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谷雨：戴胜降于桑（17）

    （17）

    文德帝端着杯子起了身，不甘不愿地唤了声：“母后。”

    太后自去自己的位置上坐了，问道：“皇帝这个时辰来，不会是为了讨一杯茶吃吧。”

    文德帝瞥了眼给陪着太后坐下的沈柳霜，泄气地说：“户部和礼部在催躬耕大典。”

    “事关百姓生计，又是祖制，皇帝应当去，”太后觑了文德帝一眼，嘲讽了一声：“怎么，怕踩了地里的泥，脏了你的靴子？”

    文德帝颓然地坐了下来，“不是，丁大人建议让太子代行，儿准了。”

    太后抿了口茶，默了默，点头道：“先皇时也有此等先例，倒不违制。”

    文德帝又冷着眼觑了沈柳霜一眼，心里满满的烦躁和厌倦，却又偏生不敢在太后面前张狂发作，只得极其不情愿地道：“胤玖回宫，孤倒是最后一个知道的！还是朝堂上大臣当着众人的面说，太子殿下体察民情，已经回了宫。”

    沈柳霜默默地剥着一碟松子，不动声色。

    太后在座椅上换了个姿势，问道：“皇帝这话，是对谁不满么？对自己的臣子不满，还是对太子不满，还是对臣子说的太子出宫体察民情的说法不满？“

    文德帝不吭声。

    “皇帝是真不知道阿玖回了宫，还是装作不知情？真要不知道，那皇帝自己扪心问问，怎么堂堂一个皇帝，倒被所有人瞒着，变成了一个聋子一个瞎子？再仔细想想，是哪些人让你成了一个聋子一个瞎子！”

    太后的言语有些严厉，文德帝受了斥责，脸红了红。

    太后又道：“倘若皇帝是装聋作哑，故做不知，那哀家倒要问问，那孩子被你赶出宫去，三年里天天在刀尖上过活，买命的银子都叫到了一万两，哀家也替他问问，皇帝可知晓这些是谁做的？”

    沈柳霜实时低声啜泣了一声，哀声低唤道：“太后。”

    “大胤朝的皇帝，首先是个皇帝，而后才是胤家的子孙，太子也一样，首先是大胤朝的太子，而后才是你的儿子！”太后的声音骤然拔高了些，“他们天天山呼万岁，皇帝真就天真的以为自己真的能与天地共寿，能把这个皇帝长长久久地当下去？你要置他于死地，于我大胤，终究有哪一点益处？”

    文德帝不说话，手里端着茶碗，半晌方嗫嚅道：“老七派的人，”又道：“琅羽也派过人。”

    太后冷笑一声，“你父皇在世时就说过你没担当，恐有一天担不起皇帝的重任，故而在宣诏时将皇位留给了你，同时也正式册封了玖儿为太子，到如今了，你还没思虑清楚你父皇为什么要这么做么？”

    文德帝瓮声瓮气地辩解了句：“我没想真的要杀了他。”

    沈柳霜闻言站了起来，已是气的眼圈泛红，反问道：“没想要杀他？皇上，胤璃那些年对东宫做了什么，您都是知道的，可哪一次不是得到了您的默认和许可？幸而阿玖命大，有祖上庇佑。还有胤璮，阿玖回回出宫都必遭截杀，每每追查，都有这位二殿下的影子。皇上，他们是您的孩子，阿玖就是捡来的么？虎毒还不食子啊。”

    沈柳霜说着便哭了起来。

    魏嬷嬷早已经奉命遣了不相干的人远远地避了去，此刻大殿里只有文德帝随伺的白公公，和太后贴身的武嬷嬷，武嬷嬷守在门口，鞭长莫及，沈柳霜自己抽了帕子，坐下来拭着眼泪。

    “孤每天忙着政务，哪有时间去思虑他们小孩子间打打闹闹些什么，”文德帝答非所问地又辩驳了一句。

    “小孩子打打闹闹，“太后冷笑了一声，”皇帝关着老七，也关了近百日，不会也是打打闹闹吧。”

    文德帝皱着眉辩解道：“老七做了些什么，太后您也都知道，好好的一支黑甲军，被他给拆得七零八落的。”

    “自己的东西守不住，倒怨怪他人手伸得太长，第一个黑甲军被偷梁换柱的时候，皇帝可有察觉？”太后觑着文德帝，“自己身边发生的事，自己都不知道，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看，自己身边都是些什么人？是他们拿帕子捂着你的眼睛了，还是他们拿丝绵堵了你的耳朵了？”

    文德帝还想辩解，太后已有了几分不耐，把手心里抓着的一把松子仁儿扔回碟子里，冷着脸道：“既然皇帝龙体欠安，朝中事务又繁忙，从明日起，让太子上朝，入尚书房学着吧，也是替皇帝分担些重任。这回皇帝若是再刻意打压排挤，皇帝，哀家不介意让皇帝出宫养养病，大胤朝，就让太子监国。”

    文德帝跌跌撞撞地离开寿康宫，只觉得眼前似乎天旋地转了起来，止了步子，扶着白公公，闭了眼歇了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白公公慌了神，拿手掌捋着文德帝的胸口，劝道：“皇上，奴才就说了让备着肩辇，还偏不让。”

    “哪有来见太后还乘辇车的道理，“文德帝稳了稳步子，慢慢地往自己的泰和殿走去，可尚不及踏上台阶，便有一名侍卫气喘吁吁地跑来，一脸的惊恐，离得三步远便跪了下去，如临大罪般哭道：”回皇上，宗庙里那位，没了。”

    仿佛油锅里的那粒水滴炸了起来，文德帝只觉得脑海里一阵翻江倒海，眼睛一闭，便硬生生地倒在了白公公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