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夏至：半夏生（3）
（3）
沈放小口地品着茶，听到“心仪”二字，脑海里便浮现出宋延的身影来，一个宫婢端了个托盘过来，上面放着两个白色的玉瓶，散发着微淡的冰草膏的香气，沈放不禁想起此刻他的身体里就塞着宋延涂抹进去的膏药，隐隐的，他似乎记得也有冰草的味道。
他明确自己的心意是在那一场梦之后，可却是在什么时候，那个傻乎乎的人走进了他的心底？重逢在那一道窄巷，他哭着埋在自己肩上的时候？还是那个中秋已经过去的夜晚，两个人坐在屋脊之上分食一枚月饼的时候？还是在那个密林子里，那个人哭诉着分别后的相思之苦的时候？
他想起茶曲渡的那个怀抱，想起那时明明整个人已经陷进了黑暗里，可依旧能听得到宋延的声音，感觉得到他的存在，他想起那枝枕边的杏花，也想起戈壁沙漠里那株红柳，想起他逗弄他的那个亲吻，想起那一夜两人的纠缠。
那么迟钝的一个人，从小到大，却总是在命悬一刻的时候，替他挡着那些暗地里的刀剑，此时此刻，他突然就想着回到东宫去，他想剥了宋延的那身侍卫服，看看他身上那些刀伤、箭伤、鞭伤，和前不久留在他肩膀上的……咬伤。
他记得那一口他咬得很用力，似乎也尝到了血醒的味道，就在宋延全力地进他身体里的时候，撕裂般的痛让他狠狠地咬在了宋延的肩膀上，那个时候，明明他是抱着宋延的，期盼着的，迫不及待期盼着的。
沈放的脸红了红。
沈柳霜正在介绍着朝中几个重臣家的适龄女儿，“丁尚书家嫡亲的孙女，明年正好年十五，生母家是翰林院编修，是个知书达理的好人家；还有林侍郎的小女儿，年岁也合适，阿玖，还害羞上了？”
“母妃，东宫还有事，我先回去了，”沈放起身欲告辞，就见魏嬷嬷进来，看了眼沈放，迟疑了下，方回禀道：“娘娘，刚刚得的消息，曹主薄家的女儿，没了，投了井。”
沈柳霜打趣沈放的笑容僵了僵，方道：“没了就没了吧，这事情不能捂着，得让胤瑀也知道他手上沾了条人命，送五十两银子，不不，十两，以吕良人的名义。”
沈放没说话，撩开衣袍出殿而去，身后沈柳霜似乎还交代着什么，而沈放刚刚泛起的那么点旖旎心思，也瞬间消散得干干净净。
这座宫殿啊，果然是吃人不吐骨头的。
回东宫时半路遇到了宋延，提着盏灯笼，见到他，一言不语地跟在身后照着路，转过一个宫墙角，便听见不远处喧哗的厉害，灯盏齐明，沈放无心看热闹，径直回了东宫，堪堪踏进寝殿，反手一合门，便差点把紧随其后的宋延的鼻子给拍了个正着。
宋延一脸的愧疚，一脸的委屈，一脸的可怜兮兮，沈放终究不忍心，一把将宋延拽了进来，合上门，将宋延压在门板上便亲了上去。
唇舌交缠后，沈放轻声道：“宋延，曹主薄的女儿投了井。”
宋延长叹了一声，“殿下，这不是你的错。”
“倘若当时没把她送到胤瑀的卧榻上，兴许，她不会死。宋延，这事情应当还有更好的破解之法，不用伤及无辜。”
“殿下，让她难堪的不是六殿下，而是曹主薄，是她的亲生父亲。”
沈放怔愣了一会儿，方悲哀地一笑：“是啊，这世上怎么就有不疼爱孩子的父亲呢。”
宋延心疼地将沈放搂进了怀里，在他耳畔问道：“那里，可好些了？我再给你涂些药。”
沈放缩在宋延怀里没动，瓮声瓮气地问道：“你肩上还疼吗？”
宋延摇着头，轻声道：“长公主进宫了，就今天午后进的城，排场极大，也不知道她进宫所为何事，闹着整个晏州沸沸扬扬。”
酉时三刻宫门下了匙，长公主胤琅羽的鸾驾方急匆匆地赶到，强行闯了宫门，宫门守卫极力劝阻，胤琅羽的一名随从更是蛮横不讲理地打了牧云松牧统领一记耳光。
曲辰溪自交接了差事便在宫门处等着牧云松，相约了出宫后夜游畅春湖，偏偏正瞧见一个野男人从长公主的鸾驾上跳下来，不问青红皂白地扬手便打了牧云松。
曲辰溪仗着自己是羽林卫甲字营的统领，是皇上的嫡亲守卫，打狗还需看主人，哪里能容忍自己千娇百媚护着的人被打得不清不楚，当即便冲了上去，和那个野男人厮打了起来。
他原以为那人既然是顺行护卫，至少懂些拳脚，可偏偏只是个胤琅羽裙摆之下狐假虎威的花架子，曲辰溪又在气头上，三拳两脚便把那人打得头破血流，抱着脑袋缩在地上直叫唤“长公主救命。”
牧云松最后将曲辰溪拦腰抱着不撒手，才把曲辰溪拖开几步远的距离，而长公主更是气得一脚踹在宫门上。幸好自有眼睛亮堂些的内侍连滚带爬地去通传了白公公和安公公，胤琅羽才得以进了宫门，不顾礼仪廉耻地强行闯了文德帝安寝的泰和殿，想要讨个说法。
文德帝在一日里先后被胤瑀气了个仰倒，又被沈放给驳斥了一顿，现下又被长公主给气得浑身发抖，看着那个跪伏在地上痛哭流涕的男人，又看着脸上一片红肿着的牧云松，和牧云松强行押着的一脸愤概的曲辰溪，堵了一天的怒火也终于忍无可忍地爆发了。
文德帝用脚尖抬起地上那个男人的脸，当着众人的面毫无帝王威严地唾了一口，指着胤琅羽便破口大骂，而后更是狠狠一脚踢在那男人身上，怒吼道：“什么破烂东西也敢往宫里带，胤琅羽，你真当这里是你家菜园子门，想进便进，想出便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