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谷雨：戴胜降于桑（8）
（8）
长公主将所有的气撒在随行的一众宫人身上，然后铁青着脸冲进营地的大门，驾车的四匹马扬蹄便踢翻了两名阻拦的守卫。
喧嚣声中，宋延从屋子里跃了出来，随手抓起一旁兵器架子上的一柄长枪，以雷霆之势扫向马的前蹄，马跪着前蹄“嗷嗷”叫着停了下来，车驾猛然晃了晃，又稳了下来，长公主一把掀开车帘，怒目注视着拿着长枪的宋延，厉声道：“本宫不打狗奴才，叫胤玖出来。”
沈放是随着宋延一起出来的，就和所有人一起立在门檐下，朗声道：“长公主有何吩咐？”
“吩咐？本宫可不敢，胤玖，你心愿得偿，胤璃死了，他死了！”长公主几乎是咆哮，面目狰狞着，眼底充着血：“你是不是很开心啊？”
“他咎由自取，于我何干？”
“与你无关？与你无关啊？与你无关他为何要绕道来崇北关，还不是因为你在这里！”
“我在这里又如何？不在这里又如何？胤璃死了，长公主这般痛心疾首，薛策毁了你的一颗棋子，你不去找薛策叫嚣，在我这里胡搅蛮缠，姑姑，这又是何道理？”
“你还记得我是你姑姑，有这么不知廉耻不懂尊卑的么？”长公主攥着车帘的手隐隐发抖，“无知小辈，胆敢说本宫胡搅蛮缠，胤玖，你真以为没人制得了你了么！”
“长公主，大皇子一事，我等实在是无能为力，城里有家棺材铺子，长公主不嫌弃的话，我让人走一趟，挑些上好的木头，尽早把棺材打出来，”吕宋插了句嘴，将长公主肉眼可见的愤怒往下压了压。
长公主冷哼了一声，扬声道：“好啊，使团五十人，在茶曲渡折了一十七人，胤玖，这笔帐，本宫算你头上！”
沈放轻笑一声：“我可算是知道林世子殿下算得一手好的糊涂账是跟谁学的了。”
吕宋拿胳膊肘撞了撞沈放，低声道：“少说两句，别又气得吐血。”
宋延杵着手里的长枪，看着沈放忧心不已，奈何他离的远，只能看着沈放轻轻地摇了摇头，可偏巧长公主一眼瞧见了，似乎也是堪堪认出了宋延是谁，冷笑道：“我当是谁呢？宋老将军若是知道自家出了不肖子孙，怕是也要拿着枪把人赶出去吧，好好的将军不做，偏要做一只狗。”
宋延冷着声音道：“不劳长公主费心。”
长公主一把扔下车帘，吩咐道：“回行宫！”驾马的内侍尚来不及扬起马鞭，便见侧地里一个人影飞扑而来，几乎是扑倒在车驾底下，磕着头便哭求到：“求长公主开恩，您让我见一见殿下，求长公主开恩，求求您了。”
宋延扔了手里的长枪想去阻止简临，已然来不及了，长公主又一把抓住车帘，觑着车下哭得踹不过气来的简临，冷笑道：“你是什么东西，真当殿下赏了你一回脸，爬了几次床，就当自己也是个尊贵的公子哥了？滚，别脏了行宫的地。”
驾车的内侍调转马头便要离开，对车辕底下的简临视而不见，那车辕再轱辘转半圈，便要活活从简临的双手上压过去，宋延冲过去一把将简临拽了起来，就见简临已是满脸的泪水，整个人形容枯槁，不见一丝活气，若不是宋延拽着，几乎就要瘫软到地上去。
热心的二狗子也和几人冲了过来帮忙扶着简临，二狗子忧心地说：“回宋将军，他已经好几日不吃不喝，也不睡觉了，就是哭，我们劝也没用。”
宋延看了简临一眼，心下不落忍，一掌砍在简临的后颈，看着他软软地瘫在二狗子和小九的身上，吩咐道：“去找霍大夫，让他拿根老参吊着命，不喝就给他灌下去。”
小九应着，二狗子索性把人背了起来，几个人搀扶着去寻霍青桐。
宋延看着简临两条细长的腿在半空中晃动着，不由得想起沈放那一日的光景来，想起沈放那一日留给他最后的一句话便是：“宋延，我冷，抱抱我。”
他又想起方才沈放激怒长公主的情形来，突然就害怕起来，心里没来由的一阵慌乱，就见眼前一只白皙的手晃了晃，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笑意：“看什么呢，看得这般入神？”
宋延一把抓住在自己面前挥舞的手，轻声道：“简临，怕是不想活了。”
沈放一怔，顺着宋延的目光看向简临消失的方向，轻声问道：“宋延，若是，若是我死了，或是你没找到我……”
“一直找下去，活要见人，死了，挖个坑，我陪你躺下去。”
宋延的声音似乎带着点嘶哑，许是见景伤情，又或者是物伤其类，兔死狐悲，让沈放心下也骤然一紧，只得轻声笑着带过，“吕将军的人传回消息了，薛策撤兵了，鹰王回茶曲渡了。”
“就这么撤了？”宋延皱了皱眉。
“就这么撤了，长公主带来的人和薛策商议了三天，许诺了什么，得到了什么，我们无从得知。”
“我们杀胡蒙的那一晚，连他带守卫，杀的也是，十七个？”宋延问道。
沈放“嗯”了一声，“所以，薛策要么是单纯的泄愤，一命抵一命，要么，便是已然猜测到了我们的身份，胤璃，只不过是代人受过。”
“长公主回了朝，会如何行事？倘若胡乱攀咬，吕将军岂不是要代你我受过？”
沈放顿了半晌，方道：“宋延，我总觉得，离我们回晏州的日子，不远了。”
“想回去吗？不想回去的话，我们就离得远远的。”
“傻子，到了现在这个境地，宋延，我还能逃吗？”沈放轻笑一声，“该来的总会来，该是我的，谁也夺不去。”
是夜，霍青桐拿着一只小木匣子来见沈放，那木匣子里码着整整齐齐的十支上好的山参，而匣子的夹层里，躺着一枚金色的小鱼。
霍青桐是在从长公主行宫回来后在药箱子里发现的木匣子。
长公主随行的一名御医拿了霍家的牌子寻了来，愁眉苦脸地说伤亡人数太多，他一个人查验不过来，霍青桐便带了几名营地的大夫，帮着给亡者一一验明了伤，做了伤情录要，堪堪回来拾掇药箱子时，便发现了多出的木匣子。
霍青桐把木匣子捧给沈放，愁得直跺脚。
沈放把那枚信物取了出来，端详了一番，从发簪里取出一枚细针，拨了拨小鱼的眼睛，一张手指宽的细绢布卷从小鱼微张的嘴里吐了出来，展了开来，细绢布上三个规规正正的馆阁体小字：“速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