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谷雨:戴胜降于桑(19)
(19)
马车停了下来,宋延带着顶斗笠从前面探过来,笑道:“殿下,云清寺到了。”
待沈放领着一众的官员见过寺庙里的方丈,再来到后山的御堂时,吴来已经领着一队内侍规规矩矩地候在门口,给大家一一地指引着暂住的卧房,沈放依稀在内侍群里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不禁多看了一眼,便被吴来挡住了视线,“殿下您的寝殿在最中间,奴婢们都收拾妥当了,殿下要更衣么?”
沈放直到晚上用素斋的时候才看到宋延,已经从白天的侍卫服换成了内侍服,只是个子偏高,不得不缩着腰塌着肩膀,把自己努力藏在阴暗的角落里。
袁安端着自己的碗筷凑了上来,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问道:“豆腐皮的炊饼是不是挺好吃?一会儿赏赐一杯茶呗?”
沈放不动声色地问道:“替我盯着几个人,师兄还嫌事儿不够乱的。”
袁安撇了撇嘴,“我那禅房在西边的角落里,窗外是片竹林,黑黢黢的,最容易闹鬼。”
“大雄宝殿有菩萨金身镇着,闹什么鬼,要闹鬼,也是憋不住的小鬼,”沈放气笑了,“闹鬼你就大声嚷嚷,甲字营派了一半的人过来,怕甚。”
袁安又撇了撇嘴,瞧见有人离了席,也放下碗筷,悄无声息地跟了去,沈放这才发现,角落里的宋延也不在了。
云清山的夜晚很静,天幕上的星星很明朗,脚边花圃里的虫蝇声细细碎碎,沈放走到禅房屋檐下的时候,文杨和文柳跑了过来,一个端着一个小茶盏,一个端着一块温热的巾帕子,文杨话多,将双手举得高高的,“殿下,这是您的参茶。”
每日一盏参茶是沈柳霜安排下的,交予了大宫女淳熙,从不假他人之手,此次淳熙留守东宫,想来参茶一事交付给了文杨和文柳,沈放伸手接过,问道:“你们可安排了住处?”
文柳点着头,“还是跟宋将军一起。”
参茶温热,略苦,沈放一口饮尽,却依稀觉得参茶里似乎多了丝甜,甜气很淡,被老参的苦味压着,隐隐像似回甘,在细品,甜气似乎又不在了。文柳踮着脚尖送上帕子,沈放擦了擦手,吩咐道:“你们回去等着,若见了宋将军,让他来见本殿。”
两个小内侍欢天喜地地跑开了,想着不在规矩重重的皇宫里,又或者是被宋延带着近墨者黑,已然全不似当初战战兢兢瑟瑟缩缩的模样。
御堂的禅房并不宽敞,沈放的这一间是两间禅房的大小,外屋燃着两根灯烛,内殿焚着一炉沉水香,清幽淡雅,香气透过一串野草籽的珠帘飘了出来,可沈放嗅了嗅,却依稀觉得味道不对,那香气里亦多了丝甜气,甜腻得让人头晕目眩。
沈放已然猜测到了内殿里会有什么等着他,他想转身离开,至少离开这间禅房,可他发现自己已然挪不开脚了,全身上下似乎骤然沸腾了起来,五脏六腑似乎都沉浸在火里,奔腾的血液似乎在咆哮着叫嚣着。
沈放咬着牙转身,手扯落了那串珠帘,失去力气的双腿也跪在了地上,他也听到了内殿传来一声女子甜腻的轻唤声,那声音极其婉转,可是沈放只想逃离。
明明几步远的距离,可沈放爬得极其辛苦,他咬着自己的嘴唇,瞬间的疼痛让他清醒,清醒着想明白了这期间的一切,加了料的参茶、焚香、正中间位置的禅房、内殿不明身份的女子、佛门的清修之地、躬耕大典的神圣、随行百官的亲眼所见……
要毁了他胤玖,还真是容易。
手段真下作啊。
宋延啊。
沈放发现自己比任何时候都想念宋延,期盼宋延,渴望宋延,禅房的地砖冰凉,他拼了命地贴着那一小块冰凉,可全身依旧热,热得仿佛快要沸腾。
“宋延,”他喉咙里嘀咕着这个名字。
禅房的门被人推开,一个人影迫不及待地扑了过来,一眼便看到了地上趴着的沈放。
宋延在素斋宴的时候见到了也打扮成内侍的六皇子胤瑀,跟在吴来的身后仓皇着离去,他一路好奇地跟了过去,看着他们鬼鬼祟祟地去了一间禅房,不多时,便扶着另一名瘦小的小内侍出来,而稍后,一个文官模样的人走了出来,整了整衣裳,正了正发冠,赫然又去了膳堂。
宋延又跟了几步,借着膳堂长廊下的灯烛,认出了那人是一名工部的官员。
素斋宴上已经没有了沈放的身影,宋延索性回了禅房,尚不及脱去鞋袜,文杨便嚷道,“宋将军,殿下找您。”
宋延一路想着要不要再将那名官员彻查一番,敲门的时候便依稀觉得屋子里似乎不太对劲,一掌推开门,便看到了地上的沈放。
“宋延,宋延,灯烛、香炉,快去灭了,”沈放仰起脸来认出宋延,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吩咐道。
宋延瞬间便掩住了口鼻,一掌挥去扇灭了两支红彤彤的灯烛,另一手点了沈放的穴道,再抓起案上的一壶茶,冲进内殿便浇熄了那一炉香,便也看到了床榻上已经散开了衣裳的一名女子。
宋延在心底暗骂了一声,可即便再恼火,也得先顾虑着沈放中的媚药之毒。
诺大的御堂人影绰绰,宋延将沈放搂在怀里,几步跃上屋脊,挑着一处最暗的角落跃了下去,藏进了一片竹林里。
灯烛的烟雾他也吸了两口,怀里滚烫的人烫着他的胸口,烫得他浑身难受,他伸手解了沈放的穴道,便听到沈放从鼻腔里蔓延而出的呻/吟声,“宋延,宋延,我热。”
沈放的手已经拽开了自己的衣领,似乎宋延身上粗糙的内侍服带着丝冰凉,那丝冰凉似乎可以缓解一下全身的灼热,沈放不由自主地蹭着,蹭得宋延整个人全身的血液都往一处流去。
“殿下,阿玖,再等等,我得找个地方,”宋延已然觉得自己要喘息顾过来。
“去塔里,云清塔。”
云清山沈放曾经来过好几回,最后一次大概是文竹那个年纪,似乎年岁尚小的他还没引起文德帝痛下杀心的嫉恨,每年的躬耕礼,所有皇子都会随行,规规矩矩地立于祭坛下,跟随着百官一起祭拜天地,祈求风调雨顺。
文德帝似乎素来体弱,往往一日便可完成的仪式,偏生要分作两日,闲下来的时间里,少年胤玖便带着宋延在云清山乱逛。
春日里的云清山美丽极了,东边的山麓上是一片火红的杜鹃花,密密匝匝的,将一道悬崖铺陈得满满当当,如果不是一个寺庙里的和尚提醒了他们,他们就要扑进那片杜鹃花丛里,生生摔了下去。
那和尚提着一个竹筐,筐里放着祭拜的香烛,说要去云清塔做功课,他们便跟着去了,一步一个台阶爬了上去,也有模有样地拿着竹笤帚扫塔,上香,直到爬到最上一层。
七层的佛塔,塔顶似乎要高耸进了云层里,那和尚带他们找到了清泉水,打了水给他们煮茶吃,给他们讲云清塔的故事,讲这座塔里曾经是一间藏经阁,藏了多少经书;讲云清寺修满了十年的僧人才有资格踏进第一层,修够了十五年,才能踏上第二层;讲曾经一场天火给云清塔带来的灭顶之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