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谷雨:戴胜降于桑(16)
(16)
宋延回来得很晚,天光大亮才急匆匆回了东宫,还踩了一脚的泥,惹得文杨和文柳看着厅堂的一串泥巴脚印叫苦不迭。
宋延昨夜里偷偷回了将军府,可奈何守卫森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直到快天明了,他才偷偷回到以前住的破旧屋子,在房梁上找那一块青石板,唯恐一不小心落下几粒灰,被当作真正的梁上君子给拘捕了扭送京畿衙门。
宋延磕磕巴巴道:“回了趟将军府?”
“夜半三更去将军府,偷族谱去了?”沈放笑问道,“那怎么没带上笔墨,顺便把自己的名字给添上去。”
宋延一撅嘴,“我才不稀罕。”
沈放失笑,“回头本殿准你开宗建府,另立门派,也建个什么破月山庄什么的。”
“君无戏言呐殿下。”
沈放睨了宋延一眼,轻声道,“我还以为去给我摘花去了,打喷嚏不当心从花树上摔下来,掉进了泥巴坑里。”
宋延抓了抓脑袋。
“这样子真傻,快帮我把这些搬下去,挡着光了。”沈放伸手指了指面前的卷册。
“不看了吗?好像是娘娘让人誊抄了送过来的。”宋延抓起一本翻了翻。
“这些自述和考绩,是户部存档的东西,母后能把这些都誊抄了过来,想必户部已然出了漏洞,我看这些做甚?看一个人,得当面看,放到人群里看。”
“那今天有何安排?”宋延问道。
“逛。”沈放吐出一个字来。
宋延愣了愣,瞬间便想明白了沈放话里的关窍之处,“逛皇宫?”
“既然回来了,就没有躲躲藏藏避而不见人的道理。”
沈放特意带着了吴来,宋延则换了侍卫服,转过东宫,避开南面的嫔妃宫殿,沈放踏上了勤政门前的台阶,这里曾经是他从小长到大的地方,甚至于哪处台阶上的地砖有条裂缝他都一清二楚,可是时隔三年再次踏上时,心情却是不同一般的复杂。
守门的侍卫上前拦下了他,又有侍卫认清了人,慌慌张张地撤下了手里的兵器,退回一处不知所措,还有侍卫干脆跪了下来,伏地请罪,唯有一个年轻的侍卫左右里张望了一下,惊慌失措着,却依旧恪守自己的职责,脸庞通红地将长枪横在沈放面前,依旧强扮着凛然不可侵犯道:“此乃皇宫重地,未得宣召,不得擅入。”
吴来想要上前理论,被沈放一个眼神狠狠地盯了回去。
宋延问道:“甲字营?”
那侍卫涨红着脸,大义凛然:“甲字营,张茂!”
沈放点了点头,又扫视了四周一眼,背着手转身便离开。
吴来在一旁问道:“殿下不进去?那侍卫估计是新来的,有眼不识泰山。”
沈放走得施施然,“本殿几时说了要进去?”
离开勤政门,沈放在宫里绕了一大圈,堪堪回了东宫,便有人报,说户部丁大人和礼部季大人已经候了小半个时辰了。
丁望年长,在外厅安心地坐着喝茶,季敏便小心翼翼地将手上的一堆册子递了上去,将躬耕大典的重要性及过程详详细细地讲述了一遍。
沈放认真地听着,待季敏讲完,方问道:“皇上同意了?”
季敏小心谨慎地瞟了丁望一眼,回道:“皇上同意了,批了“可”一字。”
文德帝此刻坐在寿康宫的大殿里,沉着脸,一言不语地注视着地上的绣花毡毯,宫人惴惴不安地立于一侧,回道:“太后正在午睡,婢子这就去寝宫回禀一声。”
文德帝静默不语,白公公觑了眼文德帝的脸色,吩咐道:“哪有惊扰太后她老人家休息的道理,等着便是了。“
沈柳霜此刻正在太后的寝宫里替太后梳头,手边的托盘里是一朵盛开了大半的姚黄,雍容娇艳,沈柳霜拿起花,在太后鬓角便比划着,“这颍川的牡丹花确实是一绝,往年里移栽了十来株,这朵姚黄可是今年开的头一朵,嫔妾瞧着颜色俏丽却不花哨,配太后的一头银丝,那是再合适不过了。”
“真正是胡闹,哀家早过了戴花的年纪了,你惯爱拿哀家取笑,你以为就真的没人治得了你了?”
“哪里是胡闹,鲜花配美人,上了年岁的美人也是美人,嫔妾瞧着,倒是这朵姚黄要配不上太后您的尊贵了。”
“伶牙俐齿,”太后笑着拍下了沈柳霜拿花的手,“好端端的开在枝头,你偏要手痒给绞了,去拿个瓶子插着,装了水让人好生养着,还能开几天呢,戴哀家头上,一时半刻便谢了,倒是辜负了它。”
“太后真正菩萨心肠,那也心疼心疼嫔妾,为了剪这朵花啊,差点踩滑了脚摔进都是泥的花圃里,“沈柳霜在一旁的架子上找了个白瓷的六棱花瓶,将手头的牡丹花插了进去,”这个配着倒是淡雅,太后您看看还入不入得了眼?”
太后从铜镜子里看了一眼,道:“让她们来便是,你还想在我这里滑一脚,再讹哀家几两银子不成。柳霜,你这妃位是不准备挪一挪了么?阿玖也回来了,你这个前皇后,也该归位了,当初啊本就是一时权宜之计,苦了你了。”
“妃就妃吧,现下不是挺好?若是真的坐回了那个位子,嫔妾哪里还有时间天天到您这里叨唠一顿点心吃?”
“油腔滑调,”太后笑道,就见魏嬷嬷带着两名寿康宫的婢女立在珠帘后,轻声道:“回太后,皇上来了。”
“皇帝来多久了?”
一名宫婢上前回道:“来了不到半炷香的时间,白公公说先不要惊扰了您休息。”
“那让他等着便是,给他上盏祁门红,配一碟子芙蓉酥,他这个时辰来,定是朝堂上又出了什么幺蛾子,心里头冒着火呢。”
那宫婢领命而去,太后收拾妥当了,看了看镜子,才问道:“皇帝上回见你还是春日宴的时候吧,随哀家出去见见,谅他也不敢在哀家这寿康宫胡闹。”
沈柳霜笑着扶住了太后的手臂,“托太后的福,有您给我们娘儿俩撑腰,嫔妾还忧心什么?”
文德帝侯在前厅甚是无聊,地上的毡毯纹饰蜿蜒盘旋,看得有几分眼花,堪堪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茶,一抬眼便看到了太后和一旁的沈柳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