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夏至：半夏生（7）
（7）
一众的大人们和白公公都面面相觑。
文德帝紧崩着脸，当皇帝这么些年，第一次被人这么冷静地强行索要兵权，甚至连将军的人选都给安排了个妥当。
文德帝觑了眼几名兵部的官员，见他们都垂着眉眼，一怒之下便将手中的军情急报给砸了过去，呵斥道：“好好看看”。
殿堂的正中央胤琅羽的尸身还瘫着，文德帝似乎也没有丝毫要遮掩的心思，更是将所有的错误都推在了胤琅羽的身上，讨伐地上已经死去的人“罔顾皇恩”、“欺君罔上”、“当堂行刺”，一面口诛笔伐，一面念在胤氏血脉上，宽恕不相干的府邸中人，却在一出了勤政殿，便秘召了黑甲军连夜速奔禹州，封锁禹州长公主府和晏州驸马府，阖府上下尽数抄捡干净，鸡犬不留。
白公公转身捧出了兵符的匣子，双手递给了文德帝，却被沈放一把接了过去，连同匣子递给了宋延，而兵部的主簿也哆嗦着双手写了交接兵力文书，盖上了大印。
沈放看了眼文书，也一并塞给了宋延，方扫视了大殿里众人最后一眼，转身便出殿离去，徒留一殿人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吐也不是，落也不是。
两人走得极快，一面盘算着路径和点着的人马，宋延问道：“长公主按说不应该这般没目光短浅。”
“她应当只是有所提议，但并没有付诸行动，否则以莫利川和薛策的秉性，早就直接拿着信物冲了上来索要城池，哪里还需要偷偷派遣斥候。我不过是夸大其词了罢了，可是不管她有没有割让国土的想法，单凭她贪墨军饷，挪用官银，就已经够她以死谢罪了。”
“那她昨日大闹宫门，图什么？”
“图什么？图一个说法，这些年但凡宫中有什么赏赐，包括年节的赏赐，禹州长公主府都是没有份例的。在父皇的眼里，她就是一个嫁出去的女儿家，如同泼出去的一瓢水，胤家的子子孙孙，哪里有她的一席之地。”
大臣们进殿时，魏嬷嬷扶着沈柳霜及时地回避到了勤政殿角落的屏风后，可沈放看向众人的最后一眼，她却是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有失望、有谴责、有轻视、有不屑一顾、还有愤恨。
“本宫怎么看着，阿玖又是一副出了宫就不想再回来的模样呢？”回惠安宫的路上，沈柳霜一路都忐忑不安。
“娘娘多虑了，小殿下不回宫，那他去哪里？打完这一仗，总归会回来的。”
“三年前，他因为曦和远嫁而离宫，这一回，却是因为胤琅羽造的孽，太让人寒心了，”沈柳霜半道上停了下来，看了眼头顶四角的天空，长叹了一声。
霍青桐是被牧云松在药堂里堵到的，手里捏着一纸清单，正满城搜刮上好的药材，跟在牧云松身后一步远的还是曲辰溪，像个甩不掉的包袱，一路没脸没皮地跟着。
曲辰溪觑了眼霍青桐满头大汗、提留着大包小包药材的模样，一伸手从霍青桐手里取走了单子，把人推向了牧云松，“小霍大夫，惠安宫的主子召见你，这上面的采买，小爷给你办妥，包君满意！”
牧云松不厌其烦，埋怨道：“曲辰溪曲统领，怎么哪里都有你？”
“我不盯着你，你又要被人欺负了去，我不放心，”曲辰溪伸手轻佻地捏了捏了牧云松的下巴，一脸得意的调笑。
牧云松拍开曲辰溪的手，斜睨了他一眼，转头对霍青桐道：“淑妃娘娘找你进宫问话，你且随我去便是，别担心，就是问几句话，问完我再带你出宫。娘娘知道你在采买些需要带去崇北关的药材，已经下令让御医监备了好些，一并交付同粮草押运了，你且放宽心。”
牧云松的话很轻，声音带着些与一身侍卫服极不相衬的儒雅，可霍青桐却知道，眼前的两个人，无论是谁，一根手指都能把他提溜着扔出这医馆院子墙外去。
霍青桐老老实实地把手里的东西也一并塞给了曲辰溪，“劳驾曲统领替我收好，我回来一并找你取。”
两人走远，曲辰溪在后面嘀咕着抱怨：“真都塞给爷啊？”
牧云松崩着的脸瞬间“扑哧”一声乐了，拉了拉霍青桐的袖子，“我们不理他，这人讨厌极了。你是霍家人吗？霍家人是不是人人都行医？”
霍青桐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牧云松也不在意，似乎并不在乎霍青桐话里的真真假假，又道：“你长得倒不像是霍家人，第一次瞧见你，倒觉得你的眉眼跟小殿下有些相像，还以为你是他的影子呢。”
“影子？”霍青桐疑惑地问道。
“听说黑甲军里都会有几个和皇帝长得很相像的人，”牧云松解释了一句，话却没说得很明白，“后来才知道你是霍家人，也是个大夫。”
牧云松带着霍青桐来到惠安宫，魏嬷嬷已经在前厅里候着了，笑呵呵地迎了上来，“娘娘找你问几句话，不会耽搁太久，娘娘知道你在替咱们小殿下办事，刚刚还吩咐人支了一百两银子，将御医监最好的刀伤药都拿了回来。”
霍青桐心下有些惴惴不安，但依旧规规矩矩对沈柳霜行了大礼，沈柳霜命人赐了座，便和颜悦色地问道：“阿玖在那个镇子里过得如何？”
霍青桐怔了怔，方明白沈柳霜问的是柳溪镇，便毕恭毕敬地回道：“在一家镖局里，日子过得不是十分富余，但衣食无忧。”
“阿玖伤人性命的事，你知道多少？” 沈柳霜又问道。
霍青桐又一怔，想了想，小心谨慎地回道：“自我去往柳溪镇，并不曾亲眼见过殿下伤人性命。”
沈柳霜又接着问道：“那镖局如何？”
霍青桐打起精神，小心翼翼地应对着：“顺达镖局在整个州郡是很大的一家，掌柜有自家的马场，有十余名镖师，掌柜很心善，这些年收养了很多无父无母的孩子，那群孩子最大的也就十一二岁，都特别喜欢小殿下。”
“阿玖在那里可有心仪的女儿家？”
霍青桐摇摇头，“没听说过，不过掌柜娘子准备给他说门亲事的，消息放出去了，截了好多人家的姻缘，好些个闺阁女子都非小殿下不嫁。”
“那掌柜娘子，还管着这些？”沈柳霜心底隐隐泛起一片酸来，似乎在胤玖不在身边的这几年，这个掌柜娘子代替了她的存在。
“掌柜娘子人特别好，知道小殿下喜欢喝藕汤，逢镖师出镖，都嘱咐回来时见到新鲜的莲藕便挖一背篓带回来，我上回去给他们瞧病，还沾光吃了好大一碗。”
霍青桐想着儿行千里母担忧，便捡了些好听的话回复了，却不料这些好听的话落进沈柳霜的耳朵里，却是越听越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