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惊蛰:鹰化为鸠(13)
(13)
他哑着嗓子唤了声“宋延”,骤然睁开眼睛,就闻到了熟悉的味道,带着霍青桐特有的药草气息,一个宽厚的胸膛贴着他,一双有力的臂膀圈着他,一只粗糙的大手抚着他的后颈,另一在他背上轻拍着,似乎滚烫的温度通过那只手掌,透过他身上薄薄的中衣,一寸一寸地渗透进他和肌肤里,血脉里。
枯萎了的、干涸了的身体,似乎渐渐有了温度。
那个人在他耳畔不停地安慰道:“阿玖,宋延在,宋延一直在。”
原来是梦。
原来梦会这么真实。
沈放轻声唤道:“宋延。”
那一声轻唤与之前的不同,没有了急迫与焦虑,轻轻两个字,吐出的薄息热度就喷洒在宋延的肩颈部,烫得他一个激灵,也猛然意识道,沈放已经从梦里清醒了。
可他不愿意松开他,他依旧轻轻地拥着他,手掌依旧在那背部游走,感受着衣裳下的温度,感受着衣裳下凸凹不平的伤痕,感受着那血脉里血液的跳动,可是他忘了继续在他耳边说:“阿玖,宋延在。”
沈放期待着再听宋延唤他一遍“阿玖”,他似乎在半醒半梦间听到了几声,可当他清醒过来,再竖着耳朵去听时,那个温润和软的声音已经消失了,所有的意识渐渐回笼,后背上那只手掌的游走便渐渐清晰了起来,灼热的一只手,带着一层厚茧,那只手掌似乎在探寻背上的伤痕,从肩胛骨,一直到尾椎骨,那只手掌越来越用力,越来越灼热,似乎要将自己整个人揉到他的怀里去。
秦柏带着二狗子迫不及待地掀帘进来时,见到的便是宋延将刚刚苏醒的沈放紧紧地拥在怀里,胸膛挨着胸膛,似乎两颗心在彼此交锋着跳动。
二狗子伤了一条腿,杵着铺子里一条长条板凳,一路蹦跳着过来,秦柏吊着一支胳膊,搀扶着也不方便,二人一路彼此嫌弃着,一路互相催促着赶了过来,后面跟着郑凛。
郑凛安置好被宋延一掌劈晕的霍青桐,听到消息后悔得恨不得拿受伤的脑袋直撞墙,只得有胜于无的抱着霍青桐沉重的药匣子,后面还跟着走路一瘸一拐的小九。
小九拿布包着一个冒着热气的陶罐,进来讪讪地说:“小霍大夫晨间的时候还说,殿下估摸着快醒了,醒了就得赶紧吃这一剂药,嘱咐我看着火,一直文火熬着呢。”
宋延恋恋不舍地松开沈放,落在后颈的手依旧舍不得离开,一手拢了拢沈放的被褥,缓缓地将沈放斜靠在床柱上,又恐床柱太硬,杚到沈放那满是伤痕的后背,匆匆地起了身靠在床柱上,让沈放靠在自己怀里。
郑凛在后面踢了二狗子一脚,二狗子金鸡独立,摇晃着就要栽倒,就被郑凛伸出一只手给搀扶住了,无奈地道:“还不给殿下看看脉!”
秦柏放下霍青桐的药匣子,一脸的愧疚与懊恼:“殿下,小霍大夫几天没阖眼,我们刚,刚把他敲晕了弄睡着了,殿下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还是把小霍大夫给叫醒吧。”
“殿下渴不渴?饿不饿,有什么想问的,等歇好了再问,”宋延冲秦柏摇了摇头,伸手捻好沈放的被角,在他耳旁轻声道:“殿下有不舒服的地方,一定要说出来。”
郑凛狗腿般的跑去倒了杯水,宋延伸手接过,小抿了一口,递到沈放唇边,温声道:“温度刚刚好,殿下喝一口?”
沈放扫了众人一眼,在众人期待的眼神里喝了半盅,润了润嗓子,哑声问秦柏:“秦将军,人可都回来了?”
秦柏端着小九滤好药渣的药碗,闻着那汤药苦得冲鼻的味道,想起城墙下沈放弱不可闻的呼吸,只觉得鼻子一酸,眼圈一红,几欲哽咽道:“托殿下的福,都回来了。”
宋延依旧伸手接过秦柏手里的药碗,眉头都没皱一下地小尝了一口,许是觉得有些烫,小心地吹了吹,就听沈放轻笑道:“我哪有什么福,若不是我带了你们出来,你们可都在营地里好好的,哪里会像现在这样,”沈放顿了顿,又问道:“可伤得严重?”
二狗子在一旁号脉,索性将胳膊下的长条凳一横,大大咧咧地坐了下来,闻言插了一句:“殿下,伤得最重的是您和宋将军,您中了毒,宋将军带着您从那城墙上直接跳了下来,背上还插着一支箭……”
二狗子还没说完,一抬眼猛然瞥见宋延盯着自己的眼睛,凶神恶煞如同一尊杀神般,不由得住了嘴,打了个寒战,只得嘻嘻笑道:“我们都活着回来,把那鹰王老小子气得估计还躺床上起不来咧。殿下,我们替丁老四他老娘谢谢您的大恩大德。”
背后说人不得,沈放刚皱着眉头咽下一口药,就听门外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丁肆的大嗓门在门外响起:“丁肆求见主子。”
丁肆是被两个人架着搀扶进来的,一见到沈放,八尺高的威猛汉子便哭了,抬起被包裹得完全看不到手的胳膊抹着眼泪,哽咽得说不出话来:“是小的带累了殿下,小的下辈子做牛做马,也要报答主子的救命之恩。”
沈放被药苦得一哆嗦,就感觉到自己胸口多了一只手,慢慢地替他顺着气,想起梦里宋延,笑道:“你们一个个的,怎地都来我这里哭,是跟宋将军学的?”
秦柏抹了把眼泪,吸了下鼻子,“殿下刚刚醒,我们叨唠的也够了,您好好将养着,小九,殿下的药好好看着火候。”
几人应着,觑了眼沈放依旧苍白的脸色,低着头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宋延替沈放端着药碗,探着脑袋看沈放慢慢地吞下最后一口药,看着那两片薄薄的唇沾染着药的水气,似乎渐渐有了颜色,又见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唇角边的药汁,手上一滞,差点一失手摔了碗,强迫自己收敛了心神放下碗,一手扶着沈放的腰,一只手依旧替他顺着气,有些委屈地嘟囔道:“我什么时候在你这里哭了。”
沈放拉住宋延捂在他胸口的手,轻声说道:“宋延,我做了一个梦。”
“我在你梦里哭?”
沈放没说话,拉着宋延的手没松开,那个宽大的手掌正落在他的胸前,炙热的温度似乎就穿透层层障碍直接落在了心房子上。
“殿下,梦都是相反的,做不得数。”宋延记得沈放陷在梦魇里的焦急与恸哭,猜测着,揣度着,小声地安慰着。
“宋延,梦里,你唤我阿玖。”
宋延只觉得手掌下的那处跳动得越来越急促,搂着沈放腰间的手也情不自禁地收紧了些,沈放又道:“宋延,就我们俩的时候,你可以唤我阿玖的,我早不是什么殿下了,他们乱叫,你跟着起什么哄。”
宋延半晌往后退了退,也松开了搂着沈放腰间的手,哑着嗓子低声道:“你永远是他们的殿下,也永远是我的殿下。”
沈放低着头,似乎是药起了作用,只觉得浑身燥热,感觉到身后的动静,顿觉得似乎全身的血液药沸腾了起来,面颊也烫得厉害,只得轻声道:“宋延,热,你,你硌着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