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惊蛰：鹰化为鸠（16）
（16）
霍青桐睡了一个时辰就被宋延给叫醒了，霍青桐起身摸了摸依旧酸疼的后颈，待所有意识回笼，便抓起床榻上的小熏炉要砸向宋延，却被宋延一句“霍青桐，主子醒了”，惊得来不及穿好衣裳鞋袜便要往外冲。
宋延边帮他套着另一只靴子，边说道：“殿下醒来快一个时辰了，你备的药也服了，现在……”
“现在怎么了？”霍青桐匆忙地问道，“我的药匣子呢？”
“现在，”宋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唉呀宋延你是摔下来脑袋落地摔傻了吗？怎么不在他身边伺候着，在我这里磨蹭什么？”霍青桐从枕头底下掏出一个羊皮小包，匆匆检查了一下几枚六棱针，风一般地冲了出去。
宋延站在霍青桐的屋子里，一时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月华初上，一轮圆月坠在树梢，斑驳的光影摇曳着，飘荡着，宋延站在沈放的窗下，听着霍青桐温言软语地说着医嘱，边小心翼翼地扎着针，心下骤然生出一片委屈来。
他也想进去，坐在床榻边上，拉着他的手……可他害怕被赶出来。
一个时辰前他慌不择路地逃离了这间屋子，逃得踉踉跄跄，逃得差点左脚踩了右脚，自己把自己跘在了门槛上，受伤的肩膀还磕在门框上，疼得现在才想起来那里受过伤。
他去后厨房看着小九守着炉子给几个人煎药，也跑去蹲在地上帮忙扇着火，惊得小九忙不迭地扶了他起身，将他摁坐在廊下。廊下也有一棵杏花树，枝桠繁密，累累的花蕾密集，殷红一片，他拿了把小刀小心翼翼地切下花蕾最繁盛的花枝，此刻那根花枝就捏在他的手心里，他莫名的只有一个念头，想把这根花枝插在沈放的房间里。
他蹲在窗根底下，听到沈放问着霍青桐：“宋延，的伤如何了？”
“殿下还是先想想自己，他皮糙肉厚的，殿下不放心，我一会儿再去给他瞧瞧，外伤易好，脑子摔坏了就不大好了。”
“他肩上是不是中了一箭？严重吗？”
“嗯，堪堪卡在肩胛骨的缝隙里。”
“他们说他带着我跳下的城墙，给我做了肉垫子。”
“谁这么长舌乱嚼舌头，殿下信得过我霍家的医术就好。”
“宋延……”
沈放在药物的作用下再次沉沉睡去，醒来时，窗外晨曦一片，枕头旁放着一根花枝，花枝上，颤颤歪歪的一排花蕾，花蕾散发着浅淡的香气，若有若无。
沈放想象着宋延半夜爬窗送花的场景，不禁展颜，倘若宋延在，一定会发现沈放的笑容如同雨后初晴，阳光将乌云撕开一条裂缝般的明媚，带着窃喜，只可惜，宋延没能看到。
宋延被霍青桐堵在屋子里，拿纱布将宋延再次受伤的肩膀裹得严严实实，一边裹一边不停地絮叨，宋延的神思早已飘出屋子，停驻在沈放的床前。
他昨晚翻了沈放的窗子，爬了沈放的床榻，借着满月的光辉看着沉睡中沈放恬静的模样，只觉得自己的心底似乎骤然间豁开了一个大洞，洞里满满当当塞满了沈放的影子，他目不转睛地看了会，一动也不敢动，唯恐一个不留神又惊醒了睡梦中的人。
花枝被他一直攥在手心里，小心翼翼地放下，再一次慌不择路地逃离时，重重地撞在了转弯的廊柱上，曾经单枪匹马勇闯敌阵，夺人首级的少年将军，对着情窦初开的人，只会落荒而逃。
霍青桐说着说着便发觉了宋延的走神，一时恨铁不成钢，手下干脆重了些，疼得宋延瞬间回神，宋延盯着霍青桐，又陡然想起昨天郑凛的话，不禁心思软了软，反驳的话也生生吞进了肚子里。
霍青桐看着宋延欲言又止的样子，伸手戳了戳宋延的脑袋，“宋大侠，不会脑袋真摔坏了吧？知道我是谁吗？知道这是哪里吗？还记得你自己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宋延索性躺下去背对着霍青桐不理人，霍青桐又点了点宋延的脑袋：“既然摔坏了脑子，就多睡睡觉，别没事到处爬树爬墙爬窗户。”
宋延索性闭上眼去，不料刚刚阖眼，就听郑凛在外面敲门道：“宋将军，起来了吗？”
家具铺子的大厅里，桌子椅子凳子上，都坐得满满当当，大半的人包着脑袋裹着腿吊着胳膊，秦柏说：“刚刚见到的，大约百来人出了城，往西南方向去了。”
两张舆图画卷拼接在了一起，茶曲渡的外城和内城一目了然，沈放又在上面添了几笔，说道：“往西南方向，有沙洲、潘绥、柴郡，还有苍水河、蜣螂山，然后便是西昭的王城阙都。郑将军可瞧仔细了，是鹰王？”
“鹰王的坐骑是匹黑色马，原是匹野马，野马的头儿，比寻常马都高，被降伏的野马一般只会对降伏它的人俯首称臣，如果没认错的话，当是鹰王本人。”
“西昭新女王登位的消息，也该传到茶曲渡了。”宋延说道。
“如果鹰王意图回阙都重夺王位，那岂不是应该带着十万人马杀回去？百余人，够用吗？”一名百夫长小声嘀咕道。
“鹰王的目标，从来就不是阙都，”沈放淡淡地说道，“茶曲渡建造了外称和内城，外城围绕着内城，相当于一道屏障拱卫内城，内城环绕湖泊，仔细看的话，职责区域已经划分的很清晰，鹰王手下九名统领，分别执掌军队、粮道、寻宝、戍城、建造、治民，这已经完完全全是一个小朝廷。再往北，鹰王还在拓疆开土，他的意图，从来就不是回归阙都，而是打造一个自己的王国。”
厅堂寂静无声，沈放顿了顿，又道：“所以，茶曲渡和阙都，必定有一战。”
“那我们是不是可以趁着守卫松懈，可以回大营了？”二狗子插话道。
“如果鹰王离开茶曲渡，留下守卫都城的，只会更森严。”
秦柏这个时候进来，说道：“小殿下说得没错，奉命留守的是大将军薛策，已经探听到消息了，内城城门都已经全部关闭，外城的城门也设了关卡，城墙上的守卫营从五个纵队增加到了八个纵队。”
“秦将军，关于薛策，可有更多的了解？”沈放问道。
“薛策据说是鹰王封王赶赴封地时，西昭王所派的护卫营统领，一般封地允许有护卫营三千，可当时鹰王破例给了五千，这五千人便慢慢发展壮大到了如今。薛策用兵不走寻常，常常出其不意，是个极难揣测到心思的将领。”
沈放默了默，目光扫过眼前的舆图，说道：“从今天起，所有受伤的人隐藏，不允许出现，霍青桐将所有的药草藏进地窖里，马牵往西边的密林里，屋子里的痕迹清除掉，摆上木料或者家具。秦将军，铺子只留少数人留守，安置好了开门迎客，大家各司其职，如果猜得没错的话，这位薛将军，恐怕会全城搜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