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谷雨：戴胜降于桑（1）
（1）
旷野的风势凶猛，卷飞着春日里野草茂盛的气息，高山深远，苍穹之上，一只苍鹫展开宽大的羽翼，自由俯冲翱翔。
直到那只苍鹫越飞越远，变成一个小黑点，再也看不见踪迹，沈放才恋恋不舍地收回追随的目光。
一如数年前他第一次来到崇北关。
天空是无边的，视角是开阔的，呼吸的空气是干燥的，飞鸟是自由翱翔的，没有狭窄的宫墙楼阁、没有逼仄的巷道、没有永无休止的算计和猜疑。
沈放记得后宫的一个屋檐下挂着一只鸟笼，笼中是一只五彩羽毛的鸟雀，天气晴好时便将小小的脑袋藏在翅膀之下，起风下雨时又在斗大的笼中欢呼雀跃，可它终其一生，都没见过无垠的草场、辽阔的苍穹，没淋过盛夏带着燥热温度的雨。
很多年以前的沈放，似乎也是一只笼中鸟，被精心对待，也被恶意围绕；被阿谀奉承，却也遭恶狼环伺；有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却是烈火烹油般地如履薄冰。每一步，他都走得小心翼翼；每一天，他都过得胆颤心惊。只是因为，自己不够强大。
大皇子胤璃的谋臣简临笑嘻嘻地给沈放行了君臣礼，毕恭毕敬，沈放微微闪身避过，简临也不恼，自顾自地爬了起来，“四殿下多年不见，大殿下想念的紧。”
范筠恐他说出大逆不道的言行来，惹出一堆不必要的麻烦，客气地打断了简临的话：“简大人远道而来，是有什么吩咐吗？”
“范将军客气了，实乃大皇子殿下奉命出使西昭，贺新王登位，为表两国友邦好邻，”简临也给范筠回了一礼。
“西昭王城阙都，好像不是这个方向，简大人，是不是对路途不熟？还是使团里的向导带错了路？”范筠微微皱眉。
简临依旧笑道：“小的确实对路不熟，只是奉命前来通禀，这个时辰，想必大皇子殿下的车驾也该到了。”
胤璃来的很是及时，堪堪听到了范筠最后的话，进门便道：“是本殿吩咐绕的道，这不是听说，四皇弟在崇北关么？”
范筠眼皮跳了跳，没接话，只是略微恼怒地呵斥了门外一声：“都是死人么，殿下驾到，也不着人通传？”
“范将军息怒，是本殿的错，是本殿恐他们跑来跑去累的慌，没让通禀，”胤璃笑道：“范将军座下二十万大军，每年的军饷也不丰厚，本殿刚瞧着，那些将士都瘦巴巴的，应该是每日里吃不饱饭吧？”
胤璃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下来，瞅了一眼角落里犹如两耳不闻窗外事，正悠闲地品茶的沈放，眸底暗了暗，转脸又笑着看向范筠，言语里已是极为不满：“范将军，这朝中无人万事难，你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呢？你自己吃糠咽菜不打紧，以做万军表率，可是拖着几十万人吃不饱、穿不暖，自己要下地狱，还连累别人，这就不对了。范将军，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范将军，底下的人抓了一只疯狗，说是四肢特别长，我本来还不相信，刚刚去看了一眼，爪子确实很长，就是疯的厉害，见人就咬，”沈放把玩着手里的杯子，轻描淡写地插了一句话。
厅上的几人都听出了沈放的话里所指，简临陪着笑脸应道：“四殿下真是好兴致，只是得小心些，狗咬狗一嘴毛，殿下金枝玉叶，别被咬一身伤。”
胤璃此一生从不曾被人当面刁难过，此刻心里恨不得烧出火来，可也只得忍着，扭过身子去看沈放，和颜悦色道：“小玖，你我好些年不见了，为兄有好些话想跟你说说呢。”
“大皇子看来人老昏花，眼神不济，认错人了，崇北关没有什么四殿下，大皇子还是选一条正确的路，好好完成差事，以讨皇上欢心才是。”沈放放下杯子，在桌子上敲了敲，示意范筠不要搅和进来。
范筠心下叹了一回，起了身，也毕恭毕敬地对胤璃行了君臣礼，道：“大殿下一路舟车劳顿，末将去安排给殿下接风洗尘，只是崇北关数年军饷紧张，士卒们都吃不饱穿不暖，殿下届时不要嫌弃饭食粗陋才是，范筠先自请怠慢之罪。”
厅堂里，只剩下宋延和简临，一个坐在沈放一侧，安静地煮茶，一个站在胤璃的身后，锐利的目光似乎要把沈放和宋延瞧出一朵花来。
胤璃抖了抖衣袍，冷笑道：“四弟师从天同老人，他老人家最高洁崇礼，怎地晚节不保，教出个徒弟，不知礼义廉耻，不知上下尊卑，父皇疼你这么些年，知道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么！”
“知道大皇子谦卑，可也用不着如此妄自菲薄，自惭形秽，你这样，让你身边的简大人如何自处？碰到了这么一个蠢笨的主子，”沈放轻笑：“皇兄，从小你就争不过我，怎么这些年越长越回去了，还是皇兄以为，只要我不在了，这皇位就是你的囊中之物了？”
胤璃已然气急，说不出话来，站起来呵斥了一声：“胤玖！“
“皇兄那么大声做什么，三岁小儿都知道有理不在声高，“沈放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小口宋延煮的茶，”冷静些，脾气不要这么急躁，该是你的就是你的，父皇是不是还是这样说你？啧啧，真是一块朽木，不可雕也。”
宋延舀茶的手抖了抖，茶汤溅了起来，几滴落在了他的手背上，烫得他的记忆瞬间清晰了起来，他几乎就要忘记了，曾经的胤玖也是一张利嘴不饶人的，曾经在朝堂上嘲讽得一众监察御史哑口无言。
沈放的话似乎触碰到了胤璃的逆鳞，胤璃怒极反笑，似乎所有的不甘心都刹那间涌上心头，低声咆哮道：“凭什么，凭什么你一出生就是皇祖父认定的太子，一个只知道吃喝拉撒睡的奶娃娃，就能把我们的努力全部抹杀掉？”
“没办法，谁让我命好，生在了该生的时辰？”沈放笑着看向胤璃，眼里似乎没有任何的情绪，再次嘲讽道，“要不皇兄你受累再重新出生一次？哦我忘了，蒋美人现在是个什么位份？嫔？还是妃？她一年到头，能见到几次父皇的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