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谷雨：戴胜降于桑（9）

    （9）

    晏州城洋溢在一片百花盛开的大好春光里，似乎刚下过雨，空气里还残留着丝丝缕缕雨水的潮气和泥土的芳香，一路翠柳金堤，苍竹成壁，客舍青青柳色新。过了二门不久，三人便被一个灰衣的店小二堆着笑脸拦了下来，只言酒坊里有人相请，务必屈尊降贵去喝杯薄酒。

    店小二指着街边的一家酒楼道：“客官，就那一家，不远。”

    如意楼的二层临街方向推开了一扇窗，一个人影出现在窗前，朝三人挥了挥手。

    曾经的羽林卫大统领孟青之已经年近半百，双鬓虽斑白，但依旧很硬朗，在雅间门口极其恭敬地给沈放行了一礼，沈放避让不及，生生受了。

    “孟统领，”宋延也行了大礼。

    “不敢当，宋小将军，折煞老夫了，老夫早不是那老什子大统领了，现在就是一个整天寻酒喝的莽夫，”孟青之请三人入了座，又看向霍青桐，细心得问道：“这位小友是？”

    “晚辈霍青桐。”

    “霍家人？也是大夫？”孟青之给霍青桐倒了杯茶，“霍大夫乍一看，还挺有几分四殿下的影子。”

    沈放看了眼霍青桐，问宋延：“有吗？许是这大半年一直待在一起的缘故，”沈放笑道，话题一转，“孟统领怎知我等今日回来？”

    孟青之诧异一笑，“柳檐嵇柳大人带去的人参，四殿下没收到？那人参还是娘娘亲自挑选的，个个粗壮饱满。”

    沈放在脑海里搜寻了番，隐隐想起几个模糊的人影来，遂问道：“柳大人隶属何处？”

    “户部，小小一主簿，”孟青之道：“大殿下的事一出，朝堂上哗然一片，这后来去的使者，便在各个部门都抽调了几人，以免又造成一言堂的局面。”

    孟青之见沈放没接话，又道：“是娘娘建议的。”

    沈放皱了皱眉，问道：“母妃，她可还安好？”

    “好不好的，殿下为何自己不进宫去瞧瞧去？老夫虽在丁忧期，带你们进宫还是没问题的。”

    宫殿巍峨，宫巷却狭小，孟青之领着几人走的西宫门，穿过长长的甬道，途径供皇子们读书的颜玉殿，再穿过一处水榭，转过几道回廊，便是沈柳霜的惠安宫。

    那也是在沈放的记忆里，唯一有过着一段美好时光的地方。

    颜玉殿外有一排梧桐，宽大的叶片密密匝匝，沈放记得小的时候最喜欢的便是梧桐树开花的季节，紫色的花一串一串，引得宫外的蜜蜂也寻香而来，“嗡嗡”的叫个不停。读书休憩的时候，他常常跑过来看花，甚至还想爬到树上去看那飞来飞去的小蜜蜂，引得小吴公公追着他跑来跑去，终于忍无可忍，为了满足他的好奇心，费了好大的周折抓了一只蜜蜂，结果被蛰得头上起了一个大包。

    小吴公公抓着蜜蜂，开心地跑来给他看，可蜜蜂却已经死了，小小的一只躺在小吴公公的手心里，残忍而可怜。

    那是他瞬间明白的第一个道理，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他不能为了自己的私欲操纵他人的生命，大到一国的城池，小到一只蜜蜂的生命。

    他看到小吴公公头上红肿的包，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随心所欲，会给他人带来怎样的灾难？小吴公公不敢有丝毫的怨言，可他不能当作没看见，他得为自己的任性付出代价。

    他牵着小吴公公去找了霍医正，又一本正经地拿一只小玉盒把死去的蜜蜂装好，看着花匠把玉盒埋在了花树底下。

    他问了天同老人蜜蜂围着花“嗡嗡”叫是为什么，第一次，他知道了蜜糖的来之不易和蜜蜂劳作的艰辛，自此之后，每一滴蜜糖，他都吃得极为恭敬。

    而眼下，那一排梧桐又开花了，紫色的花一朵挨着一朵，密密匝匝。

    当年宋延在伤好之后，也开始了伴读的生涯，每日里像条小尾巴一样跟进跟出，唯独经过这一排开花的梧桐树时，宋延会一路哭丧着脸告罪，一路狂打着喷嚏。

    “啊欠，”宋延的一声喷嚏，把沈放神游的思绪拉了回来，扭头就见霍青桐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个小瓶子，拔了塞子伸到宋延鼻子前，一气呵成。

    “宋小将军这花粉症还没医好？”孟青之也停了下来，又赶紧拉着宋延离那一排梧桐树远了些。

    “这个难以断根，应该是从娘胎里带来的，”霍青桐把小玉净瓶塞到宋延手里，替宋延回了一句。

    “让孟统领见笑，”宋延吸溜着鼻子，又回头看了那一排梧桐树一眼，就见一名蓝衣的内侍领着两名灰衣小内侍从那颜玉殿出来，两名小内侍抱着厚厚的一堆册子，走得颤颤歪歪。

    那堆册子许是极沉，一名小内侍抱着极为吃力，高高一摞挡了眼睛，便也看不清路，踉跄着似乎被什么东西跘了一下，手里的册子歪了歪，也惊呼了一声，蓝衣的内侍回过头去呵斥了一声，伸手扶了扶那歪掉的册子，一扭头便看到了一旁的四人，便认出了孟青之，远远地问了声“孟统领吉祥！”

    孟青之点头示意了一下，并无言语，那内侍瞧见了沈放和宋延，眯了眯眼，似乎是有些惊讶，待认出人后，怔了一会儿，猛然间扑了过来，踉踉跄跄地扑到沈放脚边，跪地抱着沈放的腿便哭了起来，“殿下，小殿下，小的是吴来，你的吴来啊。”

    原来是小吴公公。

    几年不见，小吴公公长得壮硕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