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惊蛰:鹰化为鸠(7)
(7)
内城城门口敲锣打鼓的吆喝声惊醒了倚在一家店铺台阶下小憩的宋延,插在一旁的糖葫芦架子上可怜兮兮地挂着两串糖葫芦,熬的时间久了些,糖稀已经开始往下淌。
此起彼伏的喧嚣叫卖声里,宋延断断续续听了个大概,内城抓了个细作,酉时一刻行刑。
他堪堪爬起来,郑凛已经从铺子里出来,急冲冲地寻他,郑凛是范筠的副将,负责调度此次的所有人马,郑凛将宋延抓着拖进铺子里,焦急地说:“小殿下那边出事了,被抓了一个。”
“抓住了谁?”宋延陡然间觉得左眼皮跳得厉害。
“暂时不知道,只是传出了消息,宋将军,刚刚你也听到了,说是酉时一刻行刑,宋将军,我们得去救人。”
宋延闭了下眼睛,强行忍下那骤然而来的慌乱,扫了眼四周已经渐渐围上来的士卒。
这是一间家具铺子,零零散散的桌椅板凳,堆着木料、锯子凿子,原铺子是爷孙两个人,他们只用了半天的时间便盘了下来。一群士卒借着木匠的身份隐藏了起来,此刻听闻了消息,纷纷放下手头的活计,团团地围着宋延,“对啊,宋将军,我们得去救人,时间不多了。”
“我刚才看到已经有人进去了,几乎没有盘查,那城门是大开着的。”
“小九,你再去城门口看一眼,机灵点,”郑凛吩咐了一声,一个小个子扔下手里的墨斗匣子里跑了出去。
“郑将军,不能都去,殿下交代过,他们需要有人接应,”宋延拉住郑凛的手臂,一字一句地说:“可能是个陷阱,可能一进去,就不是那么容易出来,事出反常必有妖,郑将军,我一个人去。”
郑凛沉思了片刻,“我跟你去,那城墙我也能翻出来。”
“不是城墙的问题,郑将军,他们得有人统领,我一个人去,”宋延边说边掀开一个木头箱子,抓起自己的大刀,看了眼,平生第一次嫌弃自己的破月大刀太过于碍眼,又泄气般地扔了进去,问道:“谁有短刀、匕首、短剑,都借来使使。”
霍青桐带着顶狐皮帽子,将几瓶药塞道宋延怀里,凶巴巴地说:“都是保命的止血的,听说已经被打了五十道鞭子。宋延,你得把人活着带出来。”
宋延依旧抱着斜插了几串糖葫芦的草垛子混在人群里往城门挤去,甚至有的还挑着馄饨担子,似乎想着趁此良机小赚一笔。
宋延腰里别了两把匕首,靴子里是两柄短剑,怀里还藏着一把短柄弯刀,临走时又往胳膊上套了副袖箭,此刻小心翼翼地进了内城的城门,依稀感觉得到有五六道目光从自己面上扫过,有一道停留的时间略长一些。
内城里闹哄哄,有带着孩子凑热闹的,有趁机混进兵营里看亲人的,有小商贩借机兜售吃食的,宋延手里的几串糖葫芦很快便被人买去,只得找个角落将糖垛扔下,往兵营深处走去。
四通八达的兵营像一张蜘蛛网,行刑的地方靠近湖泊,修建得坚固的箭楼被里外几圈围着,有人叫嚣着:“打死他!打死他!”有人往架子上扔着雪疙瘩,宋延挤在闹哄哄的人群里,终于从被吊在架子上的人的身形上认出了丁肆。
可四面八分,依旧有无数双眼睛盯在丁肆身上,宋延的目光落在捆缚着丁肆手腕的绳子上,那绳子并不粗,可是宋延却知道,那绳索里编织进去了铁树藤,砍断极为不易,他又看向架子底下守着丁肆的俩个刽子手,膀大腰圆的提着一柄九环大刀,刀刃闪着寒芒。
他听见了身后有叹气声,也听见了丁肆那极为薄弱的呼吸声,至少,丁肆还活着,宋延一直悬着的心稍稍落了回去,可当他一扭头见到人群里穿着杂役的衣裳,笼着袖子缩头缩脑的秦柏时,刚刚落回去的心又骤然提了起来。
秦柏袖着手,站在原地没动,逢上宋延的目光,眼底的诧异神色一闪而过,只是轻轻地对他摇了摇头,他便明白了,秦柏让他不要轻举妄动,可他们的计划是什么,他的小殿下,人在哪里?他统统不知道。
宋延往后后退着,不一会儿便被人挤了出去,他缩着肩膀,慢慢地靠近秦柏,秦柏压低着嗓子问道:“你怎么来了?还有谁?”
“就我一个。”
秦柏似乎松了口气,嗫嚅着说道:“都被盯着呢,你小心些。”
宋延从嗓子眼里“嗯”了一声,又低头问道:“要我做什么?”
秦柏看了眼天色,刚准备说话,便听到不远处传来一片喧嚣声,似乎有马的嘶鸣声,有马蹄踏碎冰块的压迫声,有东西倒地的碰撞声,所有人尚来不及看清发生了何事,便见东侧有马群嘶鸣着奔了过来,紧接着,西侧也是一片骚乱,似乎更多的马开始扬蹄狂奔,似乎一瞬间,四五处的马群骚动着,在整个营地横冲直撞。
夹杂在马群马蹄嘶鸣声里的,是更多的脚步声,无数的士卒从营房帐子里跑了出来,尚来不及抓上兵刃,似乎发狂的马便扬蹄将人踩在了马蹄之下,有人试图抓着马鞍翻身上马,更多的人被从马上甩了下来,丧生于马蹄的胡乱踩踏之下。
宋延在马的第一声嘶鸣响起来便被秦柏拽到了一边,只匆匆在他耳边留下一句:“接应小殿下,”秦柏便捂着头,跟刑场前疯狂逃命的人一样抱头鼠窜,横冲直撞,可宋延发现,秦柏在绕着圈圈,他的身影一闪而过之后,一名提着大刀尚够着脖子看的刽子手无声地倒了下去。
宋延也跟着乱跑,很快将另外一个甩了大刀逃命的刽子手绊倒在地,抽出靴子里的短剑捅进了他的胸膛,可他看着面前跑来跑去慌乱极了的腿,脑海只回荡着秦柏的那句话,“接应小殿下。”
可是他的小殿下在哪里?
慌乱的马群很快便冲了过来,宋延一边躲避着从箭楼上乌泱泱射下的羽箭,一边提着刽子手扔下的大刀去救丁肆,可尚不及冲到那架子前,一阵阵的箭雨便铺天盖地而来,宋延一矮身躲进狂乱的马群里,马的双眼赤红,不停地打着响鼻,喷着灼热的气息。
马中了毒。
宋延来不及去细想这一切是不是沈放的安排,他抓住从身侧蹿过去的一匹马,抓着缰绳藏身在马侧,借着马的冲撞撞向箭楼底座吊着丁肆的架子,在架子摇摇晃晃的时候一个跃起攀上箭楼,脚蹬在箭楼上一个借力,从半空里扑进箭楼顶上的弓箭手队伍里,在他们听见动静转身的瞬间,一手弯刀,一手短剑,一个旋身踢开两名弓箭手,双手一展,如同展翅的大鹏鸟一般,划过两名弓箭手的咽喉,再骤然一收手,手中的利刃再次荡开,以极快的速度刺进另外两名弓箭手的胸膛。
箭楼上八名弓箭手,瞬间便死在宋延的手下,宋延抽出满沾鲜血的短剑扎进靴子里,夺过一张弓,搭箭张弦,飞快地射向箭楼西侧的一处营房屋脊子上,一名弓箭手无声地从屋脊上滚落下去,带落几片瓦砾,落地瞬间的闷响,完全消失在箭楼前的兵荒马乱之中。
发狂的马渐渐四散了开去,有的被弓箭手射死,有的被乱刀砍伤了前蹄,酉时一刻,便在炸营的喧嚣中到来,远远的,似乎更多的士兵渐渐聚拢了而来,渐渐从蜘蛛网一样的营房空隙里整合而出。
宋延再次一箭射死北侧屋脊上的弓箭手,便看到围在丁肆刑台前一个身影一晃而过,那身影迅速地砍断捆缚着丁肆手腕的绳索,将人往前一递,便有人趁着慌乱接住了丁肆,一矮身,那人便混进了仓皇逃命的人群里,而那个身影却在瞬间微微一滞,往前踉跄了一步。
一枚火红的羽箭正中那个身影的后背,那是一支与绳索相连的羽箭,在绳索断裂的时候,那置于暗处的机关启动,机械的力道射出的羽箭,让人无处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