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谷雨：戴胜降于桑（13）
（13）
渐渐的，有几个上了年岁的嫔妃进来，面色无常地说着表面话，直到最小的六皇子胤瑀蹦蹦跳跳地进来，十三四岁的孩子，乖巧地笑着冲进太后的怀里撒娇，又甜甜地叫了声：“四哥，你怎么一走就这么长时间啊，璮哥哥去了封地，一年到头才回来一次，你也不在，都没人陪我玩了。”
六皇子胤瑀撅着嘴，埋在太后怀里蹭着衣裳不肯下来。
胤瑀的母妃只是位良人，位份不高，眼下正小心谨慎地陪着笑脸，“太后，小瑀不懂事，是嫔妾的错，小瑀，别闹太后了。”
胤瑀一脸灿烂的笑意应着，起身便拉起了一旁坐着看好戏的沈放，“四哥陪我玩一会儿，我刚刚来时看到廊下多了一只会说话的黄雀，咱们教它说话去。”
太后也松了手，笑眯眯地道：“小瑀别走远，一会儿该开宴了，你太子哥哥刚出宫巡查了回来，正累着呢，早些用完膳早些回宫歇息。听见没，谁也不许闹他。”
在场的都是人精，数年浸淫在皇宫之中，又有谁不知晓太后的言外之意，一个个的微笑着点头。
胤瑀伸手拉沈放的时候，沈放卸了力道，起身随着一起出了殿，在那一刻沈放在心底其实是很感谢这个年幼的小弟弟的，毕竟他籍着天真无知，将围困在网中的沈放带离了出来。
满满一殿的人，面上堆着的虚情假意的笑容，让他心底堵得喘息不过来，他突然莫名怀念顺达镖局许六娘的嘘寒问暖，怀念李直的胡言乱语。
那一句“谢谢”，他无法对胤瑀说出去。三年不见，当初那个有着圆嘟嘟小脸的少年长大了，有那么一瞬，沈放想着如果狗剩儿长大了，是不是也会像眼前的少年一样，无忧无虑、天真烂漫。
可是胤瑀拽着他的胳膊，嬉皮笑脸地凑到他的耳边，一脸天真笑意盈盈地说：“太子哥哥不是死了么，怎么不死的彻底一些，还回来做什么？”
在所有人的眼里，胤瑀都是在热情地拥抱这个好久不见的兄长，两人惺惺相惜和和睦睦，兄友弟恭。
一整日没怎么进食，沈放突然有些恶心。
雨廊下挂着一只鸟笼，笼子用银丝绞着制成，小门的衔接处镶嵌着一枚宝石，熠熠生辉，而笼子里那只小黄雀就神情萎靡地趴着，甚至看到来人，半眯着的眼睛睁开一条小缝，看了二人一眼，又闭上眼睛去。
沈放靠在廊柱上，脊背挡着一屋子人的视线，轻声笑道：“这么盼望我死啊？可我平生最不喜欢成全别人委屈了自己，怎么办呢？”
年轻的小皇子绷着一张圆圆的小脸，也洋溢着笑意：“那好四哥，咱们走着瞧呗，你以为你还真的能继续当太子么？父皇能同意吗？”
“即便我当不成，也轮不到你啊，六殿下？”沈放笑得迷人极了。
许是一句话触碰到了胤瑀的逆鳞，胤瑀面上的笑容挂不住了，鼓着腮帮子，“轮不轮得我也不是你这个死人说了算，皇陵里都给你修好陵寝了，你也该早些去安心住着了。”
“想怎么弄死我啊？下毒吗？”沈放弯下腰凑近了些，微笑着看向矮了他一个头的胤瑀，“颜玉殿布置的书读完了吗，字练了几张，策论会写吗？想毒死我啊，知道这宫里宫外有多少种毒药吗？知道每种毒药怎么用吗？要不要本殿教教你啊？”
沈放微微抬起身子，如愿看到胤瑀气得呼吸急促了起来，又笑道：“怎么，六殿下这就生气了？还想演一出兄友弟恭的把戏？乖乖回你的长宁殿，用心温书去，省得明天的书背不出来，丢我们大胤皇子的脸，就跟你大哥一样，不但把脸面、尊严丢在了茶曲渡，还把命也搭上了。”
胤瑀倔强地盯着沈放，咬着牙不言语。
沈放直起身子，低垂着眼帘睨着胤瑀，声音冷了冷，“别说当哥哥的欺负你，也别背着我做些小动作，把你不该有的小心思收敛收敛，你还能多活几年。胤瑀，本殿奉劝你，好自为之。”
笼中鸟儿扑腾了一下翅膀，沈放最后看了胤瑀一眼，打开鸟笼，晃了晃笼子，看着那只黄雀鸟扑腾了几下翅膀，歪着脑袋，漆黑的小豆眼看了沈放一眼，便展开翅膀，瞬间便冲出了笼子，停在瓦檐上，拿嘴梳理了下羽毛，便再次飞向高空，瞬间消失在茫茫的天幕里。
“你，你竟然放走了太后养的鸟！” 胤瑀似乎是找到了新的借口。
“是又如何？你想参本殿一本？去啊。”沈放收敛了唇角一直挂着的笑意，胤瑀气呼呼地咬着牙转身跑开了，沈放在廊下坐了下来，脑海里又浮现出薛松和文竹的影子来，都是差不多的年纪，可笼中的金丝雀却被圈囿得只剩心机，只剩皇宫这小小的一方天地。
他叹息了一回，有脚步声由远及近，是魏嬷嬷，温声道：“殿下，快开席了，娘娘唤您进去呢。”
沈放推让了一番，最后在沈柳霜下首坐了下来，便有嫔妃轻声问道：“皇上今日不来吗？”
“秦美人是想在哀家的宴席上偶遇皇帝？”太后的脸上看不到一丝的表情，说道：“那秦美人来错地方了，哀家今日只给太子殿下接风洗尘。”
那秦美人有着尖尖的下巴，半羞涩半胆怯地低下头去，不再言语。
“太子这几年都在宫外体察民情，吃了些苦，受了些累，比我们这些天天圈囿在皇宫里的人看得要长远些、明白些，”沈柳霜不动声色地给太后布了菜，笑道：“太后尝尝，特意让他们新添的这道黄焖鱼翅，软糯滑嫩，火候还是魏嬷嬷亲自守着的。”
太后就着沈柳霜的手尝了一口，笑道：“火候很到，对了，这道荷包里脊，败火，端给秦美人，年轻人别火气太重。吕良人，六殿下呢，刚刚还在，又贪玩去了？”
吕良人坐在下首战战兢兢不知如何答复，沈放便笑道：“我们刚刚在叫那只雀儿说话，那雀儿学不会，我便打开笼子将它放走了，六弟估计是舍不得那鸟雀，追出去了。”
“一只雀儿，有什么打紧，飞了就飞了，有时候闹起来，吵得哀家也厌烦。”
吕良人应了一声，朝沈放的方向微微点了点头致谢。
安公公在殿门外徘徊的时候，宴席已经散了大半，沈柳霜示意了下一旁侍奉的魏嬷嬷，魏嬷嬷去唤了安公公进来，在沈柳霜耳畔低语了一句。
太后扫视了众人一眼，又有几名嫔妃告了罪离席，偌大的厅堂里，只余沈柳霜和沈放，太后静静地说道：“说吧，又出了什么事。”
沈柳霜慢条斯理地笑道：“也没什么大事，就是皇上又去了趟宗庙，这会子还没出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