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谷雨：戴胜降于桑（12）
（12）
霍青桐低下头去，眼圈红了红。
霍医正在心下叹了一回，声音也和缓了些，“下不为例，作为医者，首先不能让自己受伤，不然如何去医治他人。”
霍青桐从鼻子里“嗯”了一声。
“这个你拿着，去东角宫门等我，我带你回霍宅，”霍医正取下腰间的一个牌子，塞到霍青桐手里，“拿好了，凭着这个，在宫里没人会刁难你。”
霍青桐跟着一个年轻的内侍来到了北宫门，内侍一路都沉默不语，到了宫门处，向霍青桐行了个礼，轻声道：“东宫门到了，公子稍候。”
一队侍卫从宫门口列队而过，稍后，又缓步而过一个年轻的侍卫，那侍卫长得甚是好看，眉清目秀，却是板着脸。随后，紧随其后的另一名个头稍高的侍卫便小跑几步追了上来，绕道年轻侍卫的前面，倒退着边走边笑意盈盈地絮叨着：“牧牧，一会儿去听曲儿吧，去秀坊，秀坊安静，我包一整艘船，给你点酒酿鸭子吃，好不好啊，你不说话我当你默许了啊，就这么说定了，一言为定啊，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啊。牧牧我去换身衣裳，一会儿来这里接你，不许躲我，听见没牧牧，要是不见你，我就在宫门这里等你一整晚。”
那年轻的侍卫已然被烦得不堪其扰，忍无可忍，压低着嗓子怒斥了一声：“曲辰溪！你烦不烦！这还没到换防！”
“好说好说，我等你便是，也不差一时半刻，你好歹是个统领，没人盯着你……好好好，我换衣裳去，等我啊，”那名唤曲辰溪的侍卫依旧倒退着走着，冲着那人笑嘻嘻地挥了挥手，一不留神，便撞在了在宫门边上等霍医正的霍青桐身上。
霍青桐没站稳，侍卫的力气也足，便径直摔在了地上，那曲辰溪跳了起来才没一脚踩在霍青桐身上，忙弯腰去拉霍青桐，便也看到了霍青桐腰间的腰牌，扫了眼一身灰不溜秋衣裳的霍青桐，笑问道：“呦，御医监何时来了这么娇俏的小大夫？小大夫，我刚刚扭伤了腰，可否请你诊治一下？”
曲辰溪的话音刚落，身后便传来一个隐忍着怒意，却也气冲冲的声音：“曲辰溪！“
屋子一侧有一架六扇的落地屏风，屏风后是一个月亮门，隔着一道纱帘，又隔着一道珠帘。
霍扬的手在触碰到珠帘的时候停了下来，又缓缓地落了下去，微微弯着腰轻声回道：“回娘娘，他应该没撒谎。”
珠帘后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啜泣声，半晌沈柳霜的声音带着一丝残存的哽咽，“我若信不过他，就不会让他去柳溪镇了。只是，只是阿玖吃了这些苦，我竟然都不知道。”
霍扬又在心底暗叹了一回，道：“青桐之前在乡下祖宅，就是个打落牙齿和血吞的性子，估计也不是故意要隐瞒。”
“我没怪他，他也做了自己该做的，”沈柳霜吸了吸鼻子，“玖儿打小也是这样，倔得很，他若猜透了霍青桐的身份，定是什么消息也不许他往外传递。”
霍扬又叹了一回，道：“那娘娘您保重身体，四殿下才刚刚回宫，要走的路还很长。”
珠帘后的沈柳霜拿帕子拭着眼角，也长叹了一回，“霍老您也出宫回府吧，青桐那孩子还等着呢。”
霍扬应了一声，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转过屏风离去，轻轻地掩上了门。
魏嬷嬷直到听见了关门声，才出言道：“娘娘不把那孩子留在宫里？听霍老话里的意思，那孩子医术还不错，是个好的，也是个忠心的。”
沈柳霜把帕子塞到魏嬷嬷手里，就着从坐塌上起了身，“本宫知道那孩子是个忠心的，可哪一天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你让阿玖如何面对他。”
魏嬷嬷扶着沈柳霜从一扇小门离开了御医监，半路上一名宫婢脚步匆匆地过来，仓促着行了礼，敛着眉眼轻声道：“回禀娘娘，虞红莲虞姑娘没了。”
“怎么没的？”沈柳霜问道。
“信里没细说，只说虞姑娘最后一次出府是上月末，而后便没了踪迹，杂院里城外庄子上都没身影，后来才查探到人是没了，和世子的近侍前后脚。”
沈柳霜冷笑一声，“当初想攀高枝，结果高枝没攀上，自己倒摔下来了。”
魏嬷嬷对那名宫婢摆了摆手，那婢子又悄无声息地离去。
“当初说是遭了贼，那近侍以身护主，被贼人杀了，”沈柳霜笑道：“本朝的这位长公主还真会编故事。一个下贱坯子，也敢买凶去追杀堂堂太子，真是不知自己有几条命吗？嬷嬷，你信这里面，世子不知情，长公主也不知情，咱们那位皇帝陛下，也不知情吗？”
魏嬷嬷扫了眼四下，低声道：“我的好娘娘，他们的心思您又不是第一次才知道，别苦着自己，殿下好歹回来了。”
“人是回来了，心有没有回来，谁知道呢，”沈柳霜叹道：“虽说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可他现在的心思，我猜不到。”
魏嬷嬷劝道：“走一步看一步，至少肯回来，也肯住进东宫，就是个好兆头，再说了，还有太后她老人家呢。”
沈柳霜叹息了一回，道：“盼着太后她老人家身子骨硬朗，替阿玖多撑两年吧。”
接风宴在太后的寿康宫举行，沈柳霜带着魏嬷嬷和安公公到的时候，太后已经搂着沈放哭了好几回，见到沈柳霜，没好气地埋怨道：“做东的人还最后才到，不像话。”
沈柳霜笑着单膝跪到太后的坐榻上，拿帕子给太后擦眼泪，撒娇道：“是是是，我这不去小厨房盯了会嘛，嘱咐他们多做几道太后喜欢吃的菜，省得一会儿全是阿玖喜欢吃的，您只能瞧着，不委屈啊。”
沈放在一旁坐直了身子，埋头不语。
太后伸手揪了把沈柳霜的胳膊，“瞧这伶牙俐齿的，阿玖，瞧你娘这般放肆，你可千万别学坏了。”
沈放端着自己的杯子品茶，太后和沈柳霜的一唱一和真真假假，可他感觉不到一丝真心实意的温暖来，似乎所有的人都刻意避开了他私自离宫的闹剧，他甚至预感到，他不在晏州的三年时光，似乎马上就会被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