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惊蛰：鹰化为鸠（15）
（15）
莫利川收回手，撑了好长时间的窗扇，骤然而来的疲累，便席卷了他全身。
他把自己窝在了偌大的软榻上，榻上铺着洁白的羊羔皮子，松松软软地将他层层包裹，他恍恍惚惚地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回到了曲岩东的那个小院，院里除了几棵枣树，便长满了荒芜的杂草，可是后来，曲岩东拔了杂草，在树下架了一座秋千。
那秋千并不高，荡起来让他找不到一丝的兴奋感，他半撒娇半埋怨道：“东哥推我，我要荡得特别高，能飞出院子去，这个太矮， 飞不高呢。”
曲岩东拍了拍他的脸，将他从秋千上抱了下来，戳着他的鼻尖笑话他：“你多大了还要玩这个，我给我幼弟准备的，他才两岁，你还跟小不点抢不成？”
他才知道，他还有一个年仅两岁的幼弟。
他才恍然意识道，有人比他名正言顺地唤他“哥哥”。
他的兄长那么多，可是没有一个会给他架一座秋千，会推着他荡到半空里。
他觉得他的要求不高，可是，却似乎全都是奢望。
那一天他回去得很早，一个人孤零零地爬到墙头，陪伴他的是一只野猫，和他一样蹲在墙头，距离他一臂之遥。
他伸出手去想要抓住那只猫，可猫却瞥了他一眼，往旁边挪了挪，距离他依旧一臂之遥。
他便知道了，这个世界上很多东西不属于任何人，只有将它牢牢地握在了手心里，那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
兄长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里登上了王位，迫不及待地将几个尚未成年的弟弟“发配”到了封地，他磕着头，央求能不能去茶曲渡。
他已经好久没见到曲岩东了，最后一次见面时，曲岩东教了他一套刀法，捧着他的汗扑扑的脸颊说：“小川好好练，等我回茶曲渡接了幼弟回来，要好好检查你的功课，不能偷懒哦，院子里的大猫会看着你的。”
兄长不动声色地盯了他一会，许是这个年幼不受宠的弟弟从不曾向自己央求过什么，看着他跪伏在地上战战兢兢地讨要那个遥远荒芜的封地，心下一软，便应允了，还额外多拔了支护卫给他。
临走的时候他最后去了一趟曲岩东的小院，院子里覆盖着厚厚皑皑的白雪，几只山雀在洁白的雪地上留下一串细小的脚印，他踩着白雪进去，折了一支枣树的枝条，又回到自己的院子里，拿一片小鱼干将那只大猫哄骗了下来，抓着带到了茶曲渡。
曾经梦里的茶曲渡，似乎都只停留在史书里、画卷里、人们的回忆里、说书人的一纸折扇下，没有磅礴的大河，没有宏伟壮观绵延不断的店铺，也没有好吃的酥油糖，只有泛着灰尘的半截青石板路，似乎诉说着这里曾经的辉煌。
他派了所有人去寻找曲岩东，可是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很久以后，他才从王城里一个老内官嘴里知道，曾经有一支逃往茶曲渡的护卫军，被新王派人追杀，全军覆没，尸骨沉在了那片湖泊里。
那支护卫军属于一位夺位失败的王叔，据说带着王叔年幼的嫡长小王子，最后的行踪，便是出现在茶曲渡的湖畔。
他跳下湖便往水底探去，可是跟随他最久的薛策跳下湖拦下了他，他最终将府邸建在了一艘大船上，就停留在湖中央，停在离他最近的地方。
他想把茶曲渡建成梦里的那般模样，他总期待着有一天，他的曲岩东会带着他的幼弟出现在他的面前，可是一晃十多年了，所有的期盼都在日月光阴的轮转里渐渐消磨殆尽。
莫利川将自己裹在羊羔毛的毯子里，突然就感觉到倦了。
可一阵敲门声就肆无忌惮地在门外响起，杨林佑的声音带着急迫，“王爷，王爷？我有要事回禀。”
杨林佑进来了，身后，跟着一长串的人，薛策、冯蓟、左参将。
杨林佑最不会瞧人脸色，性情极为豪爽，进来便迫不及待地将莫利川拽了起来，一身的风尘仆仆也难掩一双明亮的眼眸：“王爷，阙都换主子了，莫云渟得了王位，我们，要不要趁着她还没坐稳，杀回去，把王位给夺了？”
莫利川的神思有些游离，眼珠半晌才转了半轮，轻轻地“哦”了一声，“她能得观星阁殿主的首肯，也是难得。”
杨林佑似乎有些急了，“我的好王爷啊，现在不是睡觉的时候，我把二哥都给抓来了，咱们商讨下杀回去的对策才是正经。”
莫利川抬眼看了眼林佑，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新年的时候，那女娃子把所有城门都关了，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我是在府邸挖了半个月的地道，才挖通到了城外，跑回来的。”
“还有呢？”
杨林佑索性在莫利川床榻前坐了下来，“还有啥？哦对了，那女娃子还封了大王子妃，就是那个曦和公主，封了女国公，还一起出席了就位大典。”
莫利川闻言一笑，“这倒是云渟那丫头能做出来的事情。还有呢？”
杨林佑一怔，抬头仰望了周围的人一圈。
左参将小声问道：“老王上呢？身体欠安还是……”
杨林佑叹了口气，“具体消息打探不出来，说什么的都有，有说被莫云渟软禁了，有说已经升天了，秘不发丧，有说被莫云渟折磨得疯了，也有说受不住一连失去了两位王子，丢下王印出城失去踪迹了。总之那莫云渟把王城围得铁桶一般，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掌控的兵马。”
薛策插了一句嘴：“她的生母，曾经是观星阁老殿主的婢女，说是婢女，其实老殿主非常疼爱她，在观星阁，她的地位并不低，和四大星使并驾齐驱。何况，她手头还有一支娘子军。”
杨林佑似乎有些泄气般地坐在地上，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莫利川身下的羊羔毛，自言自语道：“我说呢，单单凭她，手头就一支女子军，就是披了甲，也手无缚鸡之力，怎么就上位了呢，原来背后有观星阁撑腰。”
莫利川觑了眼杨林佑，伸手把他的手拍了下去，方将杨林佑飘走的思绪给拉了回来，忿忿不平道：“王爷当初就不该走这么远，这个好的机会。”
莫利川翻了个身没理会，倒是左参将轻声问道：“杨五哥，茶曲渡不好吗？”
林佑叹了口气，无意识地回道：“好啊，当然好，天高皇帝远，咱们王爷就是这里的王。”
左参将附和了一句：“对，王爷就是咱们茶曲渡的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