不了。可你不一样,你只是个卑贱的庶子。”
宋老将军顿了顿,又道:“宋延,人和人不一样,你不是他,不要和你娘一样,去痴心妄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宋延怔愣了一会儿,一愣神的功夫,原先松松垮垮的绳子又缠紧了些,他被带到了一间屋子里,除了一张床榻,一桌一椅,家徒四壁。宋延怎么也记不起赫赫有名的宋将军府邸,何时会有这般简陋的屋子。
几个人把依旧五花大绑的宋延推倒在床榻上,锁上大门便离开了,宋延挣脱开捆缚着自己的绳索,四下里查看了一圈,刚刚准备破窗而出,便听到了屋外传来的脚步声。
亲眼目睹宋延被绑回将军府的是霍青桐,他一路尾随了过去,又转身奔到皇宫,凭借着沈柳霜给的腰牌一路狂奔到了东宫。
张茂拦下了他。
一腔孤勇,终于在张茂手里伸出的刀柄前瞬间冷静了下来。
沈放和宋延分别离开崇北关,独独将他一个人留了下来,没有给他留下哪怕是一星半点的只言片语,他随着晏州的人回了京城,便赫然听闻了柳溪镇的噩耗,那一刻他晃了晃身子,几欲栽倒在地上,是肖寒露扶了他一把。
肖寒露避开他落泪的眼神,轻声道:“小霍大夫,你且避一避吧,殿下这些天都把自己逼得不像他自己了。”
他想问问究竟发生了何事,却又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已经没有资格去过问了。
曾经柳溪镇的医馆里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霍青桐,已经被抛弃了。
站在东宫的门口,看着落日余晖一寸一寸地爬过墙角,漫过脚尖,又转瞬即逝了去,他还是上前央求着张茂,只说宋小将军被人绑了,请殿下救救他。
张茂看着霍青桐,怔愣了好大一会,方问道:“霍小大夫没发烧吧?您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卑职让人送你去御医监?宋,宋小将军是什么人啊,他的身手,会被人绑了去?”
宋延曾和东宫的守卫营打过一场,也和黑甲禁卫军切磋过一场,纵然三十人团团围困住宋延,还是被宋延二十招之内化解了危机,逃出生天,这样的人,会被几个中年汉子拿几根草绳子便绑了去?
霍青桐泄了气,也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人,因为太过于想念,看到所有身量相似的,便误认是宋延,可他又告诉自己,自己看得真真切切,宋延是被五花大绑着被人带到了将军府。
“青河路的将军府?宋老将军的府邸?”张茂继续确认着,“宋小将军回自己家,会有什么危险需要殿下出面去营救?”
霍青桐垂头丧气地离开了东宫,又跑到了将军府,绕着将军府走了好大一圈,也没探听到任何的动静,他在将军府前的一棵老槐树前坐了下来,月上柳梢头的时候,便见到了轻装便行的沈放。
沈放一直等着宋延回宫,厨下做了宋延最爱吃的桂花糖藕,可等到日沉西山依旧不见宋延的身影,他忍不住去过问了一回,才知道霍青桐来过,一脸焦急地说宋延被绑回了将军府。
他骑着马便出了宫,直奔青河路,张茂在身后跟着,出宫门的时候牧云松一见沈放急匆匆的模样便驾马跟上了,牧云松身后又见怪不怪地跟着曲辰溪,此刻大队的人马便在槐树下停了下来。
霍青桐被吓得起了身,靠着大树,盯着大队的人马惊愕半晌回不过神来。
沈放一眼便看到了霍青桐眼底有哭得红肿的痕迹,此刻垂着眼帘,又惊惧,又愧疚,还有一丝刻意保持的疏离。
曾经那个敢和他没大没小,情同手足的霍青桐,已经不在了。
沈放从马上下来,唯恐又惊吓住了霍青桐,缓步上前,双手轻轻地扶他的肩膀,轻声道:“别怕,我还是沈放,宋延发生了何事?”
短短一句话,听得霍青桐一下便哭了出来,一个人被留在崇北关的时候他没哭,跟随着小队的人马没日没夜地赶路,累得几欲从马上摔下来的时候他也没哭,可是眼下,似乎所有的委屈找到了宣泄的途径,眼底早已蓄满的泪水如同溃了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