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惊蛰:鹰化为鸠(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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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会死了,一如在沙漠腹地的那几日,那个看上去带着几分纤细的身躯,仅凭几枚沙漠狼的脚印,便带着他们弯弯绕绕着行走,避开了狼群的攻击;又仅凭几株三三两两散落着长开的几乎没有叶子的枝条,带他们找到了丰沛的地下水。
如果说那一天的挑战,他们还有几分不服气的话,那么沙漠里的那几日,他们已经对这个即将成为他们所有人统领的青年心服口服了。
只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位尊贵的前太子殿下会来寻他。
丁肆再次闭上眼睛,在心底懊悔不已,倘若自己再小心一些,是不是就不会被抓住?那一处角落被遮挡得严严实实,干枯的枯草垛堆得密密麻麻,他掏空了一处不起眼的草垛躲了进去,又像只老鼠一样继续掏空着草垛,直到掏出一个小窟窿来,方将里面的情形细细打量了一番。
他看到了一个洞口,洞口倾斜着往下延伸,洞口的雪层已经被踩化了,混合着泥土,又在寒夜里冻住了,坑坑洼洼的地面上堆着几只石镐,再旁边是几架空的马车,车辕上结满了冰碴。有脚步声由远及近,丁肆屏住了呼吸,有个声音似乎就在草垛边上,怒骂着他听不太懂的话。
那个声音呵斥完了,又踩着冰碴子走了,他刚刚松了一口气,就陡然被两只胳膊抓着拖出了草垛,一声怒骂就响在头顶,“娘的,还真有人不怕死的惦记着宝窟窿!”丁肆尚来不及挣脱出来,后脑勺便被重重地一击,他感觉到了钝痛,然后便陷入一片混沌中。
昏昏沉沉间,似乎自己被抓着手臂,被人拖着,被踹了几脚,被扔在了地上,被冰冷的水泼醒,那水里似乎还混合着冰块,冷得他牙齿打颤,他却连挥舞一下双手挡开的力气都没有。
他似乎是被鞭子抽醒的,鞭子毫无目标性的落在他身上,重一下轻一下的,他猜测着行刑的人定是被临时指派的,或者只是抽打着他发泄着怨气,他听着那人似乎是打累了,歇了下来,喘息着骂道:“装哑巴?爷爷成全你,打死你个短阳寿的,偷东西偷到爷爷这儿来了,老实交代,同伙是谁?你们偷的东西呢?都他娘的藏哪儿了?”
丁肆悬着的一颗心落了回去,当成贼就贼吧,只是死在这里,实在是窝囊。
可他没想到,他会在围观的士卒里见到沈放和秦柏,一身不知道从谁的身上扒下来的破衣烂衫,零零碎碎的裹在两人身上,他看到了秦柏眼里的怜悯之意,可他不敢多看,怕被四周围着的人发现,唯恐自己多此一举殃及了他们。
他只得闭上眼去,佯装什么也不知道,任凭面前的那个人气急败坏地挥舞着鞭子,边抽边骂。
沈放和秦柏穿着营中杂役的破旧衣裳,正瑟瑟缩缩地提着筐子站在角落里,秦柏扫视了四下一圈,低声犹疑道:“好像是个陷阱?”
“是,箭楼上弓箭手手里的箭是时刻待发的,左右各有人盯着,两边的营帐里也挤满了人,”沈放拖着脚步,不着痕迹地离开箭楼和被视线层层包围的区域。
“殿下您,您怎么看出来的?”秦柏压着嗓子,声音有些瓮声瓮气。
“呼吸声,很多呼吸声,你仔细听,还有弓弦拉满的声音。丁肆就是个饵,他们大张旗鼓,就等着鱼咬钩。”
鹰王莫利川正在和自己的参将品茶,那参将端着茶杯深深地嗅着茶香,笑着恭维道:“王爷,尝尝这云雾茶,我统共才得了四两,咱们这边,可不多见。”
“大胤的茶?”
“大胤南方一座叫云雾山上长的茶,据说那山高耸入云,半片山头常年在云海里,故得此名。此茶极其不容易采摘,几百年的茶树又高,得了天地日月精华的灌溉,生长得极快,没几天嫩芽便老了,每年所产的云雾茶没几斤。王爷尝尝,这虽是去岁的陈茶,可炒制的极好,入口爽滑,下喉回甘。殿下若喜欢,我让那铺子掌柜今年多收一些。”
“茶是好,银子也好,”莫利川给了个面子,端起面前的茶杯一饮而尽。
“书上说百年前,这茶曲渡可是个走商贩货的好地方,什么茶都有,云雾茶、雪顶红、青露,都是茶铺的大宗,可惜了……”左参将的话不曾说完,程森提着九节鞭便闯了进来,端起参将面前的茶壶,揭了盖子一口饮尽,长松了一口气,方扔了鞭子在一旁坐下,骂道:“娘个稀皮,打了半天屁都不放一个。”
左参将看着面前被掀开的茶壶和放在茶桌上散发着血腥气的鞭子没说话。
莫利川觑了眼程森,又看了眼鞭子,等程森醒悟过来一把将鞭子拂到地上,方将手心里的杯子落下来,依旧团在掌心里把玩着,轻描淡写地“哦”了一声。
“敢情是个哑巴,抽得肋骨都断了,哼都没哼一声,也是条汉子,”程森叹了口气,“王爷,能钓到大鱼吗?要是他同党不咬钩怎么办?这么个傻大个,还死心眼,死了就死了呗。”
“你猜猜他是谁的人?是我那好侄女的?还是我那人老心不老的好哥哥的?还是那边,大胤的?”莫利川把玩着桌上的杯子,漫不经心地问道。
“管他是谁的人,只要不是咱们的人,抓了就杀,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娘的,弟兄们都铁了心等着钓大鱼!”
“如果不来呢?”莫利川又问道。
“那咱们就逼他们一把,”火炉上烧的水开了,水“噗噗”的闹腾着溢了出来,浇在燃烧得火红的炭上,“呲呲”的叫得凄惨,左参将把铜壶提了起来,说道,“咱们大街小巷敲锣打鼓昭告一番,就说抓了个细作,通敌卖国,日落时分,行刑处死。”
程森想了想,拍着自己的膝盖,“好主意,这样内城的人都会来,外城的也想凑热闹,甭管他们在内城还是外城,只要进了咱们的地界,就给他来个瓮中捉鳖,只要敢劫囚,我把他射成筛子!”
左参将又冲了一壶茶,莫利川小口地品鉴了一番,问道:“你刚才说,这极其难得的茶,你得了四两?只花了五两银子?”
“那掌柜的说是与一个走百货的小郎倌收的,估计是不识货,贩卖的不贵,他也就不多收我的银子。”
莫利川盯着茶杯,慢慢说道:“只有买错的,哪有卖错的道理?如果不是那掌柜存了勾结你的私心,那便是,咱们茶曲渡,来客人了。”