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惊蛰：鹰化为鸠（11）
（11）
羽箭射在了宋延的肩上，骤然而起的疼痛牵扯着全身的疲累，疼痛带来一丝清醒，让宋延庆幸这里离城门甚远，这里只遇到了一名运送物资的弓箭手。
下坠着，耳畔是夜里的风声，怀里还紧紧抱着一个人，似乎疼痛放大了所有的感官，宋延腾不出手去拔掉肩上的箭，只是借着下坠的力道在将要落地时翻了个身，将自己的脊背交给了大地。
可是似乎那城墙太过于巍峨，宋延只觉得自己一直在下坠，下坠着，似乎永无止境。
耳畔没有了风声，没有了沈放微弱的呼吸声……
宋延猛然惊醒，入目的是霍青桐一张苍白疲累的脸，见到他睁开眼睛，眼里的惊醒瞬间被泪水冲开，“宋延，宋延你终于醒了啊。”
这是宋延第一次见到霍青桐哭得双眼红肿，往日里一张利嘴不饶人，眼下却似乎要哭得肝肠寸断了去，宋延没来由地一阵恐慌，唯恐梦里的场景变成现实，哑着嗓子问道：“殿下，殿下他？”
霍青桐抽泣着说不出话来，就见帘子一掀，郑凛走了进来，头上包着块纱布，见到宋延醒来，一脸的惊喜，“谢天谢地，终于醒过来了一个。”
宋延撑着要坐起，就被郑凛眼疾手快地给按住了，“别动别动，你的伤口还没好，也别着急去看小殿下了，他的毒已经清掉了，就是虚的厉害，还没醒呢。小霍大夫，我这伤口痒的厉害，能不能别捂着了，闷的难受。”
霍青桐微微红了脸，许是堂堂七尺男儿在外人面前哭得不能言语终有几分丢人，抿着嘴不说话，一脸抽泣着一边给郑凛拆了纱布，往伤口上涂抹着药膏。
郑凛一边龇牙咧嘴一边跟宋延絮叨：“拆城门时撞的，宋将军放心，所有人都全须全尾地回来了，就是多多少少都带着些伤，二狗子被打破了脑袋，腿还中了一箭，秦柏打架不行，手臂上挨了一刀，小九挫伤了大腿，大熊扭伤了腰，还有几个中了流箭，都不是要害。”
郑凛看着霍青桐不言不语地出去了，方又说道：“丁肆差不多去了半条命，小殿下，”郑凛顿了顿，“小殿下是您和霍大夫拿自己的命换回来的，宋将军，你应该拉起霍大夫的胳膊看看他的手腕，他整整放了三大海碗的血……”
宋延一怔，惊讶地看着郑凛。
“小殿下中了毒，你从那城墙上掉下来时，自己做了肉垫子，所以你肩上的那支箭又刺得深了些，也幸亏这后面我一直让人留意着接应，才把你们两个摔得乱七八糟的人给抬了回来，霍大夫这几天忙得手脚就没停过。”
“他放自己的血做什么？”宋延打断了郑凛的话。
“他说他打小就是被喂各种药草长大的，他的血，虽说不能包治百病吧，可也能解几种罕见的毒，”郑凛的声音低了下去，“他手腕上好几道口子，小殿下喝的药用他的血做的药引子，喝下去就吐，吐的血都是乌紫乌紫的，直到吐的血颜色都正常了，又给灌了一大碗冒着热气的血，才把小殿下的命给拉回来。宋延，你往后别和他拌嘴，让着点他。”
宋延低着头点了点头。
“你的伤，你自己知不知道你身上到底多少大大小小的伤口，小霍大夫一边给你包扎一边哭，哭得我们都看不下去了。”
“内城，如何了？”
“乱极了，可那鹰王也确实有几分本事，这么乱的局面倒也不到一个时辰就给控制住了。茶曲渡是他的封地，这个地界上他就是王，他跺跺脚整个茶曲渡也合该抖上一抖，可是那些民众是无辜的，那天城门下死了好些人，死到临头不会躲避，可少了他们，吃的穿的用的，喝的酒烧的柴火，谁给他们提供？鹰王也不是个傻的。”
“放箭伤人的，一个姓程的，一个姓皮的，据说还都是打小跟着鹰王闯荡，一路从王都的府邸到这茶曲渡的，鹰王真正舍得让他们一命偿一命。第二天来城门口领尸体的家人，都给了不少的银子，还不解恨的，递了刀子，让去捅那两人。你说说，这鹰王收买人心的手段，着实高明。”
“丁肆受了伤，他们也没追查？”
“怎么没查，这外城所有的医馆、药坊，哪怕是妓院，都有人时时盯着，所有去抓药的人都里里外外的盘查，买跌打损伤药材的一律给抓了起来，连客栈都没放过，幸好我们有霍大夫，一手医术了得，带的药材也充足，配的药膏什么的也立竿见影，不然我们这些人，恐怕都得把小命交代在这里了。”
“城门怎么给打开的？”
“这不一直守着呢，一看到那黑烟，又听到那放箭的声音，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之前酉时不到城门便关了，好些人没赶上，就闲的在外边等着听消息，还有的是来接家里人的，想着酉时过了，看完热闹也该出来了，结果就听到隔着门全是惨叫声，那城墙上头放箭“嗖嗖”直响，再掺和掺和，还不愁那门撞不开？”
郑凛说得轻巧，可宋延看着郑凛额头上的伤，就猜测得到当时的场景。
“宋将军您也别多想了，要不是您之前安排的好，存了些粮食米面，这几天还真没办法出门采买去，但凡买的东西超过一家几口人的量，就得被那些兵卒盘查个仔细，这家具铺子登记的是爷孙俩，这陡然多出几十倍人的嚼用来，还不给一锅端了。”
宋延把自己的双腿从床塌上挪了下来，全身的骨头，似乎都被摔得七零八落后又给拼了起来，酸疼酥麻，郑凛虚扶着他，一边絮叨个不停，“你起来做甚，再不留神伤了筋骨，霍大夫给你喂毒药的心都有了。”
“他喂了我毒药，还不是得放了自己的血给我解毒”，宋延看了眼窗外，窗外一棵花树，光秃秃的枝桠上已经吐出了一排米粒般的花骨朵，霍青桐的身影就在那棵花树下，正在一个竹筐里挑拣着药材。宋延只觉得鼻腔一酸，忍不住自言自语念道，“他虽是霍家人，可霍家，没把他当人。”
郑凛叹了口气，“宋将军您要是再不醒，小霍大夫就得活活自己把自己给熬死了，您让他歇一歇吧，我们劝也劝不住，他白天守着您，晚上守着小殿下，这好几天了，就没见他合过眼皮。”
宋延扶着郑凛的肩慢慢地走了出去，叫住了花树下的霍青桐：“霍青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