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番外六：【胤璃*简临】愿逐月华流照君

    （1）

    简临遇见胤璃的那一天，正是秋闱放榜的那一天，录取的名册上从第一名到第一百最末一名，简临来来回回找了三遍，还是没有找到自己的名字，垂头丧气地从看榜的人群里挤出来，直到行尸走肉般地走到那棵歪脖子大柳树下，简临才抱着大树，抽抽嗒嗒地小声哭了起来。

    齐恬镇水患，简家的山脚小院被洪水冲得连半片瓦都寻不回来，年迈的父母和幼妹都在山洪里被冲得无影无踪，只有他因去镇子上采买纸笔而避过了一难。

    夜里缩在一间破败的小屋子里正六神无主的时候，窗下被人扔进了一个布包，布包里包着大大小小几块碎银子，他以为是谁不担心遗失的，起身追了出去，却又在门外捡到了另外一个布包，里面也是几块碎银子。

    一丝微弱的星光下，他只来得及听到渐行渐远的马蹄声，在他捡到第三个同样的布包时，他才恍然大悟，那是天庭派下来救苦救难的菩萨。

    三个布包里大约有五十两的银子，这些银子支撑着无家可归的简临给父母姊妹修了个空冢，便收拾了个小包袱上路了，可是国子监的秋闱，他落榜了。

    眼下身无分文，又身无长处，简临抱着大树哭得眼尾泛红，如同被秋霜打败了的小白菜，楚楚可怜的紧。

    胤璃便是在这个时候掀开车帘见到的简临，只因榜前围了许多人，有上了榜的互道恭喜，一同相邀去哪里吃酒去，却为了是去“墨涟居”，还是去“红袖招”吵得不可开交。

    一拨人觉得“墨涟居”临水而建，三层小楼景色怡人，楼外青山楼下柳，水中青莲潭中鱼，正好畅饮痛快处泼墨挥毫；一拨人觉得“红袖招”暗香魅影，听歌赏曲观舞，美人在怀吟诗百首，方显才子风流。

    于是便占据了大半的马路，吵得不可开交，甚至连“红袖招”售卖的一份醉烧猪蹄只有可怜的三块，完全不够塞牙缝的秘闻都爆了出来。

    胤璃方从“半日闲”出来，一群酒肉纨绔吵吵闹闹直到方才才散，他坐在马车里晃悠得刚有了几分睡意，便被前面的吵闹声吵醒，一脸怒意地掀开车帘，便一眼看到了柳树下哭得梨花带雨的简临。

    明明一身缀着补丁的苍白色袍子，明明是一张带着泪水的脸，可胤璃却觉得眼前这个单薄却挺拔的身躯，却有着几分冷冷清清的鹤骨松姿来，比得过“半日闲”最红的小倌儿，甚至比国子监里那一群比孔雀还高傲的学子们更有几分才子的神韵来。

    胤璃瞬间就忘了要赶着回府睡觉去，堪堪爬上来的几分倦意也瞬间消散，让侍从停了马，他跳了下去，掏出一块熏着沉水香的帕子来，小心翼翼地递到了简临的面前。

    那帕子上绣着只有胤家人方可用的螭龙祥云纹，“半日闲”最红的小倌儿昨夜里躺在他的怀里，温言软语地求要这块帕子做个念想，他冷着脸便将那赤裸着身子的小倌儿给推下了塌去。可眼下，他想用这块帕子给这个人擦眼泪。

    简临瞟了胤璃一眼，道了谢，接了帕子擦着眼泪。

    胤璃突然就觉得这样可怜兮兮泛着红的眼尾，应当是躺在自己身下由着自己驰骋万里时，哭着喊着求饶时才可见到的可怜模样，可遇而不可求。

    他本想问他姓甚名谁，哪里人氏，为何在此抱树痛哭，可是遇到了歹人，是否需要代为报官，就听这小可怜睁着双泛着水汽的亮晶晶的眼睛，抽抽嗒嗒地问他：“兄台这帕子熏的可是黎母山的沉香？”

    胤璃怔愣住了，他不知道，府里他的衣饰都有专人专管，他只需要张开胳膊，只有人来替他宽衣更衣，至于熏的是何香，他一概不知。

    那小可怜见他不说话，便又抽抽嗒嗒地说道：“书上讲，只有黎母山的沉香其香气或如莲花、梅英，或如鹅梨、蜜糖，或有清凉意，兄台这帕子的香气便如梅花，还是江南的绿梅，香气清雅，却香韵悠长，平日里，难得一见。”

    “那我送你便是，”胤璃半靠在了柳树上，轻笑道。

    “不可，无功不受禄，论理，小可应该洗净了帕子，熏好了香，再还与兄台，可是，可是我，”简临说着说着，似乎鼻尖一酸，无家可归无处可去的悲哀便再一次涌上心头。

    “可是什么？你家住哪里，我送你回去可好？”胤璃循循诱导，至少，知道了他住哪里，看他往何处逃。

    小可怜摇着头，“我，我没地方可去，落榜了，没银子住店了。”

    初初踏上江湖的小白兔简临，便被胤璃捡了回去，许是哭累了，又临放榜紧张得一夜没睡安稳，简临在马车上甚至倒在胤璃身上睡了过去，睡着了手里还紧紧抓着那个擦眼泪的帕子。

    胤璃伸手去拽了拽那帕子，却不料那人似是受了委屈般小声哼哼了两声，胤璃如同找到了一件新奇的玩具般，又伸手戳了戳简临的脸蛋，那张白皙的脸庞还沾染着泪痕。那双一度吸引了他所有目光的眼睛藏在浓密的睫毛之下，又引诱得他伸手去戳了戳那卷翘的睫毛，他如愿地又听到了几声带着抗议和委屈的小声哼哼，像后院厨娘养的几只还没断奶的小猫。

    胤璃在心底暗笑不已，笑着笑着，看着那双在熟睡中微微张开的淡色嘴唇，突然就想亲上去，把那里亲得红肿，亲得他再也无法入睡，可他在低下头去的时候，还是忍住了，他很少见到一个人睡觉睡得如此地毫无防备，他贪婪地想多看几眼。

    胤璃的皇子府在庆云大街上，马车晃晃悠悠地到了，怀里的简临还没醒，胤璃看了一路怀里安睡的美人，似乎还没看够，示意马车停下来，等着怀里的美人睡醒了再进府，可马车停下来的时候，怀里的美人却睡得不甚安稳。

    胤璃便又吩咐侍从沿着大街，捡那路平坦人稀少的街巷再慢慢晃悠一圈，他隐隐记起七皇叔家的小世子便是如此，人抱着睡得安稳，坐马车也睡得安稳，就是一落在床榻上便醒。

    胤璃在心里笑个不停，突然就想着，每天抱着这么个人睡觉也不错，至少，这个人能像个无知稚儿一般毫无心机地相信他的话，登上他的车，并且在他身边睡了去……这个人，似乎和他身边的所有人都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