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番外六：【胤璃*简临】愿逐月华流照君2
（2）
简临在皇子府的第三天突然就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从最初的一脸茫然懵然无知，到惴惴不安，胆颤心惊，到尝试着走出寝殿摸了摸廊下的芭蕉叶，到如同发现了宝藏般的在花圃里手舞足蹈，兴高采烈，他适应自己的处境适应得特别快。
胤璃难得的一连几天没出府胡闹，倚在廊下看着简临像只爬出硬壳的蜗牛，伸出触角探了探空气，然后便肆无忌惮地在新的花园里胡作非为，笑得呛了好几口茶。
胤璃派人去国子监寻了简临的卷子出来，粗粗扫了一眼，几乎所有的题目都答得面目全非，这样的答卷，即便是国子监一次招收一千名的监生，也轮不到他。
胤璃捧着一钵鱼食问正欢天喜地喂鱼的简临：“知道为什么水至清则无鱼么？”
简临洒了一把鱼食，“因为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虾米只能吃泥巴啊，要是这池子里没有泥巴，虾米就会饿死，虾米饿死了小鱼就饿死了，小鱼饿死了大鱼也都饿死了，那我们就没鱼吃了。”
“你们书塾的夫子就是这样教你们的？”胤璃惊诧了片刻，他自己再不学无术，也没想到这句话可以这样破题。
“故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故枉而直之，使自得之；优而柔之，使自求之；揆而度之，使自索之；民有小罪，必以其善以赦其过，如死使之生，其善也，是以上下亲而不离。故惠者政之始也，政不正则不可教也，不习则民不可使也。殿下，你瞧，我都背过啊，为了考试，我都背得可熟了。”
胤璃没听简临背得对不对，他的注意力全在那张不停地翕动着的小嘴上，好生喂养了几日，那淡色的唇瓣有了鲜活的颜色，让胤璃有着把他封堵上的冲动。
胤璃在那一晚将简临吃了个干干净净，整整一晚上，听着简临哑着嗓子求饶，哭着喊殿下，他也如愿再一次看到那双泛红的眼尾，梨花带雨，楚楚动人。
简临第二日没好意思下床，整整一日都把自己藏在被褥里，拿那双无辜的、委屈的、哭得泛红的、狭长好看的眼睛觑着他，看得他一面忙不迭地破天荒地道歉，一面又忍不住心底的冲动把人摁压在了软榻上。
很长一段时间，胤璃觉得简临是老天派下来折磨他，又仿佛是派来拯救他的。
他带着简临去骑马，他胯下的马已经在草场跑了一圈了，简临的马才溜溜达达往前走了几步，他跑了差不多十来圈人倦马乏的时候，简临也终于皱着一张小脸苦兮兮地跑完了第一圈，笨拙地趴在马背上，闭着眼睛，连往下跳都不敢。再之后胤璃出门，便一律改坐了马车，像个秀气的闺阁中女子，惹来晏州一群纨绔的笑声。
一日他在院中惩罚一名办事不利的侍从，命人拿着马鞭抽了上百下依旧不解心头之恨，脾气一暴躁便夺了马鞭圈在了那侍从的脖子上，手上一用力，那侍从便被拖在地上挣扎着，双腿乱蹬。谁也没看见简临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见了院中的场景，双腿一软，便栽倒了地上，半边身子扎在掉光了叶子的矮树丛上。
胤璃顿时便慌了神，手上一松，丢了马鞭便去看简临，院子里大呼小叫着，有人去请御医，有人去煲了参汤，有人拖走了侥幸留得一条性命的侍从。
那一刻胤璃骤然意识到了生命的脆弱与无常，他铁青着脸守了简临足足两个时辰，才等到简临悠悠醒转，醒来后便抱着被褥离得他远远的，一脸惊恐地看着他，那双他迷恋的眼睛无声地落着泪，每一滴泪都砸得他心里生疼。他足足用了十来天的功夫，才让简临又对他放下了戒备，又变成了之前那个无忧无虑的简临。
简临淘气的时候会在皇子府里找个地方躲起来，等着他去找，可奈何府里人多，简临又常常藏了头不藏尾巴，藏了尾巴又漏了脚，藏了脚又留下了一串的脚印，那段时间里，皇子府是天天欢声笑语的。
可是有一次简临藏在了他的书房里，躲在屏风后面，胤璃和几位朝臣议完了事，所有的想法都被驳斥得干干净净，他在人走后越想越气，越气越觉得自己一个堂堂的大皇子，不应该被千难万难地掣肘着，抓过书案上的笔架山便往地上砸去，玉石的笔架山崩起一片碎玉，便直直落进了简临的怀里。
简临被胤璃拎出来时，脸上被碎片崩了个小口子，血珠便冒了出来，慌得胤璃忘记了去灭口，而去找人请了御医，恨不得亲手去擦简临脸上的血迹，等一切兵荒马乱地过去，胤璃才想到该问一下简临，听见了什么？
简临点了点头，都听见了。
听见了什么？
听见了他们在反对你，说你不好。
听明白他们说的是什么事情吗？
简临摇头，不明白，可是殿下，他们那么多人，怎么就没有一个人相信你呢？你也说了好多话啊。
胤璃半晌才找回自己的神思，问简临，那你相信我吗？
信的，可是殿下一个人好可怜。我们村子里有一群狗，可是这一群狗加起来都打不过一条大狼狗，每次它们打完架，那一群狗都跑了，就剩下那条大狼狗自己慢慢地到一旁去舔自己的伤口，瞧上去特别可怜。
胤璃怒极反笑，拍着简临受伤的脸庞，轻声呵斥道，你嫌自己命太长吗，把本殿比作大狼狗？
可是那一刻胤璃的心里却想哭，所有人都只看到了他贵重的身份，都想借着自己的身份去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去实现自己期盼的愿望，却从没有人来问一问他，可不可以？愿不愿意？甘不甘心？
他也常常一个人躲起来舔舐伤口，就像那条孤独的大狼狗。
所有的猜忌和怒气，似乎那一瞬间就消散了，消散得无影无踪。再之后，似乎整个府邸的人都知道了，只要殿下一生气，便指使着好性子的简临去端茶送水。
如果胤璃是一团火，那么简临就是灭火的那盆水，胤璃看到简临的第一眼，汹涌澎拜的大海，也会瞬间风平浪静下来。到后来，甚至是简临拉一拉胤璃的衣袖，胤璃就会特意地克制一下自己的坏脾气。
很多个夜晚，胤璃抱着简临，就知道自己这一辈子的的确确是栽在简临身上了，可是这辈子有多长，他不知道。他原以为他终有一日会厌弃简临，甚至还想着等那一天他放简临走时，是不是还要给他备辆马车，马车上装满他的衣物，喜欢吃的吃食，给他带上够这辈子花的银子，还要派个侍从和嬷嬷？
可他没想到的是，他会死在茶曲渡，他惟一后悔的，便是还没来得及放简临离开。
简临被霍青桐救下来之后在崇北关大营里躺了七天，七天里他想的最多的便是要回晏州，要最后看一眼他的殿下，哪怕只是远远地路祭，哪怕只能随着人流跟在最后面偷偷地送上一程。
七天里他最后悔的便是一入茶曲渡便被胤璃派去了采买新鲜的吃食，他知道那些路边摊子上冒着热气的吃食，即便买回来，也是大半进了他的嘴里，可他悔极了。如果他不离开，是不是会是不一样的结局？
七天后他能从床上起来的时候，关隘已经破了，他在慌乱的军营里匆匆装了一些炊饼，卷了个包袱便上路了，他要回晏州去，要见胤璃最后一面，要把崇北关的消息带回去。
可惜他没能见到胤璃，他只见到了那个曾经救过他的霍青桐。
从崇北关到晏州，他是靠着心中的一丝念想支撑着的，他一路上把他和胤璃的点点滴滴全部回想了一遍，他终于发现，没了胤璃，他也活不下去了。那个所有人眼里残暴无度、愚蠢跋扈的大皇子，仅有的那么点温存和信赖，全给了他。
他已经走不动了，他现在只想着去黄泉路上追上胤璃，胤璃在死去的那一刻来梦里跟他辞行，说，简临，好好活着，认识你，我不后悔，可我误了你。他便哭着求他不要走，哭着喊着，殿下，等等我。
他不知道在那条凄冷的黄泉路上，胤璃会不会等他，可他想去找他，寻他，在另一个空间里去陪他。
他用最后的力气抓着霍青桐的手，轻念道：简临，年十九，齐恬镇人，水患之日父母双亡，流落他乡，得天神襄助纹银五十两，赴晏州秋闱，落榜，不入国子监，痛哭流涕时，得遇殿下递帕拭泪，自此两心相悦，人间黄泉，誓永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