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夏至：半夏生（4）
（4）
咆哮了一通，文德帝也觉得心里舒畅痛快极了，任由胤琅羽铁青着脸冲出泰和殿，而后看着跪在地上的曲辰溪和牧云松，哑着嗓子道：“赏！”
白公公使了个眼色，一众侍卫鱼贯而出，侍卫服上的银甲铿锵铿锵抑扬顿挫，文德帝长长的松了一口气，问道：“长公主去见太后了？”
白公公找人问了问，才回道：“好像是去惠安宫的方向。”
胤琅羽是怒气冲冲地冲进惠安宫的，嘴碎的和腿长的奴婢们早已做了耳报神该做之事，沈柳霜即便再厌倦，再不耐烦，也还是端坐在大厅里，面色和悦地等着胤琅羽前来，想着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于是胤琅羽进来时，沈柳霜正和魏嬷嬷在灯下看晏州闺阁女子的画像，灯下看美人，那是越看越美，沈柳霜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阿玖这些年外有没有遇到心仪的女儿家。”
魏嬷嬷替沈柳霜掌着灯，边看边笑道：“咱们小殿下长的一表人才，老奴瞧着，真真比这里面好些姑娘还要好看些，咱们小殿下长得像娘娘，娘娘打小就是整个耒阳一等一的美人儿。”
沈柳霜笑而不语。
胤琅羽闻言便冷哼了一声，大大咧咧地在客座上坐了，冷笑道：“沈淑妃，你已经不是皇后了，还这么端着皇后的威仪，沈柳霜，你累不累？”
沈柳霜也不恼，依旧端详着画中的美人，笑着问道：“长公主大驾光临深夜进宫，是报喜，还是抱丧啊？哦对了，长公主府上是不是没了一个侧妃？啧啧，世子真是命苦，要不你也来瞧瞧，有看上的，本宫做主给世子留着，这些女儿家可比你那侧妃的出身强些，好歹不用在宫里为奴为婢。”
虞红莲是被陈旗凌虐而死，死得很是凄惨，堪堪死了的第二日，陈旗便被沈放所杀，而目睹了沈放杀死陈旗整个过程的世子林鹿惟，却是一个字也不敢说出去，回府后便高烧不止，睡梦里说着胡话，不断地跪在床前求饶，长公主已是心力交瘁，堪堪请神拜佛烧了高香好了些，此刻便被沈柳霜一刀子扎在了痛处。
胤琅羽强压着怒火，心里把沈柳霜骂了个狗血喷头，冷笑道，“沈淑妃还是这么喜欢管闲事，后宫女子不得干政，这可是咱们大胤的祖训，怎么，淑妃娘娘不但连朝堂上的大事都要插上一手，本宫家里的私事，也要横插上一脚吗？”
沈柳霜收了美人画卷，道：“唉，本宫算是知道了什么叫好人没好报。”
胤琅羽又冷笑道：“好人，好人在哪里？宫里还办着丧事呢，沈淑妃，七王爷怎么没的，你敢说跟你没关系？”
“胤琅羽，宁王殿下是怎么进的宫，又是怎么一直没能出宫，这里面的一摊浑水，到底是因为你还是因为我？几个月不见，长公主这颠倒黑白的本事，又长进了不少。你心里就不愧吗，宁王膝下子嗣单薄，小世子那么小的年岁，连哭个丧摔个盆都不会，本宫问问你，你怎么就那么狠心，再等几年不好吗？”
“我狠心？我狠心的话胤璃早就已经烂在了茶曲渡了，亏得本宫千里迢迢带了回来，不然咱们胤家在子孙，就要尸骨无存，死无葬身之地了！你却说我狠心？”
“胤琅羽，你是被皇上骂出来的吧，怎么，特意跑来本宫的惠安宫，是找了个好欺负的地儿撒野来了？你睁大眼睛看看，这里是惠安宫，本宫是沈柳霜！”
“没有我皇兄，你当年能当上皇后？当年他能废了你的皇后之位，现在也能废了你的淑妃之位！”
沈柳霜冷笑道：“胤琅羽，他废得了沈皇后，可废不了我沈柳霜。”
霍青桐一大早是被窗外的鹧鸪鸟叫声给吵醒的，拿被褥堵住耳朵，心里却是猛然一个激灵，晏州城这个时节哪里来的鹧鸪鸟？
后院墙上有一个菱花的窗格，两名崇北关的士卒正急地直跺脚，见到衣衫不整直打哈欠的霍青桐，趴着窗格低声道：“小祖宗唉，可算是睡醒了。那简临回来了。“
简临是一个人偷偷从崇北关跑回来的，强撑着一口气，躺在一家小客舍的屋子里，整个人形销骨立，被疲惫和伤病折磨得只剩皮包骨，唯独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依旧泛着光彩，炯炯有神，可是霍青桐知道，他已经是回光返照了。
简临用冰凉的手抓着霍青桐，眼底流出两行清泪，“霍大夫，打起来了，那茶曲渡的十万兵又来了，说是长公主应允的，崇北关外的地界，都割让出去了，去告诉殿下，已经打起来了，吴将军，已经，已经战亡了，崇北关要沦陷了。”
短短一句话，砸得霍青桐和两个崇北关的士卒应接不暇目瞪口呆，霍青桐抓着简临的手问道：“当真？怎的就打起来了？长公主真这样说的？”
一个士卒在被沈放调用前正是吴庸的部下，此刻突闻噩耗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恨不得把简临摇散架了，“你是不是病糊涂了，吴将军那么厉害，怎么会战亡？你骗我的是不是？”
简临如同一个木头人一般由着他摇晃，无力地说：“偷袭，他们偷袭。”
茶曲渡的十万大军并没有全部撤离，而是留下了近百人的一队骑兵，在和长公主的几番交涉里，已然有斥候悄然尾随而入，在一个大雨滂沱的夜里偷袭了关隘守卫，打开了崇北关的大门，放了一百的骑兵长驱直入。
简临无力地闭上了眼睛，纵然霍青桐医术再高明，也难以起死回生，两名士卒抹着眼泪召集人手报信去了，而简临则用尽了全身最后的力气抓着霍青桐的手，艰难地说道：“霍大夫，求你了，你是好人，我死了，你把我烧成灰，埋在国子监路北的那棵大柳树下边。”
那棵大柳树，是他第一次见到胤璃的地方。
霍青桐含着泪点了头，就见简临面上浅浅地微笑着，眼底的光芒，一寸一寸地消失殆净。
那个曾经有着松柏之姿的酸腐秀才，带着对死亡的向往而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